开国功贼
字体: 16 + -

第四章 浮沉 (一 下)

    窦王爷准备将红线郡主嫁给教头,尽管当事各方都刻意保持了低调,有关窦建德试图嫁妹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那窦红线可是一枝花,”

    “程将军大仁大义,当然应该享受这齐人之福,”

    “你懂个屁,姓窦的嫁过來,让七当家往哪搁,”

    “不是还有个两头大的说法么,”“胡扯,一碗水都难端平,两头怎可能同样大,那姓窦的背后还有哥哥撑腰,咱七当家能不受委屈么,”

    “看不出那小妮子如此有心,亏得咱七当家还拿她当妹妹,”

    “好在窦王爷的儿子已经大了,否则说不定他要摔上多少回,咱们教头这是.....唉,”

    “程郡守和王将军可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结义兄弟,姓窦的这是怎么回事,”

    闻听消息的人们议论纷纷,或羡慕之,或者鄙夷之,或困惑之,就是沒人肯仔细推敲一下,这个云山雾罩的消息到底有几分为真,

    也不怪大伙推波助澜,在襄国郡的大多数人眼里,程名振称得上是个少年英雄,而古往今來,英雄美人一直是人们在茶余饭后最流行的话題,凡英雄出现的地方,一定要有美人相伴,并且越多越好,至于英雄自己受得了受不了,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与谈论者向來无关,而程名振自出道以來,家里只有杜鹃一个,不仅就让人们觉得有些美中不足了,

    也有少数居心叵测者,此刻巴不得看程名振、窦建德等人的笑话,在他们看來,世间一切事情背后都与利益挂钩,程名振这桩婚事也不例外,窦建德之所以眼巴巴地赶到平恩來嫁妹子,是因为程名振功劳大,名望高,窦建德必须拿出些实质上的东西才能收住他的心,在此是个人都可以称孤道寡的乱世,爵位,官职都不值钱,所以拿婚姻做维持亲密关系的纽带也是理所当然的选择,如果程名振接受了这桩婚姻,他以往的重感情,讲义气的假面目就会被彻底拆穿,而如果程名振拒绝了这桩婚姻,其与窦建德二人之间势必产生间隙,正好给有心人以可乘之机,

    总之,无论是真心祝福程名振也好,暗中对他怀恨在心也罢,人们都乐见传言为真,并且对程名振娶了窦红线后,家中即将发生的故事充满了期待,但窦建德这个人非常不地道,沒等大伙的热情冷下來,他却抢先一步带着妹妹回聊城了,害得无数双翘首以盼的眼睛瞬间充满了失望,接连数日都打不起精神,

    窦建德走了,他此番出巡带來的余波却一直沒有衰退,“原來窦王爷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在民间,特别是那些新开辟的屯田点中,人们对窦建德留下的一切痕迹都津津乐道,窦王爷用过的锄头,窦王爷耪过的田垄,窦王爷赶过的耕牛,窦王爷修过的沟渠,曾经被官府形容为青面獠牙,锯齿红发的窦王爷,从來沒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让大伙感到如此亲切,如此鲜活,他就像邻家一个老农,善良、坦诚,待人友善,有这样一个耕过地,懂得民间疾苦的王爷在头上罩着,大伙的日子肯定会越來越有奔头,

    当然,也不能忘记程大人的功劳,日后如果他们一个当皇帝,一个当宰相,那就完美了,两人都是青天大老爷,有他们在,官吏仗势欺人,豪强肆意横行的日子肯定一去不复返了,

    与民间对窦建德的崇拜日益高涨趋势格格不入的是,在洺州营上层,特别是程名振身边那些人眼里,窦建德的形象却悄悄地打了个折扣,有道是,最好交情见面初,随着那些能掐会算、料事如神、宽宏大度的光环褪去,众人越來越怀疑大伙去年的选择是否正确,虽然窦建德此行表现得像以往一样睿智,一样宽宏大度,平易近人,可他的睿智却让人越來越难以心安,在此人的如炬目光下,你几乎难以藏住任何隐私,就好像什么衣服都沒穿,呈现出來完全是一具赤条条地裸体,之所以人家不奚落你身上的疤痕,是人家故意装着看不见,什么时候想揪之出來,绝对轻而易举,

    也许,窦建德表现出來的,是每个试图成就霸业者必须的王者之气,让对方畏威且怀德,私底下不敢起人任何二心,对于那些被窦家军强行征辟來的贤达、名士们來说,窦建德这一手驭下之道收效的确非常明显,而对于本來就对窦家军心存戒备的雄阔海,伍天锡等人,效果却截然相反,

    “窦王爷对教头不放心,”在窦建德身边那些人都走干净了之后,雄阔海忧心忡忡地跟朋友们说道,

    “当然,否则他也不会到处抢功,唯恐流民们不认识他,”伍天锡的感觉跟雄阔海差不多,冷笑着补充,想起窦建德假模假式那样子他就有气,屯田点的粮食、物资,哪一份是他窦王爷出的,有拎着锄头下地那功夫,还不如给襄国郡多划拨些钱粮过來,这下好么,拿着洺州营众兄弟口挪肚攒省下來的辎重,他窦建德卖了一份好人情,即便不卖,难道百姓不知道程教头是他窦建德的属下么,跟教头抢民心的招数都使得出了,分明心里还提防着大伙,

    “哼,我早就说过,姓窦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王飞一直对洺州军被吞并的事情耿耿于怀,此刻愈发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

    他的话引发了一阵嘤嘤嗡嗡的附和之声,“就是,就是,还王爷呢,连张大当家都不如,”人们议论着,附和者,心里甭提多别扭,洺州营过去虽然也有尊卑秩序,但大体上,还带着非常浓厚的江湖传统,要不委派重任,要么放手不管,像窦建德这般用了人之后还百般提防的做法,短时间内真是让人难以接受,

    “张瑾呢,他不是说会有事情先给咱们通风报信么,窦建德的大军都杀过河了,怎么沒见他的信來,”

    “他奶奶的,说得好听,还不知道把咱们卖了多少回呢,”骂完了窦建德,大伙稍带着就开始数落已经离开洺州营去别处高就的张瑾,总觉得他不地道,答应的事情根本沒做到,背地里说不定还跟窦建德有什么勾结,否则,窦建德为什么别处不去,偏偏想到巨鹿泽里边一探虚实,

    越议论,大伙越激动,恨不得时光倒流,让大伙重新选择一次,当初就拼个鱼死网破,好过现在终日疑神疑鬼,

    “不过也难为窦王爷了,毕竟咱们不是他的嫡系,换了谁,恐怕都得防着点儿,”刚刚赶回來的王二毛听大伙越说情绪越激动,笑呵呵地出來打圆场,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立刻就成了众矢之的,大伙不会当众让程名振难堪,但他王二毛职位虽高,却不在大伙不攻击之列,“还不怪你,当初也沒劝教头仔细考虑考虑!轻而易举地上了姓窦的圈套,”段清率先发难,直指王二毛未尽朋友之责,“我们劝不动教头,你还劝不动么,你可是教头一手带出來的兄弟,”

    “我,”王二毛非常无奈地向大伙摊手,“当初咱们还有别的选择么,甭说当初,即便现在,咱们能有别的选择么,”

    这两句话非常犀利,登时令众人的气焰为之一滞,经过多年历练,可以说,如今洺州营众将的眼界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初巨鹿泽那群草头王,举头四望,他们不得不承认,王二毛说得是事实,以洺州军当时和现在的实力,只有依附于强者才能生存,而迅速崛起的窦家军,无论从血缘和地域上來讲,都是与洺州军最接近的一个,换了西边的李渊和北边的李仲坚叔侄,人家会不会坦诚相待不说,光是一方曾经为官军,另外一方曾经为绿林这层关系,就令双方水火难以同炉,

    见大伙的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王二毛笑了笑,继续替窦建德开脱:“咱们不能光看坏的一面,窦王爷一直沒向漳水河西岸指派官员,也沒试图把大伙打散了分派到各处,这都是事实吧,如果他这样做,于情于理,咱们还能说出什么话來么,”

    “这.....”众人无言以应,现实归现实,但大伙心里依旧非常不痛快,窦建德试图贪屯田之功为己有,窦建德怀疑洺州营在巨鹿泽里依旧留着退路,窦建德试图让教头对不起七当家,这三条无论哪一条摆出來,都足以抵消他对洺州营的好处,

    在烦躁中沉默了片刻,王飞又抬起头來,瞪着眼睛冲王二毛问道:“那你说,教头该怎么办,窦建德可是要把妹妹嫁过來,咱们七当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对啊,众人立刻又找到了大伙之所以看窦建德百般不顺眼的原因,窦红线要嫁给程名振,虽然暂时此事还沒成为现实,可谁知道窦建德安的什么心思,这可不是空穴來风,据那天当值的弟兄们透漏,窦建德跟她妹妹两个嚷嚷声甚大,隔着半里地的人都能听得见,

    这下终于把王二毛难住了,他当时远在数百里之外,根本不清楚谣言的具体起源,而脑子那些只鳞片爪的东西,根本不足以支持他得出个恰当结论,单纯从理性上考虑,这桩政治婚姻对程名振本人和洺州营众兄弟都有益无害,但洺州营的前身就是七当家杜鹃的锦字营,核心弟兄们无不拿杜鹃当做自己的亲姐姐或者亲妹妹,怂恿着自己的姐夫或者妹夫纳妾,好像于情理上说不通,

    想了好一会儿,他眼前猛然有灵光一闪,笑着说道:“我说,你们这不是瞎操心么,就沒点儿正经事情要干了,纳不纳妾,纳谁不纳谁,那是教头跟七当家两人的家事,人家夫妻两个还沒着急呢,咱们跟着瞎掺和什么,”

    对啊,众人瞬间明白了过來,大伙实在太关心程名振和杜鹃两人了,以至于失去了方寸,如果程名振和杜鹃二人能够摆得平,窦红线下嫁也好,不下嫁也罢,都是未必是一件坏事,

    话虽如此,可王二毛这家伙还是让人别扭,“你有正经事情,那你眼巴巴地赶回來做什么,”王飞上前数步,笑呵呵地质问,“你不是看得很清楚么,怎么听到消息就迫不及待往回跑,”

    “山人这次回來,当然不是为了些许小事,”王二毛笑了笑,满脸神秘,“山人之所以回來,是因为有要事需跟教头商量,”

    “得了吧,就你,”众人笑着起哄,王二毛现在是越來越神叨了,偏偏他自己还不自觉,总摆出一幅前知五百年,后知一千年的模样,就欠被人打击,

    “有话就说,别藏着掖着,”伍天锡最清楚王二毛的秉性,上前扯住他的手腕,王二毛沒他力气大,被捏得呲牙咧嘴,只好连声讨饶,“放开,放开,你如果不放开,这回肯定沒你的事,”

    打仗的时候盼过安稳日子,可连续数月安稳日子过下來,伍天锡还真闲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被王二毛一吓,赶紧松开手,笑呵呵地赔礼,“王都尉,王县太,王公,您大人不计小人过,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上,能不能指点一二,”

    “别理他,你越理他,他越來劲,”王飞、段清等人七嘴八舌地替伍天锡打气,自己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往前凑,

    在大伙这里赚足了面子,王二毛终于心满意足,举头向外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窦王爷不是要跟徐茂公做笔买卖么,那事儿我已经帮他张罗成了,但是眼下有个人在博望山,徐茂公说,咱们想长期把买卖做下去,必须先想办法除了他,”

    “谁,”众人好奇心顿起,瞪大眼睛追问,转念一想,如今洺州营已经失去了独立作战的资格,又耷拉下脑袋,垂头丧气地嘟囔,“那能怎么办,派谁也派不上咱们,”

    “呵呵,这你们就不懂了吧,”王二毛咧着嘴,得意洋洋,“杀这个人,出兵还显本事么,山人这里有一计,保证能断了他的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