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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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飘絮 (四 上)

    第三章 飘絮 (四 上)

    程名振摆摆手,示意伍天锡退下休息,将來事情将來再说,至少现在,脱离了窦家军的庇护,洺州营根本不可能在几大势力的夹缝中独立生存,况且无论是南边的瓦岗军和还是北方的博陵军,洺州众跟他们之间的关系上都隔着厚厚的一层,感情上就很难亲近,倒是窦建德这里,反正大伙都是绿林出身,过去的经历都差不离,只要不碰到双方的底限,处起來还相对容易,

    想明白了这些,他心中纷乱的思绪也就慢慢明晰了,不再去瞻前顾后,开始着手兑现刚才答应张瑾等人承诺,按照记录的名单仔细逐一算下來,大约有两成左右的中、低级将领准备另觅出路,

    这个数字比例还在程名振预料之内,虽然让他很不愉快,却不至于让情绪失去控制,此外,刚才张瑾的表白也让他明白了一点,选择离开将來未必就是敌人,大伙日后既然都在窦家军这面大旗下过日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机会总是有的,对当前的洺州营來说,多个朋友多就多条消息的來源,只要离开这些弟兄当中十个里边有一个还念些点儿香火之情,洺州军就不会再吃现在那种信息闭塞,时局已变却毫无准备的大亏,

    秉着这种想法,程名振将给曹旦、杨公卿、高瓒、王伏宝等人的信一一写好,邀请他们这几天如果有空就过洺州营这边喝茶,并且点明了有些个人的事情相托,请大伙千万不要推辞,

    最近一段,曹旦等人本來有事沒事就往洺州营跑,因此接到邀请后也不感到奇怪,互相约了一下,联袂而來,几句寒暄话过后,程名振便借着自己既然已经准备走马上任,麾下无法容纳太多的武职为由,拜托大伙帮助安排一部分弟兄们的去处,曹旦正巴不得从洺州营里挖一些有用之才走,听程名振如此客气,赶紧放下茶盏,站起身來致谢:“谁不知道你洺州营的弟兄个个都身经百战,说什么拜托的话啊,咱们抢还抢不过來呢,”

    “有自家人抢自家人的么,”石瓒脸皮相对比较薄一些,讪笑着给曹旦打岔,“这是程兄弟在尽力帮趁咱们,咱们不能不知道好歹,”

    转过头,他对着程名振深施一礼,“这个人情,石某肯定记着,兄弟你放心,你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在我那里绝不会有半点亏待,哪天你小程又想出來带兵了,只要说句话,我立刻就让他们再回來跟你,若是推三阻四,就让我生了孩子沒**,”

    “滚吧,你媳妇还不知道在哪个丈母娘家里养着呢,”杨公卿推了石瓒一把,大笑着表态,“咱们还是來点儿实在的,程兄弟这边改当文官了,麾下不需要太多耍刀杆子的,所以咱们把耍刀杆子的先借用几天,但是借人不能白借,日后谁麾下抓到了读书识字的秀才,酸丁什么的,就都给程兄弟送过來,反正那些家伙咱们留着也沒用,在程兄弟这说不定还能帮着抄抄公文,摆摆算筹什么的,”

    “行,就这么说定了,”曹旦拍着胸脯答应,回头看看其他几个跃跃欲试的将领,他又迅速补充,“此外,眼下谁手里有带不走的粮食、布匹,也给程兄弟这边送些过來,他新官走马上任,手里不能沒点儿硬通货,”

    “沒问題,”高雅贤、阮君明等职别相对比较低的将领轰然答应,大伙心里都能算明白这笔帐,钱财、粮草乃身外之物,用完了还可以再抢,有经验的老兵却是稀缺资源,手中多上几个,很快就能帮忙带出一大批精锐,

    “但窦天王那边…..”有人担心大伙私下交割引发窦建德不快,小心翼翼地提醒,

    “这种小事不用去烦他,我做主就是了,”曹旦一拍胸脯,大包大揽,

    程名振把他拉上就是为了这层目的,笑着抱了抱拳,低声道:“我也不知道这点小事儿该不该去烦天王,既然曹大哥能做主,那就再好不过了,说实话,这些弟兄们事先都跟我说过自己准备去哪儿,如果我把他们都推到窦天王那去,恐怕天王他老人家根本沒功夫问这些小子的想法,万一安排的不合意,反而让天王他老人家落了埋怨,”

    “对,这点小事,还是别烦他老人家为好,”杨公卿给了程名振含笑一瞥,大声响应,谁这段时间私底下对洺州营搞了什么小动作,其实大伙心里都明镜似的,只是沒必要非端到台面上來,彼此心照不宣就挺好,

    程名振笑着点头,将声音提高了几分说道:“那就请几位哥哥稍坐,我把弟兄们都叫出來,给大伙互相引荐一下,然后咱们在我这里喝顿酒,算是我临行前对大伙的一点儿心意,”

    “那就多谢程兄弟了,”曹旦等人大笑着答应,

    须臾之后,程名振的亲兵将洺州营的中军大帐,偏帐、后帐和邻近的帐篷挑开,一个挨一个连在一起,又人搬來矮几、地毡、碗筷、酒具,也有人小跑着抬來烤肉、菜肴,程名振带着要离开的弟兄陆续入内,手拉着手把他们“介绍”给新的东家,宾主之间少不得又说了一番客套话,然后就宣布宴席开始,所有洺州军留下來的中级以上将领和离去的将领们互相举盏,开怀畅饮,

    酒宴进行了足足小半日,直到傍晚时分,宾主双方才醉熏熏地道别,早就有细心人悄悄把热闹报告给了窦建德,听完送信者的描述,窦建德命亲兵叫來孔德绍,笑着命令说道:“难得大伙高兴,你看看我手里还有多少酒,给他们送两车过去,打了这么长时间仗,弟兄们也该放松放松了,”

    孔德绍躬身领命,然后着手去准备,窦建德想了想,又叫來一名亲兵,笑着吩咐,“你去通知一下王将军,让他有时间就赶回來跟程名振道一下别,他们是结拜兄弟,这回分开就天各一方,再见面不知道要哪年哪月呢,”

    “诺,”亲兵答应一声,取了令箭小跑着离去,窦建德目送着他和孔德绍二人的背影去远,轻轻地叹了口气,把手扶在了帅案上,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很疲惫,疲惫得浑身上下沒有半点儿力气,程名振为什么要坚持不接受襄国大总管职位的原因,在当天晚上窦建德就已经想清楚了,是自己在这段时间内举棋不定的表现伤了程名振的心,所以少年人才用这种看似柔和实则激烈的方式回应自己,可自己真的对少年人和他的洺州营有过猜忌、限制或者分化瓦解的想法么,窦建德相信自己沒那么卑鄙,他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却沒想到程名振是如此的敏感,敏感到无法自安,非要放弃兵权以明志的地步,

    “随他去吧,这样,至少将來大伙都好相处,”先是轻轻,然后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窦建德苦笑着自言自语,绿林豪杰的心里本來就沒有“信任”两个字,手中握刀握得太久了,他们已经忘记了如何彼此拥抱,

    王伏宝奉命带领骑兵在武阳郡南部一带巡视,并沒有赶上洺州营的宴席,待他得到窦建德的命令返回,程名振那边已经曲终人散了,看着已经喝得醉眼涅斜,兀自强撑着出门迎接自己的程名振,王伏宝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忍不住上前推了他一把,皱着眉头呵斥道:“看你,怎么喝成这幅模样,若是被老窦知道,少不得要挨他一顿教训,”

    “老窦,老窦派人送酒过來的,”程名振喝高了,为人也开始变得不再那么严肃,叫着大伙窦建德简称强调,

    “老窦也是,”王伏宝气得只纂拳头,却不知道该打哪个一顿來出气,程名振为什么放着大总管不当,却偏偏去做一个文官,具体原因他一直沒弄清楚,按理说,像程名振这样的文武全才,窦建德根本就不应该答应他的要求,可那天议事之时谁知道窦建德转错了哪根筋,居然稀里糊涂就做出了决定,

    当然那么多人的面,王伏宝自然不能再给窦建德上眼药,可过后沒几个时辰,他就主动去求见窦建德,请对方仔细考虑程名振的才能,从长计议,谁料窦建德非但沒有答应,反而借机将他给数落了一顿,让他除了领兵打仗外不要掺和其他事情,做武将者展现本领的正地方在战场上,而不是跟着文官瞎掺和,

    王伏宝被数落得气堵咽喉,所以奉命出城巡视就走得稍远了些,谁料就在他离开这段时间,程名振居然把洺州营的骨头架子也给拆了,

    将多年辛苦培养出來的弟兄拱手让人,这等于宣布洺州军从此再不会有重上战场的机会,对于一名武将來说,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令人心痛的,推己及人,王伏宝知道程名振虽然表面上笑得欢畅,实际上心里却未必好受,但到底该怎么让好朋友从难过中摆脱出來,生性耿直的他却又不清楚,

    “对了,你來了正好,张,张瑾他们几个想到你帐下效力,”程名振拉住王伏宝的拳头,轻轻将对方的胳膊捋平,“你來了,刚好把他带走,这几个兄弟都是我这边最得力的,你日后千万别慢待了他们,”

    “你自己留着吧,我不要,”王伏宝看了他一眼,怒气冲冲地回应,

    “來人,把张瑾他们几个叫來,喝醉了,喝醉了就抬过來,”程名振不理睬他,只顾发号施令,

    “你别胡闹了,我那边真的不缺人手,”王伏宝见程名振不肯放弃,赶紧大声劝阻,“你好好想想,襄国郡的郡守也不好做,且不说南边的几个县城还沒归顺,就是地方上的那些堡寨、庄院,手中沒有点儿实力,你凭什么让他们听命于你,”

    “那些家伙,那些家伙都是被我打怕了的,如今我有窦天王撑腰,他们更不敢造次,”程名振傻乎乎地笑着,脸上的表情憨态可掬,“你别推辞,推辞了就是扫我的面子,那些弟兄是主动提出要跟你的,我已经答应替他们引荐,”

    “唉,你这家伙,”王伏宝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只好忍着怒气答应,“早晚你有后悔的一天,如今世道大乱,男子汉大丈夫不趁机建功立业,还等到什么时候,,”

    “呵呵,这你就不懂了吧,”程名振晃了晃脑袋,神秘兮兮地说道,“你看看,如今窦天王麾下武将多,还是文官多,论领兵打仗,我排第几,算文官,县令郡守,我排第几,物以稀为贵,懂不,况且将來打天下时,总得有人给你们提供粮草不是,粮草从哪里來,还能像原來那样到处抢么,恐怕为了安定人心也不能那么干吧,”

    几句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却句句看上去好像都无可辩驳,王伏宝想了好半天,终于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随你便吧,反正我肯定说不过你,哪天你又手痒想握刀了,尽管跟我说一声,我向老窦那边帮你传话,你这些弟兄……”回过头,他将目光转向已经醉得站都站不稳的张瑾等人,“我先替你带着,日后你需要时,肯定会会还给你,”

    “不用,不用,他们跟着你能有出息,我这里也会高兴,”程名振摆摆手,非常诚恳地说道,

    “再有出息也是你的弟兄,”王伏宝大声强调,伸手拉起张瑾,大声嘱咐:“听见沒有,你们是程兄弟的手足,我只是暂时替他带你们,去,过去跟程兄弟告个别,然后到我帐下领战马和铠甲,”

    张瑾等人此时也动了感情,红着眼睛走上去跟程名振施礼,程名振一一将他们拉直了,自己也把胸口挺起來,笑着叮嘱:“别这德行,咱们都是爷们,只能淌血,不能淌泪,都站直溜的,把背给我挺起來,站直了,别趴下,整个巨鹿泽都在咱们背后看着呢,”

    “诺,”张瑾等人肃立拱手,霎那间,脊背僵硬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