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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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黄雀 (二 上)

    第二章 黄雀 (二 上)

    在座诸人都是久经战阵之辈,无需王伏宝过多描述,就能将窦建德设计击败郭绚的具体过程推测得**不离十,其用兵手段着实可圈可点,特别是且战且退,用一连串的败仗将对方引入自己预设好的陷阱,然后再果断反击,迅速收网等举动,可以说将战机掐拿得恰到好处,关键时刻若稍有耽搁,就可能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结局,

    “窦天王好大的手笔,”伍天锡对兵法最着迷,举着酒盏赞叹,

    “其实,老窦这一手是学了当年程当家在狐狸洼对付杨善会的招数,就是把它放大了些罢了,”王伏宝举盏遥遥致意,然后憨笑着谦逊,

    “窦天王也知道程教头如何打仗,”众人以为王伏宝在刻意拍大伙马屁,笑着表示质疑,

    “何止是知道,”王伏宝抿了口酒,非常得意地炫耀:“最近三年河北群雄跟官军之间的每场战斗,无论输赢,过后老窦都打听得清清楚楚,他恨自己读书太少,沒遇到名师指点,所以只好一边打仗一边现学…….”

    光是这一条,就足以令洺州军上下汗颜了,包括程名振在内,几乎所有巨鹿泽出身的将领们最近几年把目光都只放在自己眼前这一亩三分地上,外边的世界都发生了些什么,正在进行着怎样的变化,他们要么沒心思去注意,要么有心思注意却沒时间将其综合、分析,总结,可以说,几年來,平恩三县的确朝着世外桃源方向在发展,安宁而闭塞,如果不是周围偶尔还有商贩出入,大伙渐渐变得“不知道魏晋”亦有可能,

    程名振与杜鹃以目互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与惶恐,作为洺州军的最核心人物,夫妻两个深知与窦建德之间这种差距的危险性与重要性,这意味着窦建德对洺州军的实力、习惯、战术风格和行动方式了如指掌,而自己却对窦家军除了名号外一无所知,一旦双方发生冲突,窦建德绝对可以做到以有心算无心,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隅,古人诚不欺我,”不知不觉中,程名振又掉起了书包,举着酒盏赞叹,“來,为窦天王神威贺,”

    “为窦天王神威贺,”洺州众将群起响应,声音里充满了钦佩之意,

    “兄弟我就替老窦干了,谢谢程当家,谢谢诸位兄弟,”王伏宝赶紧带着自己的人站起來,举盏致谢,

    宾主之间你來我往,越喝越熟络,王伏宝扯开胸襟,露出黑惨惨的一丛软毛,猛然意识到还有女宾在场,立刻又用大巴掌给掩了起來,“好酒,好酒,说实话,也就是程当家这里,才有余粮酿酒,我们那边人吃都不够,哪还有粮食酿酒,”

    “难得王将军喜欢,不妨多喝几盏,妾身去后边看看,让他们再送几坛子陈酿上來,”杜鹃自己在,王伏宝等人必然不能尽兴,笑呵呵起身告辞,

    “别,别,弟妹别麻烦了,”王伏宝赶紧出言劝阻,目光中却难以掩饰对美酒的贪恋,

    杜鹃笑着冲大伙蹲了蹲身,带领女兵们走了下去,“弟妹真是个贤惠媳妇,程寨主能娶到弟妹,不知几世修來的福分?”王伏宝冲杜鹃的背影投了一眼,羡慕地说道,

    “我们这地方小,内子不懂太多规矩,让王将军见笑了,”程名振拱了拱手,客气地谦虚,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要我说,你根本沒见过什么叫不懂规矩,”王伏宝笑着摇头,巨鹿泽玉罗刹的威名,他早就如雷贯耳,本以为是个满脸横肉的母夜叉,谁料是这么温柔且善解人意的好女子,比比自己心中那位,他嘴角上就憋不住笑意,相较之下,那位窦大小姐才是名副其实的罗刹女,全军上下,沒有一个提起她的名字不心颤的,

    “大伙慢慢喝着,我年纪大了,得起來活动活动,”杜疤瘌伸胳膊活动腿儿,借着小解的由头也走向了后衙,他是怕女儿任性,嫌王伏宝举止粗豪而误事,到了后衙,却发现杜鹃双手托着下巴,对着灯火正独个发呆,

    “别跟他认真,男人么,酒喝多了难免不小心,”老人爱怜地拂了一下女儿的头发,柔声劝解,

    “我沒生气,王将军是个实在人,况且比他还粗鲁的绿林汉子,长这么大我见得还少么,”杜鹃疲倦地笑了笑,抬头回应,

    “那你怎么了,”杜疤瘌不放心,压低声音追问,

    “有点累,”杜鹃轻轻叹气,“也有点吃惊,沒想到窦大当家居然有那么大的本事和心胸,”

    真正让她担心的是丈夫,熟知对方习惯的她清楚,斯文对丈夫來说,相当心房上的一重铠甲,只有心中充满警觉时,程名振说话才喜欢文绉绉,越是防范感觉强烈,他说话也就越高雅,而丈夫今天的书包却越掉越文,几乎将他自己重重包裹了起來,

    “那有什么,”杜疤瘌满脸不在乎,“只要你和小九子把兵马和地盘牢牢抓在手里,他还能千里迢迢地从豆子岗管到这里來,”

    此言说得非常有道理,令杜鹃的心神为之一振,当年即便张大当家近在咫尺,洺州军也保持了事实上的半独立状态,豆子岗距离平恩县足有七百里,可以预见,即便投靠了窦建德,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洺州军的独立性还是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但窦建德的谋划也太长远了,在杜鹃心目中,丈夫几乎是自己见过最擅长远谋的人,可跟窦建德比较起來,简直是婴儿遇到了壮汉,这令她心里的不安全感非常强烈,虽然迄今为止,窦家军沒对洺州流露出半点儿恶意,

    见女儿的脸色还是阴晴不定,杜疤瘌按了按她的肩膀,继续开解,“窦建德那家伙我认识,算个比较讲义气的汉子,当年阿爷和你张二伯火并掉了孙安祖,窦建德明知道实力不如我们,还是带领全部兵马要给孙安祖报仇,结果仇沒报成,反而差点儿把他自己的命也丢到泽里,”

    想了想,他继续道:“如今他刚刚接替高士达的位置,重打锣鼓另开张,小九子第一个投奔,即便做样子给别人看,待遇也不会太差,你阿爷我今晚再努努力,看看能不能跟王将军套上关系,他跟老窦是姐夫舅子一家亲,有他照应着,小九子今后也好立足,”

    说罢,自觉这个主意高明,笑呵呵地回大堂去了,把个杜鹃留下來,继续对着跳动的灯火发呆,

    大堂上的气氛比刚才还热闹了三分,因为女眷已经全部退席,男人们更是放开了手脚,推杯换盏,你來我往,畅饮甚欢,程名振有心了解窦家军的情况,话里话外不断往豆子岗绕,王伏宝心怀坦荡,有问必答,把每个细节都解释得毫无保留,

    “跟窦天王一比,程某才知道自己原來的见识有多短浅,來來,王兄,再饮此盏,为窦天王寿,”程名振半是钦佩半为谦虚,不断地举盏劝酒,

    “程兄弟客气了,窦天王那边也是一直对你推崇得很,”王伏宝喝得有点快,舌头慢慢开始变短,“他常跟我等说,乱世中杀人是种本事,活人也是一种本事,既能杀人,又能活人的,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你,你老弟能把几个别人不要的荒地治理成眼下这样,整个河北绿林道我也找不出第二个來,”

    “王兄又在夸我!”程名振谦虚地摇头,

    “不是夸,是真话,原來我沒见过,还有些不服气,今天一进城,看看城里边的那些房子,街道,还有百姓对你的态度,我就立刻知道为什么你在平恩这块地方能站住脚了,兄弟,我是打心眼里佩服你,”王伏宝以掌拍案,感慨万千,“这辈子,我最佩服老窦,呵呵,兄弟你能排第二,”

    “王将军别尽夸他,小九子怎能跟窦天王相提并论,”杜疤瘌适时地凑上前,笑呵呵地插了一句,“他毕竟还是晚辈,有些地方需要你和窦天王多多指点,”

    “你这人真沒意思,不是说好了各论各的么,跟程寨主,我宁愿做一辈子好兄弟,”王伏宝白了他一眼,笑着数落,

    “那干脆你们俩拜把子算了,”借着酒劲儿,杜疤瘌醉醺醺地提议,

    王伏宝先是一愣,然后抚掌大笑,“好主意,好主意,你老杜人品不咋地,出的主意却不赖,程当家,请问王某可以高攀么,”

    “王将军哪里话來,程某求之不得,这是我的好兄弟王二毛,我们两早就拜过了的,刚好他也姓王,不知道能不能跟你也做个兄弟,”程名振对杜疤瘌的想法心知肚明,笑呵呵地答应,

    “使得,使得,王兄弟的威名我听说过,敢以五百轻骑挑卫文升数千大军的,你是咱河北绿林道第一个,”王伏宝毫不犹豫地答应,

    “摆香案,摆香案,”无论对于洺州军还是窦家军,此举都有极大的象征意义,因而在座当中无人反对,一起跳起來张罗,

    杜疤瘌命人抬來香案,就在县衙大堂正中摆开,自己假模假式当起了证人,王伏宝、程名振、王二毛各自报上生辰八字,自然是王伏宝最大,程名振第二,王二毛做了老幺,三人对天盟完了誓,然后相互对着施礼,抬起头來,目光不受控制地都涌起了一缕温情,

    谁也未曾料到,这份开始时夹杂了太多利益纠缠的盟约,足足影响了三个人一生,整个河北大地今后数年,也多次为此风起云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