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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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赌局 (八 中)

    第一章 赌局 (八 中)

    人数才六千出头,连续作战使得将士们都疲惫不堪,铠甲不齐整,弓箭数量很少,长槊和陌刀等重型兵器也很少,带着这样一支队伍去挑战一万七千多敌军,只有疯子才做得出,而这世上就是不缺这样的疯子,伍天锡是,程名振是,雄阔海、王二毛还有张猪皮、王飞、韩葛生等人都是,洺州三县是他们从废墟上亲手建起來的家,即便敌人再强,也沒有放弃抵抗的理由,

    队伍在晨光中出发,旌旗猎猎,老寨主杜疤瘌也知道到了生死存亡时刻,亲自站在敌楼上,擂鼓给勇士们壮行,杜鹃全身披挂,紧跟在程名振的身边,她不是队伍中唯一的女性,在她的坐骑后,还跟着二十多名女兵女将,王二毛本來建议她们留下來守城,却被大伙用吐沫星子和白眼打击得一败涂地,

    听闻程名振主动來袭,桑显和非常高兴,玩弄阴谋诡计,他自问照对方差了一筹,但面对面硬撼,出道以來,他可从來沒怕过任何人,迅速鼓舞了一下士气,他带领官军倾巢而出,试图在半路上堵住洺州军,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双方的主帅都抱着必胜的信心,同时又非常地谨慎地派出了大量斥候,双方的斥候很快就相遇,然后迅速向后传出了发现敌军的警示,双方长槊和重盾手同时将兵器架了起來,组成了一道移动的钢铁丛林,双方的弓箭手同时将羽箭斜向上方射出,在对方士卒的头顶上制造起出一阵箭雨,

    弓箭向來不是洺州军的强项,把距离推到足够近后,程名振立刻命令雄阔海带长槊手发起第一轮攻击,张猪皮则统率为数不多的骑兵逃过主阵,从侧翼插向对方的弓箭手,附近地形为一马平川,非常适合战马加速,而齐腰深的野草则将马蹄声很好的隐藏起來,让他们看上去与在云端飘移,

    桑显和岂肯让对方抢了先手,立即以双倍数量的步卒向洺州军发起反攻,同时,他也将麾下为数不多的骑兵全部放出,风一样掠过草野,迎面堵住张猪皮,

    双方在一片青葱的绿色上奋力厮杀,很快就将原野给染成了粉红色,还沒等第一轮接触分出胜负,孟大鹏带着数百朴刀手从左翼冲上,千余官军也从其本阵的右翼迎将上來,

    论士气和个人训练程度,洺州军大战上风,但在人数和装备上,他们的劣势同样的明显,雄阔海带领麾下弟兄将阻拦自己的官兵冲溃,却不得不转身去支援孟大鹏,张猪皮所部骑兵也屡次将队手砍得七零八落,却被更多队手堵住了去路,

    战斗很快陷入胶着,程名振和桑显和都快速调整部署,他们都试图寻找到对方的破绽,他们都不得不在对方的逼迫下不断改变阵型,弥补自身暴露出來的缺陷,同时,他们都狡猾地将自己最用力的杀招藏了起來,准备在恰当时刻,给对手致命一击,

    见前方迟迟打不开局面,程名振将指挥权转移给王二毛,亲自带队杀上了第一线,洺州军各级军官多为当初的锐士担任,看见自家教头提刀冲杀,勇气倍增,拿出十二分的本事奋力冲杀,死不旋踵,官军前锋很快就招架不住了,阵脚不断后撤,桑显和微微冷笑,挥动令旗,将一支蓄势已久的生力军投入战团,

    这支队伍由一名老将带领,厮杀经验异常丰富,不与雄阔海和孟大鹏两人所部做过多纠缠,直接斜插向程名振,人未到,羽箭先至,枝枝瞄准程名振,试图将其狙杀于当场,

    杜鹃策马上前,挥舞横刀将羽箭挡下了数支,几名亲兵不顾一切扑上,用盾牌和身体挡下其余流矢,官军要的就是种忙乱,一射之后,立刻丢下骑兵专用短弓,策马围了上來,程名振的亲兵措手不及,接连被砍倒了三、四个,

    眼看着程名振本人就要受到围攻,杜鹃急得两眼通红,双刀舞出了一团风,两名官军骑兵发现她是个女人,以为有便宜可捡,半途拨转马头,挡住她的去路,“让开,”杜鹃厉声怒喝,一刀斜劈,一刀横推,两名骑兵赶紧举刀阻拦,却沒想到杜鹃的力气如此大,一人直接被劈下了马,另外一个被刀势带得偏了偏,眼睁睁地看到一条红影子从自己身边掠过,

    还沒等他将身体坐直,两名徒步的女兵已经杀到,一个对付人,一个对付马,转眼间便将人和马都捅成了血葫芦,抬头再找杜鹃,发现女主帅的坐骑已经跟男主帅的做起并到一处,互相保护,互相照应,将围过來的几名官军杀得手忙脚乱,

    “刺马,刺马,”一边与敌人拼命,杜鹃一边向亲兵们下令,众男女亲兵一拥而上,先刺马,再刺人,转眼之间,将前來捡便宜的官军杀了个干干净净,沒等大伙來得及喘一口气,桑显和又把第二波捡便宜的家伙派了过來,咬定了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围住程名振夫妻两个不放,

    “通知主阵,别被敌军调动,我这边应付得來,”程名振微微一笑,冲着亲兵吩咐,然后将手中长槊举了举,冲着妻子做了个请的姿势,“再來一轮,如何,”

    杜鹃轻轻地抿了抿嘴,将双刀在面前虚劈,夫妻两个在号角声中迎向汹涌而來的敌军,如同两只豹子进入了狼群,一名骑兵平槊相刺,被程名振奋力将槊锋荡歪,杜鹃的刀锋顺着來不及变势的槊杆扫过去,将來人从胸口到腋窝扫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另外一名骑兵欺她兵器短,将坐骑迅速拨歪,程名振从地上挑起一个头盔砸了过去,正中此人的盔缨,沒等此人将头盔扶正,杜鹃的刀锋已经抹上了他的脖子,借着战马的速度迅速一蹭,呼,整个头颅都飞到了半空中,

    夫妻两个相视一笑,心里都涌起一股难言的满足,附近的刀丛矛尖仿佛不再是死亡的威胁,而是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浪漫,特别是对于杜鹃,已经很久沒有跟丈夫配合得如此默契过,根本用不着互相暗示,仅凭着本能和心灵的指引就明白对方在哪里,正在做什么,下一步想做什么,希望自己做哪些事情与他配合,

    这种感觉陌生已久,当它突如其來的时候却是如此之甘醇,杜鹃记得,只是在自己沒成为程名振的新娘前,才有过很长时间类似的回忆,当二人结婚之后,聚少离多,再加上彼此的生活阅历差异巨大,彼此心脏反而渐行渐远,

    程名振沒有另觅新欢,杜鹃知道,哪怕是张金称打上门來那一次,也是别人将罪名强加给他,而不是他主动去沾花惹草,他像尊重绿林同行一样尊重她,他像信赖自己的手臂一样信赖她,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背心交给她,一往无前地去冲杀,她是他最大的助臂,最好的伙伴,最值得依赖的袍泽,然而,他看着她的目光中却不再拥有渴望和狂热,

    举案齐眉,也许是某些读书人心中最理想的姻缘,但这种生活却不属于杜鹃,她喜欢像火一样燃烧,像酒一样炽烈,哪怕只是短短的几个月,也好过按部就班的天长地久,

    今天,于万马军中,她终于又得偿所愿,两颗心又骤然跳动在一起,共舞同一个节拍,快乐、炽烈、忘乎所以,如醉如痴,刀光和血光全都开始模糊,呐喊与悲鸣都慢慢消退,耳朵里能听见的,只是彼此的呼吸,眼睛中能看到的,只剩下对方水一般明亮的目光,

    只要这目光不变,刀山火海又能如何,

    杜鹃彻底迷醉了,双刀舞动,如鲜花般在人海中绽放,那刀锋上的光华是如此地绚丽夺目,令敌我双方都不敢逼视,她紧跟在程名振身边,如藤缠树,如影随形,她为他挡开流箭,砍倒敌人,为他及时堵住一个又一个破绽,她忽左忽右,无所不在,让所有的攻击都化作徒劳,所有战意都化为恐惧,

    她就是一树花,将自己最美艳的一瞬向他绽放,让他无法视而不见,见到之后便无法不目眩神摇,

    敌人很快就发现了这个疯狂的女魔头,为了除掉程名振,不得不先将她合力剪除,两杆马槊交替而來,一支直刺她的小腹,另一支指向她的大腿,杜鹃将身体偏了偏,让开正面刺來的槊锋,单刀顺势平推过去,砍断对方的手肘,刺向她腿部的长槊在半途中便被挑到了一边,程名振及时地将马头兜转,提槊替她挡住了必中一击,然后双臂猛地向上一搅,将來人的兵器搅飞到了半空中,

    瞬间被惊醒的杜鹃带着几分醉意看了丈夫一眼,露齿而笑,程名振冲妻子点点头,拨转坐骑冲向下一波对手,双骑并络,卷起一片红色的烟尘,

    自家主将的勇猛极大地鼓舞了弟兄们的战意,洺州军袍泽越战越勇,把成倍的对手逼得连连败退,看到程名振和杜鹃二人转危为安,王二毛的调度也愈发从容,不断投入新的力量加入战团,不断向桑显和的正面施加压力,

    一波接一波的攻击宛若涌潮,推得官军无法站稳脚跟,桑显和被逼得心头热血翻滚,令旗旗向杨甫手里一掷,大声命令:“子卿为我掠阵,我上前会那姓程的一会,”

    “将军,”杨甫试图劝阻,却被桑显和用目光瞪得无法开口,“你尽管按事先制定的战术调度,我且去给弟兄们长长士气,”

    杨甫无奈,只好命人吹响号角给主将壮行,在龙吟一般的角声中,桑显和策马分开人群,直扑程名振,论身手,他自诩比程名振丝毫不差,对方既然敢带队冲杀,他又怎肯被比了下去,更关键一点是,将乃三军之胆,如果他这个主帅一味地在后面窝着,弟兄们又怎肯舍命厮杀,

    事实正如他事先所预料,当发现自家主将也冲到第一线后,官兵们的士气猛然提高了数分,与此形成鲜明的对比,洺州军的嚣张气焰瞬间被压了下去,“杀贼,”桑显和举槊怒吼,从人群中硬冲开一条血路,杀到程名振面前,“杀贼,”“杀贼,”官军将士大喊大叫,声音犹如夏日傍晚的惊雷,洺州军的攻势被遏制住了,洺州军中有人开始犹豫不前,洺州军有人倒在地上惨叫、**,洺州军中有人胆怯了,刀锋乱舞,却无法阻拦桑显和的去路,

    刚一照面,桑显和就让程名振知道了双方之间的差距,他身材强壮,招数势大力沉,他久经战阵,杀人的经验非常老到,他的坐骑是上好的突厥名种,对命令的反应速度远远好于程明振胯下的枣红马,更关键的一点是,他刚才一直在以逸待劳,而程名振至少已经在刀丛中冲杀了小半个时辰,

    直刺,横扫,转突,二马挫镫,迅速回旋,槊锋再度指向程名振的前胸,受到威胁者不得不侧身闪避,桑显和快速从程名振身边冲过,随手一槊刺一名程贼的侍卫落马,杜鹃拼命來救,被桑显和的亲卫死死挡在外线,程名振硬着头皮苦苦支撑,却一下比一下吃力,一下比一下反应迟缓,

    直刺,横扫,反手斜刺,多年在沙场上磨砺出來的锋芒完全展现,光华夺目,程名振拔槊相隔,却猛然拔了个空,“小贼,拿命來吧,”桑显和狞笑着转身,招数由虚化实,眼看就要一击得手,斜刺里猛然重來一匹瘦马,马背上的喽啰双手扑上,死死抱住了他的槊杆,

    长槊的重心完全在压在武将的前手掌上,稍加破坏,便会失去准头,桑显和的槊头立刻下沉,带得他本人在马背上亦难以坐稳,程名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抢回先手,横槊捅对方的腰眼,

    洺州军的侍卫敢舍命营救主帅,桑显和麾下的侍卫也不是孬种,呐喊着扑上,用身体挡住程名振的槊尖,两匹坐骑又迅速分开,两名主将身上都溅满了敌人的血,二人咬了咬牙,拨回战马,发起第三度对冲,

    这回桑显和出招更是狠辣,前掌上提,后掌下压,利用槊杆的弹性将槊锋抖成一团光影,程名振知道这是一记虚中带实的杀招,却从沒跟人对练过,因此只能凭着直觉去拆,槊锋上传來一阵空荡荡的感觉,他赶紧侧身躲避,桑显和长槊从他的肩膀侧面擦了过去,带起一串血珠,

    顷刻间,程名振半边肩膀都被自己的血给润湿了,无力再提住长槊,嘶吼一声,他将长槊当做投矛向桑显和掷过去,然后趁着对方侧身闪避的功夫,单手从腰间抽出横刀,斜端着向侧面抹动,

    两名桑显和的侍卫招架不住,先后被程名振抹于马下,前方猛然出现了一个狭小的空档,程名振不敢回头,双腿一夹马肚子,狼狈不堪地退出战团,玉面罗刹见丈夫离去,也无心恋战,双刀猛地劈了几下,逼开与自己放对的官军,夺路而逃,洺州军众亲卫见主将离去,立刻失去了跟人拼命的勇气,跟在程名振夫妻两个的马后,乱哄哄地退向本阵,

    “拦住他们,”桑显和岂肯让到了手的胜利飞走,大喊大叫,正在厮杀的官兵纷纷抛下对手,试图挡住程名振夫妻两个的退路,他们可沒桑显和那样的本领,被程名振和杜鹃两个联手带领亲卫一冲,又乱纷纷跌倒,一部分人纷纷死去,侥幸活着的则乱纷纷地逃开,

    “黏住他们,别让他们跑远,”知道刚才自己对属下的要求过高,桑显和又迅速调整命令,这回,他的命令起到了实际效果,大队的官兵紧随程名振夫妻的马后,将敌我双方的战阵冲了个乱七八糟,

    程名振略一回头,就发现了形势的危急,他沒胆量回头再跟桑显和硬碰,又不敢冲动自家阵脚,只好将坐骑再度转向,横着跑向战场的左翼,孟大鹏正带着一伙弟兄跟官兵在那里周旋,发觉主帅前來投奔,赶紧带队接应,程名振从他身边跑过,头也不回,继续策马狂奔,桑显和紧跟着杀到,冲开孟大鹏的拦阻,继续紧追不舍,

    出于对自家主帅安危的担心,在后方调度的王二毛不得不派出更多的生力军,试图将桑显和堵住,将程名振夫妻两个平安接回本阵,替桑显和掠阵的杨甫怎肯让他如愿,也把更多的生力军投入战场,对洺州贼进行反向阻截,双方的作战重心瞬间就由纵转横,谁也不再以撕破敌军主阵为目标,而是将所有目光都围着程名振逃命和桑显和追杀的位置移动,远远看去,逃命者和追杀者的队伍都被拉成了一条长龙,而在长龙的两侧,则簇拥着数以千计对战场形势难以作出正确反映,措手不及的双方士卒,

    “不好,”杨甫心中突然打了个冷战,低声惊呼,程名振的逃走方式很古怪,像是慌不择路,却不断将桑显和往战场外围引,而继续追杀下去,桑显和未必能追得到程名振夫妻,反而与自家弟兄越离越远,难以得到有效支撑,

    仿佛在印证他的判断,乱哄哄的人喊马嘶声中,一伙身穿黑色铠甲,手握黑色陌刀的壮汉悄无声息地从洺州军中浮现出來,“全军压上,”來不及做更多的观察,杨甫将手中令旗向前一指,孤注一掷,他沒法不紧张,那伙身穿厚重战甲的陌刀队所向之处正是程名振逃亡的地方,而桑显和追在程名振身后,依然如飞蛾扑火,

    所有杀招都用不上了,如果主帅战死,失去主帅的一方必然要大败亏输,程名振知道自己麾下的人马数量和真正实力都不如官军,所以他在正面硬撼的同时,又不甘心地布下了一个圈套,这个圈套的诱饵就是他跟杜鹃夫妻两人,只要桑显和试图擒贼先擒王的话,就难免会落进他的陷阱,

    说时迟,那时快,沒等杨甫这边的号令发出,陌刀队已经迎住了程名振的马头,主动让开一条通道,他们将程名振和杜鹃等人放了过去,然后骤然一合,如同块磐石般挡在了追兵面前,

    “轰,”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阵來自地面的战栗,潮水般的追兵遇到了磐石,飞花碎玉般被撞得倒溅回去,血流如瀑,尸横遍地,执掌陌刀队的洺州军将领却丝毫不为眼前惨烈的景象,陌刀重重向前一伸,带领队伍不疾不徐地迎向了大惊失色的桑显和,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