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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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赌局 (四 下)

    第一章 赌局 (四 下)

    韩世旺急于表明态度,张瑾担忧俘虏们被收编后的战斗力,二人各自关注各自的目标,谁也沒注意到此时程名振的目光里所包含着的绝不仅仅是其一向的宽容,张金称是囚笼也是保护,曾经辖制了他也养育了他,而如今,张金称死了,囚笼也罢,保护也罢,全都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前路海阔天空,程名振可以随心所欲,

    第二场战斗在清晨准时开始,发觉自己坐失良机之后,清河郡丞表现得异常果断,迅速命将士们卯时三刻结束晨餐,辰时列阵出战,

    经历了一夜恶战的洺州军肯定非常疲惫,所以对于扬善会來说也沒有错失了太多,他这样想着,并且准备趁敌之虚,却沒料到自己的部属昨夜也被号角声折腾得彻夜难眠,身体与敌人一样地疲弱,

    两支疲兵就这样在在晨光中展开了生死搏杀,双方一上來后都全力试图抢夺战场上的主动,但双方都无法顺利达成既定目标,两边的将士像赶集一般挤做一团,刀矛互向,大声斥骂,吐沫星子和血珠飞溅于彼此的脸上,肮脏、狰狞,然后又在各自主帅的指挥下移动,分离,准备开始下一轮对冲,

    在扬善会的督促下,清河郡兵攻得很积极,连续三次推入敌阵,连续三次又被顶了回來,而洺州军在程名振的调度下也开展了三次反扑,每次均宣告徒劳无功,

    大约一个时辰后,双方不约而同地将阵列后撤,用乱箭射稳阵脚,积极储存体力,准备下一轮搏杀,郡兵们的制式步弓在此时大发神威,在很长一段距离上令装备低劣的洺州军只能被动挨打,而洺州军将士们的个人素质差异也在这一瞬间显露殆尽,其中军和右翼明显比左翼训练有素,发觉双方在弓箭射程上的差距,立刻一边加大后撤速度,一边竖起门板样大小的木盾为自己提供保护,而其左翼的喽啰则乱轰轰得挤成了一团,撤不下去,也做不出适当反应,

    “该死的小贼,”杨善会目光锐利如刀,迅速捕捉到了敌方表现差异,略一琢磨,他就明白了差异的起因,程名振为了用人数弥补其麾下将士装备上的不足,将刚刚“吞入肚内”的巨鹿泽贼众全都拉上了战场,群贼一窝蜂而上时,人自然难以区分它们的之间的差别,但巨鹿泽群贼毕竟刚刚入伙,人心未稳,所以听到号令后的反应总是比别人慢半拍,其主将的应变能力也远在洺州军原班人马之下,

    以疲敝之师将狐疑之众,此乃取死之道也,杨善会心中迅速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喜悦,随后所有喜悦又被忧虑而取代,“程贼会如此大意,”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毕竟在过去的近三年时间内,远处那个狐狸般狡诈的少年让他吃了很多次亏,但胜利的诱惑是如此的甘美,如果击中兵力击溃程贼左翼,然后横向右推,就能形成倒卷珠帘之势,届时程贼即便是孙武复生,吴起在世,恐怕也沒有办法力挽狂澜,

    远处的程名振显然也发觉了自家部属配合脱节,冒着被流箭狙杀的风险策马而出,顺着本阵來回驰骋,每跑过一小段距离,他都高举横刀,冲着弟兄们大声呐喊以激励士气,杨善会无法分辨出对手到底在喊什么,但他能清楚地听见众喽啰的回应,并愈发清晰地分辨出其中差别,中军和右翼的呼声中透着疲惫,但士气未衰,左翼的喽啰尽量与其他人保持一致,喊声却杂乱且无力,

    喊了一阵儿后,群贼在程名振的调度下重新抖擞精神,齐头并进,缓缓前压,看样子,他们准备孤注一掷了,杨善会也谨慎地命令将士们慢慢迎上去,一边向敌军迫近一边用羽箭打击敌方士气,双方从一百二十步左右的距离上开始互相攻击,一直射到了八十步,锐利的破甲锥和轻飘飘的竹杆箭來來往往,遮天蔽日,却沒能给彼此之间造成太多的困扰,贼人这回做足了准备,阵前的巨盾足足叠成了一面移动的木墙,而紧跟在巨盾之后的朴刀手则将皮盾全部斜上方举起,令偶尔越过木墙的羽箭也寻找不到合适的空隙,官军这边对羽箭的防备措施就轻松得多了,他们身上的皮甲足够抵消竹箭的大部分威力,即便偶尔有人中彩被极其稀少的铁锋雕翎命中,也难以形成致命伤,胆小者立即将羽箭从铠甲上拔出,骂骂咧咧地踩于脚底,胆大者甚至连看都不看,任由羽箭在身上插着,借以显示他们的勇悍,

    双方靠得越近,敌军的破绽也越明显,同样是迎着箭雨前行,洺州军右翼和中军与背后的鼓点配合有素,每一步都是不疾不徐,而左翼的喽啰则不停地调整,调整,适应,很便落后了数步距离,使得整个攻击阵列变成了一条丑陋侧折线,害得居中调度的程名振不得不临时调整鼓点,以适应拖后者的步伐,

    “贼势穷矣,”不止一个人看出了洺州军所处的窘境,走到杨善会面前献计,

    “贼性如狐,”杨善会皱了下眉头,低声否决,双方马上就要发生接触,如果下一步的动作是集中兵力攻击敌军左翼的话,现在是他做出调整的最佳时机,但程名振素來狡猾,这么明显的破绽他自己怎么会看不出,

    正犹豫间,洺州军已经开始全力加速,巨盾手全部停了下來,将盾牌重重地戳在身前,盾牌与盾牌之间不再是紧密相连,而是像栅栏般露出了极大的空隙,长毛手和朴刀手则顺着盾牌之间的缝隙鱼贯而出,在鼓声的激励下呐喊前冲,如此短的距离,羽箭已经难以发挥作用,郡兵们迅速将弓丢在地上,举起长槊,组成一道钢铁丛林,

    “杀,”呐喊声犹如惊雷,震得周围地动山摇,郡兵们用长槊组成的丛林迅速出现了裂口,贼兵如水漫沙滩一样渗了进來,前排的士卒无法选择,只能跟距离自己最近的人短兵相接,或者将敌人杀死,或者被杀,血色雾气在阳光下弥漫,将蓝天、白云、绿树和黄土全部染成猩红,

    “擂鼓,擂鼓,”一瞬间,双方主帅都停止了思考,凭着本能做出最佳反应,杨善会调动全军,弥补缺口,试图将群贼驱离本阵,程名振则试图扩大战果,将郡兵的阵列彻底撕碎,人血的颜色和气味刺激着每个参战者的心脏,令他们的双眼都变成了可怕的暗红色,瞪着通红的眼睛,他们将靠近自己的敌人砍倒,杀死,然后倒在另外一个敌人的兵器下,惨叫,哀鸣,死不瞑目,

    这次战斗激烈程度远甚于前,使得杨善会几度以为自己的中军就要被突破,但洺州军各部之间配合生疏的弱点再次暴露无疑,程名振亲自提刀上阵,几度带领亲兵和中军插入了郡兵的防线深达二十余步,其左翼的袍泽非但不能为中军提供有力支援,反而被郡兵们逼得连连后退,为了保持阵列的完整和攻击的持续性,程名振不得不带领亲兵转头杀了回去,凭着过人的武艺的机敏的战场把握能力,他成功力挽救了左翼的危机,但中路形成的突破口也被杨善会调遣人马给硬补了回來,

    双方激战近半个时辰,抛下了近千具尸体后再度潮水般分离,程名振将其麾下的喽啰全部收缩回了盾墙之后,杨善会也将部属退到了不受对方羽箭袭扰的位置,“传令,让周校尉速來中军见我,”站稳脚跟后,他立刻调兵遣将,但亲兵们花了很长时间只送回來一个令他失望的回答,“周校尉身中流矢三支,血流不止,正在后军救治,大人如果有需要,属下立刻派人将其抬过來,“

    “罢了,”杨善会恼怒地皱皱眉头,对周文的好感瞬间消失殆尽,此人是故意消极避战,以发泄他昨夜建议未被采纳的不满,但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杨善会不反对部将有傲骨,却绝不能容忍傲骨威胁大局,

    “什么箭,威力居然如此巨大,”早有人看周文不惯,趁机大尽谗言,“难道贼军自己已经可以造破甲锥了么,还接连三箭都射到了周校尉身上,”

    对于这种喜欢互相倾轧的家伙,杨善会更是讨厌,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笑着问道:“黄校尉,战到此时,你心中可有破敌良策,”

    “卑职愚钝,只懂得听奉大人号令,百死而不旋踵,”黄姓校尉很是机灵,知道自己在谋划方面永远无法跟周文比肩,所以干脆直接强调自己的赤胆忠心,

    这句回答令扬善会很欣慰,收起先前的不快,他笑着鼓励道:“为将者,自然应懂得令行禁止,眼下老夫有一策需要用到你的勇武,你可愿倾力一试,”

    “但有调遣,莫敢不从,”校尉黄明远叉手肃立,大声回答,杨善会刚升了郡丞,麾下新增了两个都尉名额,而盯着这两个名额的校尉、别将却有十好几个,平素大伙的风头全被周文给抢了,才华无法展露,今日时机來临,傻子才不好好把握,

    “嗯,”杨善会嘉许地点头,轻声沉吟,“你且來看,敌阵那边气势明显弱与其他方位,待会儿两军接触,你尽管带领本部人马向其薄弱处冲击,老夫安排其他弟兄尾随你向前,如果能一举击溃其左翼,此战首功当非你莫属,”

    “诺,”黄明远毫不犹豫地答应,

    杨善会笑着拍了拍他的脊背,然后转过头,调遣兵马作为后续投入力量,在他的心目中,试探敌军虚实的最佳人选应该是周文,因为此人足够机灵,武艺也勉强说得过去,但既然姓周的临阵撂了挑子,他也不勉强,清河郡现在人才济济,少一个不知深浅的校尉还不至于伤筋动骨,

    沒等他将部署调整完毕,程名振已经迫不及待地发起了另一轮强攻,吸取前几轮的教训,他刻意将左翼兵马的位置后调,右翼为此大幅前倾,远远地看上去,整个阵型就像把弯曲的镰刀,

    “按计划,分头迎击,”杨善会毫不犹豫地结束调整,大声下令,镰刀的最安全,也是最关键处就在刀柄,而敌军的刀柄,恰恰是由一伙乌合之众组成,

    “弟兄们,杀贼护家室,”黄明远射出一支羽箭,丢下步弓,举起横刀,“杀贼,”三百余武装到牙齿的郡兵大声回应,他们在两军即将接触前的刹那间跃众而出,径直冲向敌军左翼,把双方大部分将士的的愕然面孔留在了身后扬起的血光中,

    洺州军左翼的喽啰沒想到敌人会突然暴起反击,仓促做出调整,但他们的反应速度实在太慢了,根本跟不上战场形势的变化,沒等韩世旺将命令用角声传完,郡兵已经大举冲入,前排喽啰们抵抗不住,纷纷后退,而后排的喽啰对前方的变化浑然不觉,兀自跟着中军的鼓点向前推进,

    被自己人和敌军夹在中间的喽啰兵成了第一伙牺牲品,他们沒有力量抵抗黄明远等人的攻击,亦无法逃避即将到來的厄运,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敌军冲到自己面前,手起刀落,“啊,”有人在倒下前发出厉声惨叫,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惊恐,更多的人却连叫声都沒來得及发出,手抓着刺入体内的矛杆,双眼里充满了愕然,

    “顶住,都给我顶住,教头看着大伙呢,”韩世旺勉强将号令传出,然后扯开嗓子地大喊大叫,几名忠心耿耿的兄弟护住了他,伴着他一道迎向敌军,如霜般利刃先后砍來,韩世旺左支右绌,绝不言退,一名郡兵用矛尖刺伤了他的小腿,亦被他抓住矛杆滚过去,一刀砍破了胸口,血如瀑布般浇了他满头,下一瞬,韩世旺在血泊中蹒跚而起,一刀捅进临近自己那名敌军的小腹,

    他痛得眼泪唏哩哗啦,心里怕得要死,但他却沒有机会兑现夜里向弟兄们说出的诺言了,他无法站到本阵之后,杀光最后一个逃命者,然后自己把自己杀死,左翼的前方已经出现了崩溃迹象,而身后的弟兄们却依旧木然地向前推,如今之际,他唯一的选择只剩下了迎住敌军,战死沙场,至少那样,可以逃避被当做导致战败的罪魁祸首而处决的屈辱,

    仿佛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更多的郡兵持械向他冲來,这些家伙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个个的本领都不亚于当日程名振精心训练出來的锐士,而韩世旺的武艺在锐士当中也不算佼佼者,身上很快落下了更多的伤,全凭着往日积攒的保命经验在刀矛丛中苦苦挣扎,

    “救韩寨主,救韩寨主,”不得不说,人品有时候很重要,韩世旺虽然胆小怕事,却从不主动祸害自家弟兄,所以很多喽啰都念着他的好处,关键时刻不忍抛下他独自逃命,惶急的呐喊声中,几十名年青的喽啰兵冒死冲入战团,拖起韩世旺,且战且退,韩世旺却将双腿拖在地上不肯随着大伙离开,手中横刀乱舞,嘴里不断发出含糊不清地叫嚷:“不能退,不能退,退下去后,咱们就沒地方容身了,”

    “咱们沒地方退了,”“巨鹿泽马上就是教头的了,”“咱们得罪不起他,”“咱们老婆孩子都指望着人家养活呢,”嚷嚷了半天,众喽啰们终于听明白了韩世旺在喊什么,也终于明白了平素一直保命为先的韩大哥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勇悍,是啊,大伙已经沒地方退了,如果此战失败,杨善会攻入巨鹿泽后绝不会放过里边的任何一个活人,而万一程名振有幸翻盘的话,大伙提前撤退的表现算什么,临阵脱逃是什么罪名,军法里写得清清楚楚,况且洺州军那些家伙本來就瞧不起大伙,时刻都可能前來找麻烦,若是再主动将把柄放于他们之手,性命、田产还有身后的孩子、老婆,恐怕沒一样能剩给自己,

    “杀上去,别给人瞧扁喽,”有人反应过來其中滋味,带着哭腔喊了一句,这句话引起了极大的共鸣,比刚才韩世旺那通叫嚷的效果远远要好,大部分仓皇后退的喽啰转身迎敌,还在前进中的喽啰继续前推,大伙彼此簇拥着,如同飞蛾扑火般迎向强敌,倒下一个,涌上一批,呐喊呼号,宁可战死,不肯再退,正杀得顺风顺水的清河郡兵们无法适应这突如其來的变换,仓促间竟被挤做了一团,死伤枕籍,

    黄明远很快就找到了症结所在,把刀锋对准了浑身是血的韩世旺,他要亲手劈了这个阻挡自己建功立业的家伙,尽管杨善会所给的命令里边,沒有这样一项,郡兵们跟着他迅速调转方向,斜刺突进,迅速逼到韩世旺面前,韩世旺抹了把脸上的血,将牙一咬,瞪着眼睛与來袭者白刃相接,

    双方都在拼命,就看谁杀人的经验更为娴熟,韩世旺在此方面略占上风,几个回合,便解决了一名对手,靠他最近的另外一名郡兵正独立抵抗两名喽啰的夹击,被韩世旺从侧后冲过去,一刀砍中大腿,“啊,,”受了伤的郡兵厉声惨叫,扭过头來,面目狰狞,“去你娘的,”韩世旺拔刀砍入他的喉咙,郡兵的头一歪,气绝身亡,

    沒等他缓过一口气,第三名郡兵已经杀到,这是一个彪形大汉,身材比韩世旺高了整整一个头,韩世旺抵抗不住,像只猴子般在对方面前跳來跳去,壮汉几次重击都打在了空处,气得连声怒吼,

    吼声为他招來了更多的攻击,两把横刀,一杆长矛,几乎同时向此人袭來,其中一把横刀被壮汉隔开,另外两把却于中途刁钻地途换了个角度,直接进入了壮汉的身体,韩世旺跳上前补了最后一刀,然后迅速跳开,向帮忙着大声道谢,“谢谢了,兄弟,你------”

    他瞪圆了眼睛,差点被地上的尸体绊倒,因为帮了他大忙的不是别人,正是程名振的心腹王二毛,沒等他从惊诧中缓过神,黄明远已经杀到,王二毛一槊挑开黄明远的兵器,然后迅速命令,“后撤,教头让你带弟兄们后撤,”

    “什么,”韩世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后撤,程名振居然让大伙主动蒙受耻辱,王二毛却不给他抗议的机会,一边带人迎住黄明远的攻击,一边厉声补充,“后撤,别废话,军令如山,”

    程名振在巨鹿泽练兵时,最强调的便是军令的威严,韩世旺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不敢由着性子胡來,跳出战团,从腰间拔出号角,“呜呜,呜呜,呜呜------”带着几分不甘的号令从他这里发出,迅速传遍左翼,正在和敌人拼命的喽啰们茫然回头,然后迅速分崩离析,

    乱命,这是一道切切实实的乱命,足以危及全军,角声吹响之后,韩世旺便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局势已经无法挽回,本來就是在强打精神死撑的喽啰们瞬间失去了最后的一丝动力,在敌人面前溃逃,被人向追兔子一样从背后追上,刺翻,砍死,

    大厦将倾,王二毛也成了一根独木,他所带领的亲兵虽然个个堪称精锐,却寡不敌众,被黄明远等人逼得连连后退,而黄明远无法承受这个瞬间从天而降的大喜,根本无暇再考虑其他,只顾着一味穷追猛打,

    帅旗摇动,杨善会把全军都压了过來,左翼绝不是诱饵,沒人任何将领胆敢承受全军尽墨的风险,将尽一半人数的弟兄当做诱饵抛给对手,换取获胜的战机,一旦其把握不住,便会万劫不复,

    洺州军左翼愈发支持不住,溃退的速度宛若雪崩,受到其拖累,中军,右翼也不得不偏转过來,弯曲成了一条难看的钩子型,并且不断被拉伸,继续折得更弯,更弯,几近断裂,

    “完了,”跟着溃兵跑出数步的韩世旺停住脚步,茫然回头,这回彻底完了,洺州军败了,巨鹿泽也沒了,等待着他的,将是清河郡的囚笼、镣铐和城墙上挂人头的木桩,莫名的悲愤当中,他看见郡兵们大举突入,赶羊一样驱赶着弟兄们,卷向中军,程名振所在的中军无法承受溃兵和郡兵的双重冲击,不断后退,往日那杆骄傲的战旗失去了颜色,摇摇欲倒,

    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杨善会的帅旗,长驱直入,所向披靡,

    忽然,有道闪电在晴空中亮了一下,照得韩世旺眼前一片光明,更远的地方,也就是洺州军原來的右翼,仿佛难以承受中军的重压,迅速向断裂,飞旋,就像一把断裂的镰刀,飞掠数步,狠狠地砍在了郡兵被拉长的后腰上,

    一击两段,

    所有答案在那一瞬间昭然若揭,

    程名振根本就不看好新归降者的战斗力,但是,他也不敢放心地把这么大一群人摆在自己身后而带着洺州军与强敌拼命,一旦这群人中再出现一个像卢方元那样的善于把握机会者,与清河郡兵拼得两败俱伤的洺州军将再沒有力量转头迎战新崛起的敌人,

    所以,他把新归降者摆在了自己侧翼,不是为了利用他们的战斗力,而是利用他们的生命,利用他的生命去吸引对手,真正的杀招其实藏在右翼,一旦杨善会按耐不住取胜的欲望吞下诱饵,昨夜曾经置卢方元于绝地的那支陌刀队将再度被祭出來,砍断清河郡兵的脊梁,

    杨善会沒法拒绝左翼的诱惑,

    因为由狐疑之众组成的洺州军左翼根本不是诈败,而是彻彻底底的溃败,只要把握住机会,清河郡兵就可以趁势倒卷珠帘,一举奠定胜局,

    所以,乌合之众们刚才垂死反击的勇悍,才是程名振事先沒有想到且决不需要的,他只需要乌合之众们保持本色,胆怯,溃败,被敌人驱赶,屠杀,然后他才能看准时机,毅然出手,

    所以,他宁可用一道乱命來毁掉意料之外的僵持之局,把数百甚至上千的喽啰们像弃子一样抛给对手,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想明白了其中关窍的韩世旺手杵横刀,僵立当场,脆弱的横刀根本支撑不住他沉重的肩膀,不断变弯,变弯,几近断折,但是他却对此毫无知觉,任由自己的身体跟着倾斜下去,任由溃退的袍泽从自己身边跑过,然后,任由突然发现身后情况变化的袍泽们转过头來,跑过自己,重新加入战团,

    真正无力回天的将是杨善会,韩世旺知道无论自己这些人加入不加入,都不会影响全局,在清河郡兵冲入自己这伙乌合之众里,大肆砍杀的刹那,此战的所有结果都已经写就,差别只在自己和自己麾下这伙乌合之众的被牺牲数量上,是全军尽丧,还是折损过半,从此元气尽失而已,

    无论哪一种结果,对程名振都不再构成威胁,

    呜呜,呜呜,呜呜,中军处角声又起,催促大伙全部压上,彻底置清河郡兵于死地,韩世旺抹了把嘴角上的血渍,蹒跚着赶往阵前,想明白了全部关窍的他决定将自己的所有想法都隐藏起來,不再告诉任何人,

    在聪明者面前,傻瓜总比另外一个聪明者更安全,况且,如今的程名振才更适合做一个大当家,其原來近于懦弱的善良,只会让他在乱世中的结局更悲惨,

    也许,今天这个样子的程名振才是真正的程名振,乳虎在沒长全牙齿之前也许善良如猫,但老虎就是老虎,一旦其长大了,便要嗜血,这是本性,谁也改变不了,

    况且,督促着这头老虎长大的,是素有狼王之誉的巨鹿泽大当家张金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