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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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朝露 (十一 中)

    第三章 朝露 (十一 中)

    “你真的要去帮张金称打仗,”待人客人都被扶下去休息后,王二毛走到程名振身边,低声追问,近一年时间流落在外,他对巨鹿泽内部的变化所知甚少,只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切,希望程名振仔细斟酌再做决定,

    “咱们到书房去说,”程名振沒有直接回答他的问话,笑着建议,随后,转头向身边的亲卫吩咐道:“你到内宅去通报一声,就说我今晚跟二毛一起住在前院了,叫她们别等我,”

    王二毛和他是生死兄弟,分开近一年再度重逢,本该享受到“抵足秉烛长谈,一叙契阔”的待遇,所以亲兵们也不感到奇怪,答应一声,匆匆去后宅传话去了,

    兄弟二人相对着笑了笑,并肩走向书房,在里边很随意地落了座,各自斟上浓茶,一边喝,一边闲谈起來,

    这回,可不是招待房彦藻用的树叶子了,而是真真正正的香茗,虽然算不上什么佳品,喝在嘴里却能生津解酒,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在瓦岗山,他们沒怎么难为你吧,”程名振慢慢喝了几口,然后关心地问道,

    “沒有,顶多是扣着不放呗,还能把我一个大老爷们怎么着,”王二毛耸耸肩膀,大咧咧地回应,“他们开始是想拿我做个由头,跟张大当家加深一下联系,后來发现张大当家对我们这些人的死活好像也不太在乎,慢慢地心思便淡了下去,再后來又听说你把队伍单独拉到了平恩,于是又想借着我们这些人來联络你,这不,房彦藻刚奉命出使,立刻把我给叫上了,其实我自己在山上还沒待够呢,是他们硬把我送了回來,”

    “乐不思蜀了,,”程名振笑着恶心了对方一句,猛然想起王二毛未必懂得这个典故,又笑着补充道:“瓦岗寨很有意思么,还是山上有美女勾掉了你的魂儿,”

    “那倒不是,”十几个月不见,王二毛的身材长高了半个头,肩膀宽了三四寸,一颗心里也不像先前那样空空荡荡,而是装了很多有用的东西,“乐不思蜀还不至于,况且瓦岗山也沒邺郡那么繁华,我是有点舍不得徐茂公、程知节那一大帮子人,都是响当当的豪杰,只可惜他们倒霉,偏偏招來了李密,”

    “这是什么话,”程名振微微一愣,然后笑着打听道,“瓦岗军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说给我听听,我这里可真是穷乡僻壤,消息闭塞得很,”

    王二毛本來就想跟程名振介绍一下瓦岗军的基本情况,免得好朋友日后跟这些人打交道时吃亏,听见程名振追问,立刻收起笑容,郑重解释道:“实际上,今日的瓦岗军和原來的瓦岗军有很大差别,在李密上山之前,瓦岗军规模一直很小,但士卒训练有素,和你的锐士营一样,走的都是精兵路线,因为守着个运河,他们时常能截获各地运往东都的粮食和财帛,所以规模虽然小,山上却很富足,名气也很大,朝廷那边,一直将其视为心腹大患,而徐茂公、程知节等人又都有勇有谋,多次打败前來进剿的官军,因此河南各地的江湖同道提起瓦岗军來,亦是非常敬服,”

    这和程名振对瓦岗军的印象差不多,他不清楚的是李密上山之后的变化,按道理,以瓦岗军的名气和实力,完全不需要再弄个李密來做招牌,此人根本就是个祸害,跟谁害谁,招他上山绝对是引火烧身之举,

    沒等他把心头的疑问提出來,王二毛已经低声做出了解释,“徐茂公擅于用兵,但性子有些孤傲,不擅长也不喜欢曲意逢迎,瓦岗军名头大了,翟让就想做些离奇之举,可那些荒唐的命令沒传下去之前,十有**会被徐茂公劝阻掉,久而久之,翟大当家心里也就不痛快了,总想着找个有本事有名望的人來制衡徐茂公一下,”

    “原來是这样,我说李密怎么会上了瓦岗山,”程名振摇头苦笑,心中对徐茂公的遭遇好生同情,这就是替人做臂膀的必然下场吧,如果顶头上司不具备足够宽阔的心胸,臂膀再重要,关键时刻也不惜來个壮士断腕,

    见程名振的笑容里透着几分苦涩,王二毛知道他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叹息着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那翟让造反之前本是个狱卒,见识和气度比咱张大当家略强一些,但也强不到哪里去,他本想着扶一个沒有根基的李密起來,必然比徐茂公更好控制一些,谁料李密上山之后,立刻打着瓦岗山的名头大撒英雄帖,短短几个月,便将三山五岳的兵马招揽了十几万來入伙,待众人到了山上后,又不肯交给徐茂公整训,而是以此为依仗,跟瓦岗山原班兵马分庭抗礼,一來二去,索性连翟让的帐也不买了,”

    “那徐茂公也能容得下他,”程名振眉头一皱,大声问道,受师傅段瞎子的影响,他对李密成见颇深,如果换了他自己在徐茂公的位置上,恐怕早把李密一刀剁了,怎肯留着此狼子野心的家伙,看着他日日糟蹋自己辛辛苦苦创建的基业,

    “不容又能怎样,”王二毛看了程名振一眼,老气横秋地反问,“有李密在头前挡着,翟大当家反而不再将徐茂公视作眼中钉,如果驱逐了李密,大权独揽的话,翟大当家还不把矛头又冲向他么,届时,要么他杀了翟让,背上杀主夺位的骂名,要么他被翟让杀了,尸骨无存,哪里还有更好的选择,”

    这际遇,恐怕比程名振在巨鹿泽还尴尬几分,一时间,听者和说话者都觉得凄凉起來,默然无语,呆呆地想了好一会儿心事,程名振才又恢复了几分精神,喘了口压抑的粗气,苦笑着感慨:“我原來听说瓦岗寨豪杰辈出,还以为是个可容身之所,如果不是碍着李密,说不定今晚就答应了房某人的邀请,谁料……,盛名之下,其实竟不堪如斯!”

    “一炉香而已,”王二毛苦笑着摇头,

    “一炉香,”程名振茫然不解,他发现,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好朋友王二毛身上变化极大,很多地方令他都感到十分陌生,但想想王二毛在一年多來经历的那些事情,这些变化也就可以理解了,

    “就是看上去烟雾缭绕,热气腾腾,实际上遇上些风吹雨打,也就散了,”王二毛冷笑着,恨铁不成钢地解释,

    “那你还赖在那里不早些回來,”

    “瓦岗寨虽然是一炉香,但里边的很多人,却都是响当当的英雄,只不过,他们沒跟对人,就是你说过的那句话,什么來着,对,得其时,不得其主,”王二毛看了看程名振,若有所指,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程名振心里好生迷惑,这是民间传言中,诸葛亮被刘备三顾茅庐请出山时,隐士司马徽对他的评价,但因为其文辞过于深奥,自己根本沒与王二毛解释过,

    正惊疑间,又听王二毛低声说道:“在这乱世,要么有本事自己干,要么跟对了人,否则,找一个辅不起來的阿斗保着,早晚得把自己给累死,”

    这已经是非常明白地提醒好朋友不要跟张金称一条道走到黑了,程名振心里明白,嘴上却顾左右而言他,“你说瓦岗寨藏龙卧虎,究竟是怎么个藏龙卧虎法,那徐茂公又是什么來头,程知节、单雄信为人怎样,怎么个有勇有谋法,”

    “徐茂公是富商徐盖之子,跟你一样,打小就熟读兵书,”王二毛想了想,笑着介绍,“他年青时曾经游历塞外,在一个部落里帮人练兵打仗,对骑兵战术掌握颇深,论武艺么,可能比郝老刀还高些,毕竟是巨富人家的孩子,请得起好师父,”

    在这一点上,徐茂公就比程名振幸运了,程名振是幼年突遭横祸,家道从小康转瞬变为赤贫,所以基础打得虽然牢靠,后续培养却无法跟得上,而徐茂公的父亲徐盖至今还是大隋数得着的富商,真不知道家中出了这样一个绿林豪杰儿子,徐盖用什么手段逃过官府追究的,

    无论如何,穷文富武,这句话总有几分道理,自魏晋以來,十八般兵器中,威力以长槊居首,而一杆好的长槊,价值往往高达几十贯到数百贯,沒有一定家底做后盾,甭说请名师指点了,就是置办一件趁手的兵器都沒大可能,

    所以江湖上有句传言,三国名将关羽关云长肯定是野路子出身,因为其成名兵器冷艳锯乃是一把长柄大刀,不是世家子弟惯用的铁槊,反而被民间视为杀猪汉子的张飞,家道必然非常殷实,因为其手中所谓的丈八蛇矛,其实就是一柄造型怪异些的长槊,只不过韧为波浪形,不像普通长槊那样剑刃般笔直而已,

    “他用的是折枝槊,掌握得极其娴熟,战场之上,一般人根本无法近身,”仿佛猜到了程名振心里正嘀咕什么,王二毛笑了笑,给出了一个意料中的说明,“不过他也用不到自己上阵厮杀,程知节和单雄信两个早把这些差事包揽了过去,那程知节在谋略方面比徐茂公不如,但武艺高出其远甚,平素用的是一杆铁脊槊,整个瓦岗山都找不到对手,至于单雄信,使得是一柄三股鎏金槊,也是个货真价实的万人敌,”

    折枝槊和铁脊槊,都是马槊的一个变种,前者比普通马槊略长,需要掌控之人具备非常灵活的身手和快捷的反应速度,后者与普通马槊的区别是槊刃宽大厚重,需要掌控之人拥有过人的膂力才能发挥出其威力,而第三种,则属于槊与叉的混合体,使用起來威力巨大,但对使用者的体力和身手要求更高,如果掌握得不足够娴熟,战场上反而容易被敌人用兵器挂住,成为自身的累赘,

    一边在心里想着几种兵器的模样,程名振一边将瓦岗军三员悍将与自己身边熟悉的人相比较,比來比去,他不得不沮丧地承认,单纯以武力而论,巨鹿泽群雄照着瓦岗群英差距甚远,张金称麾下,武艺最高的人就是郝老刀,而郝老刀是江湖镖师出身,双刀挥舞起來泼水不透,极其适合于江湖争锋,但两军阵前,对方带着数十骑持槊冲來,郝老刀这边首先在兵器长度上就要吃个大亏,至于程名振本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斤两,仗着年轻体力好,反应迅捷,勉强能对付住郝老刀,换个真正武艺精熟的,恐怕几个回合之内便要被打回原形,

    将來假若真的跟瓦岗军起了冲突,洺州军这边恐怕只能靠战阵配合弥补自身的不足了,虽然那也许是永远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程名振阻止不了自己去想像,他毕竟还是个年青人,再稳重,也会有争强好胜的心思,况且今天刚刚拒绝了房彦藻的拉拢,谁知道对方日后会不会因为怀恨在心鼓动瓦岗军找上门來,

    “短时间内,瓦岗军应该无力向北扩张,所以你暂时不必担忧,我也不希望你跟李密等人走到一处去,”王二毛又是抢先一步,早早地给出了程名振想要的答案,

    “你小子怎么变得这般聪明了,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被妖怪附了身,”被好朋友一语戳穿心事,程名振忍不住笑着抗议,

    “一夜之间,两世为人,”王二毛笑了笑,感慨地说道,

    “德行,”程名振笑骂,以五百轻骑单挑大隋名将卫文升所部上万大军,恐怕做出决定之时,二毛已经把他自己看成了死人,程名振理解好朋友当时的心境,所以很自然地就“明白”了两世为人这句话的含义,黄河岸边,二毛算死了一回,绝境中被预想不到的人所救,又算活了一回,生生死死走过,想必无论是谁,也都会脱胎换骨吧,

    “说真的,我不管你跟李密有什么过节,但我真的希望你,别跟李密搅和到一起,”王二毛笑了笑,再次郑重提议,

    “嗯,”程名振轻轻点头,接受了朋友的好心提醒,“那你呢,欠了瓦岗山那么大的人情,日后拿什么还人家,”

    “看情况呗,”王二毛瞬间又回到了原來那幅大咧咧的模样,笑着说道,“总不能为了还人情,就把弟兄们的命全搭上,”

    “还有,”他看着程名振的眼睛,继续道:“你也一样,别跟着张金称了,不值得,”

    “我也知道不值得,”程名振幽然叹了口气,他不想面对这个话題,却始终沒能绕开,“但巨鹿泽扩张得太快了,张大当家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横扫清河全郡,如今他后路未稳,却又急着去攻打信都,一旦出现差池,恐怕就是万劫不复,”

    “那你还要出兵,”王二毛听得直皱眉,“当年的人情,咱们还沒还够么,”

    “一旦他战败,我怕战火立刻烧到我自己家门口,”程名振先摇摇头,然后又无奈地苦笑,“唇亡齿寒,这个道理总不会错的,”

    看得出來,程名振一直在深深地担心着什么,可王二毛刚刚从河南返回,对河北各地目前的局势两眼一抹黑,根本无法给好朋友排忧解难,他知道自己劝阻不了程名振,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也得仔细准备妥当了后再动身,总不能连自家后路都不顾,就急匆匆冲上去替别人卖命,”

    “其实在你回來之前,我已经准备出兵,今天的消息传來,只不过让出兵时间提前了几天罢了,”程名振点点头,低声解释,“武阳郡那边,魏德深和元宝藏两人最近弄得很不愉快,所以即便我不在,他们也未必会把握在住机会打过漳水,原先我本來打算让鹃子和葛生两人守家,既然你回來了,就留下帮着你嫂子守家吧,我去信都,先帮张金称打几场痛快仗,把他心中的戾气化掉,然后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劝他回头稳固后方,”

    “我跟你一道去,”王二毛立刻拒绝了程名振的提议,“在瓦岗寨内营住了这么长时间,我也学了不少东西,跟着你,说不定能帮上点忙,不像原來那样只会拖后腿,”

    话说到这个份上,程名振如果拒绝,必然会伤到好朋友的自尊,他只得点点头,笑着应承,“也好,咱们两个有段日子沒一块打仗了,不过这回,仗可能要打大,我听说,雁门之围解除后,朝廷把不少名将都派到地方上來,张大当家此时还不知道收敛……”

    “名将能怎么样,又不是沒见过,”王二毛高兴起來,立刻原形毕露,“一块去,咱们会会那些名将去,如果张金称想对你不利,我还能帮你一把,”

    二人相视微笑,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当年一起跃下馆陶县残城,走向张金称大营时的情景,那时的他们,心中也是同样的坦诚,几年过去了,回忆渐渐模糊,温暖却还依旧,

    下节预告:张金称不幸遇到了命中克星,李旭对程名振,谁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