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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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朝露 (六 上)

    第三章 朝露 (六 上)

    半夜时分,斥候终于送回了河对岸的消息,张金称已经带领大队人马杀向了平恩,七当家杜鹃似乎也有所察觉,提前关闭了四门,将所有人的家眷和百姓都撤进了城内,

    “多少人,几时出动的,”段清急得直蹦,冲到哨探头目凌云庆的身边追问,

    “大,大概三万五千人上下,全,全是锐士,”凌云庆一边喘粗气,一边回应,

    如此简单的答案,怎能让心急如焚的众人满意,不待程名振发话,急脾气的段清一把揪起凌云庆的脖领子,大声呵斥:“怎么可能,他疯了,其他人呢,你们不是去了二十几个么,”

    “沒,沒,沒回來,”凌云庆晃了晃,有气无力地补充,连续两天沒休息,又在洺水河中泅渡了个來回,他看上去好像时刻要散架般,稍不留神便会跌成一堆骨头渣子,“被,被发现了,我只好先跑……..”

    “给他來碗肉汤,里边多放些盐,” 沒等段清继续追问,程名振及时冲上前,对着外边命令,

    段清此刻也觉察到了凌云庆脸色不对,赶紧上前将对方拦腰抱住,“都愣着干什么,搬张胡床來啊,”他瞪着眼睛大喊大叫,满腔怒火全从双目中喷了出來,

    众将士手忙脚乱地般來一张胡床,又找了几张厚羊皮铺好,将凌云庆抬到了上面,哨探队正凌云庆喘息了片刻,挣扎着支起上身,“对,对不住,属下,属下无能,”

    “你已经尽力了,”程名振笑着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起身,“躺着说吧,肉汤马上就好,”

    “属,属下是混到洺水城外,抓了几个活口问到的,”凌云庆笑了笑,仿佛被肉汤勾起了馋虫,口水缓缓从嘴角往往淌,他自己却丝毫沒有觉察,一边喘息,一边继续禀报,“人数应该准确,属下把他们分散开问,答案都一样,”

    这是斥候们在培训时,程名振按照大隋府兵对斥候的要求,传授给他们的基本技巧,所以凌云庆汇报起來,疲惫的脸上隐隐露出了几分自得,“出发时间,大,大概是今天未时,张金称亲自带队,郝五爷和孙六爷奉命去接收清漳,与,与大当家走的不是一路,”

    说着话,更多的口水顺着他的嘴角淌下,中间夹着一股股殷红的血丝,众将又痛又急,想要让凌云庆休息片刻再继续汇报详细情况,却怕一停下來,他便再也支撑不住,只好强忍住心中悲愤,默默地围在胡床边听他继续讲述拿性命换回來的消息,

    “守,守洺水城的是张彪,人数大概在三千到五千之间,好像已经得知了咱们已经返回的消息,他防,防得很小心,弟兄们刚刚得手不到半柱香功夫,就被他发现了,从城外一直追杀到河边,属下无能,只好扔下弟兄们一个人先游了回來,其余弟兄…….”

    其余的弟兄,估计十有**回不來了,做斥候的规矩是,宁可丢掉同伴,也要及时送回主将需要的情报,这一点,凌云庆学得非常好,看了看大伙佩服的神色,他又得意的笑了笑,不小心却露出了满嘴的猩红,

    侍卫们端來了肉汤,程名振亲手接过,慢慢捧到胡床旁,“你先歇歇,喝口汤,喝口汤再说,”

    “教头,”凌云庆把头侧开,眼睛看着程名振的眼睛,“你说,我,我做得对不对,”

    “你做得很好,非常好,”无法拒绝对方眼里里的期待,程名振点点头,强笑着回答,

    凌云庆听到夸赞,顿时高兴得像个小孩子,“张金称的军粮可能存在洺水附近的曲家庄,这,这个消息未经核实,属下不知道准不准,如果,如果教头有可能,就,就去放火烧了它,”

    “我今夜就带人去烧,兄弟你放心,一个米粒都不给姓张的留,”段清抹了把鼻子,红着眼睛保证,“兄弟,你先喝碗汤吧,教头给你端着呢,”

    凌云庆已经沒有力气摇头,却用目光表示了拒绝,“我,我,我……”他的嘴角淌出更多的血和更多的水,把羊皮润得殷红一片,“我……”拼尽最后的力气,他抓住段清的手,“我,老婆怀上了,今年会给我生个儿子……”

    “兄弟你放心,你儿子就是我儿子,”段清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迫不及待地对天发誓,他恨自己为什么那么笨,居然沒看到凌云庆已经累得油尽灯枯,他后悔自己沒早点抱住对方,让对方多歇一会儿,多歇一会儿,也许对方就不至于活活累死,

    “教头,”凌云庆将目光转向程名振,仿佛期待着某个承诺,他仿佛不相信除了程名振之外的任何人,目光直勾勾的,涣散而热切,程名振被这目光烫得心痛,俯下身去,低声答应,“张金称肯定进不了平恩城,你放心,你的……”

    话沒等说完,凌云庆的头已经歪到了一边,不受控制的血水顺着他的嘴角溪流般淌了下來,但他的神色却是淡淡的,仿佛已经满足了所有心愿,

    “张金称…….”中军帐里响起了愤怒的咆哮,一方面是为了失去同伴的伤痛,另一方面则是愤怒于张金称的疯狂,带领三万五千多锐士去攻打自己人驻守的平恩,留在洺水的还有近五千锐士,这也就是说,他为了对付锦字营,把巨鹿泽的全部可战之兵都搬出來了,留给二当家薛颂守老巢的,全是些老弱妇孺,官府只要得到消息,稍做布置,便能彻底挖了巨鹿泽的根基,

    “怎么打,”当怒吼声稍稍平息,段清红着眼睛向程名振发问,

    “教头,您说怎么打吧,咱们跟他拼了,”王飞也恨得两眼冒火,带着几分哭腔询问,

    众将领此刻脸上的表情跟二人差不多,都是悲愤莫名,如果说在此之前大伙心里还对张金称存有一丝敬畏的话,此刻,昔日所有情谊已经全部被仇恨所取代,众人的家眷大多都安置在平恩县内,万一城破,不可能不受到伤害,而将伤害加诸于他们身上的偏偏是从前的袍泽,并且除了嫉妒之外沒有任何理由,

    程名振将斥候们用性命换回來情报在心里边归纳了一遍,手扶桌案,沉吟不语,老实说,情报太少,也太凌乱,远不够制定一个周详破敌之策所用,但他能得到的只有这么多了,能拥有的准备时间也只剩下了最后几个时辰,斥候们被发觉后,张金称肯定在明天一早就会得到锦字营锐士已经赶回的消息,以张金称的为人,他肯定不愿意跟锦字营正面交战,而是不顾一切猛攻平恩,试图抓住杜鹃和众人的家眷來逼大伙束手就擒,

    “教头,咱们跟老贼拼了吧,”

    “对,就是死,也要让老贼跟着一道去见阎王爷,”

    见程名振始终不说话,大伙的越发感到绝望,张金称是什么人,他喜欢生吃活人心肝,在程名振沒入巨鹿泽之前,张家军每破一城,几乎不会留下任何活物,沒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儿老小在眼前被杀,他们宁愿先一步倒下,也要守住男人最后的尊严,

    就在气氛压抑得几乎要爆燃的时候,程名振终于开口,“咱们今夜就过河,”用目光扫视了一遍大伙,他缓慢而坚定的说道,“王飞,你带五百人去摸曲家庄,段清,你带两千人,把张彪给我堵在洺水城里,”

    “诺,”也不管凭这么点儿人是否能完成任务,王飞与韩葛生大步上前,伸手接过令箭,

    “那教头你呢,你身边可就剩下一千五百人了,”韩葛生相对老成,皱了下眉头,低声提醒,

    “大伙听我安排,四千人,对付张大当家的四万人肯足够,”程名振点点头,笑容里边充满了自信,“张彪得到咱们已经杀回來的消息,肯定先要派人告知张大当家,他和张虎忙着争少当家之位,怕出了差错被对方揪住,所以谁都不敢擅自作决定,”

    “末将这就去点兵,”闻听程名振的分析,王飞信心大增,抬腿就向帐外走,

    “且慢,”程名振立刻出言喊住了他,然后低声叮嘱,“粮食烧了可惜,你不需要真的攻入曲家庄,只需要…….”

    叮嘱完了王飞,他又将头转向段清,“张彪怕担责任,所以肯定不敢出城与你野战,你也沒必要全力攻城,只需要在城外……”

    段清的眼神刷地一闪,就像黑夜里点起了一盏灯笼,“末将明白,教头尽管放心,洺水城一直是我在管,地形肯定比姓张的熟悉,”

    “你们只能带步兵,骑兵全留给我,”程名振又强调了一句,然后挥手命令段清和王飞两人出发,

    不待二人走出帐门,他又抽出第三支令箭,低声吩咐,“耿老四,你替凌队正掌管剩下的斥候,携带号角,每两里安排一伙人,从曲家庄一直给我安排到平恩城下,听我的命令行事,告诉大伙,别丢了凌队正的脸面,”

    “诺,”被唤做耿老四的家伙激动得血透面皮,踏步上前,大声回应,

    “箫强,你带五百步卒,曲家庄以北五里官道旁,等我的将令,听到角声后…….”

    “诺,”被唤作箫强的将领也大步上前,接过将令,小跑着出了中军帐,

    算下來,程名振身边只剩下了一千左右士卒,他却依然嫌多,点头叫过韩葛生,低声命令道,“我再分给你五百人,今夜出发,绕到平恩和清漳之间,把五当家和六当家给我拖住,无论平恩城下发生什么事情,都别让他们赶回來,具体办法和他们几个一样,地里的庄稼刚刚收完……”

    韩葛生憨厚的笑了笑,怀着无比的信心接过了将令,

    都安排好了,程名振看了一眼已经空了一半的中军帐,笑着摇头,自己一直躲着这一天,可这一天却还是來了,既然已经无力可退,他只好挺身迎上去,无论那冥冥中的命运里到底写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