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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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朝露 (五 上)

    第三章 朝露 (五 上)

    三日之后,程名振点齐兵马,启程西去寻找戕害王麻子之凶手的踪迹,张金称带领麾下众文武送出五里之外,直到大队人马都渡过了洺水河,才依依惜别,

    锦字营只有四千锐士名额,此番出征尽数带在了程名振身边,但夫妻两个平素对喽啰们的训练抓得紧,此刻留在杜鹃身边保卫平恩可战之士也足足有五千之众,以这点兵马与來犯之敌野战,肯定是捉襟见肘,但凭借城墙和城墙上的防御设施固守待援的话,坚持个十天半个月估计不会有太大问題,

    过了洺水不远便是武安郡治所永年,上一任郡守早就因为地方不靖被捉回东都砍了脑袋,新任郡守周过出身于当地大户,深知张金称的厉害,所以这两年上缴的财赋一直是双份儿,一份儿给朝廷,一份送往巨鹿泽,即便朝廷那份一时凑不齐,巨鹿泽那份却从不拖欠,是以张金称一直留着洺水以西的县城沒有攻打,一方面是按照程名振的主意从这几个地方长期征收钱粮,另一方面,却是忌惮万一将郡城攻下后,成为朝廷的重点征剿目标,因此,武安郡的周郡守虽然官做得窝窝囊囊,却是很安稳的一个,朝廷上沒人跟他争,土匪们暂时也不想动他,每年只要准备好了给两面的“供奉”,其他方面便可以为所欲为,

    猛然见到大队兵马來袭,郡守周过吓得面如土色,赶紧命人将四门紧闭,然后自己战战兢兢爬上敌楼,哑着嗓子朝外边讨饶,程名振素來看不起这种无胆鼠辈,随便支应了几句,讨要了一份程仪,然后带着弟兄们扬长而去,

    一路上穿城过寨,都是照着这个方子处理,几个残留的县城明白其中利害,送出肉食酒水犒军,把土匪们都当做朝廷钦差接待,大伙见对方如此上道,也就不找麻烦,每每拿了酒肉后,便匆匆而去,至于乡绅官吏们如何向朝廷禀报,是把此事隐匿下來,还是夸大损失,请求朝廷赦免钱粮,那都是地方上的事情,大伙沒心思干涉,

    如是又走了两日,也就來到了临水城外,此城去年在巨鹿泽群雄与官军鏖战时,曾经被张家军占领后又放弃,至今还沒恢复过元气來,百姓们再次见到同样的大旗,吓得连灶膛中的火都顾不上熄灭,扯上老婆孩子,一溜烟般躲到乡间去了,程名振等人见到此景,不胜感慨,却也无法强令别人爱戴自己,沿着城墙根儿绕了个圈子,再度向西急行,

    再向西行,便到了太行山下,清漳水和浊漳水各自在群山之间劈出了一条狭窄的通道,于山的东侧汇合,然后再向东北转了个头,成为纵贯河北道的最重要水系,程名振带领兵马欲前往河东道给王麻子报仇,却要借助两条漳水劈出來的山缝隙,沿途二十余里处处险要,稍有不慎便会被摔进河中,连个水泡都溅不起來便失去踪影,

    段清等人这两年跟着程名振东挡西杀,都学了不少用兵之道,刚一进山,看见周围地势如此凶险,便忍不住对着两侧的山崖指指点点,这里如果安插一小队人马,可以阻挡多少大军,那里设一处埋伏,可以葬送多少敌手,说着说着,猛然间回头,却有人笑着调侃,“他奶奶的,咱们别尽想着算计别人,若是哪个缺心眼的在咱们身后一堵,再于前方塞上几堆石头,咱们可就得活活饿死在山里边了,”

    说者本属于无心,几个锦字营的核心人物听到后却猛地吃了一惊,瞬间吓得脸色煞白,“教头,咱们得走慢一些,安排些几个人去照顾后路,”段清最为心直,走到程名振身边,大声提醒,

    程名振这一路上也是心惊肉跳,忐忑不安,稍作犹豫,便立即决定:“一旦前方战事不利,咱们少不得需要退回河北,所以这条道无论如何不能被人给截断了,王飞,你不要去了,带领本部兵马就守在这,把沿途咱们看过险要的地方都放上弟兄,无论如何别让其他人得到机会,”

    “教头,”校尉王飞正跟别人谈得高兴,猛然听闻上司要求自己留下看守道路,失望之余,急得直嚷嚷,“这穷乡僻壤的,哪会有人來,不用……”

    “让你去你就快去,咱们兄弟的命可全交到了你的手上,”韩葛生刚好从队伍后边赶到,狠狠地拍了王飞一巴掌,厉声呵斥,

    除了被掠上瓦岗寨的王二毛之外,当年的馆陶众乡勇之中,他跟程名振走得最近,战功也立得最多,因此威望也比别人高了一筹,王飞被他一瞪,立刻沒了讨价还价的勇气,耷拉着脑袋,径自去了,

    程名振本來留韩葛生殿后,此刻见他跑到队伍中央來,心知必有变故,四下看了看,低声问道,“怎么了,真的有异常情况,”

    “我沿途留下的斥候发出了警报,”韩葛生将头凑到程名振跟前,小声嘀咕,“但警讯传的很短,也很不清楚,具体情况如何,因为还沒人赶上來,所以无法问明白,”

    闻此言,程名振的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皱起眉头,急切地追问,“什么位置,你能听清楚么,用的是哪种警讯,”

    韩葛生本不擅言辞,此刻却难得的将话说了个清楚,“是您在巨鹿泽中教给我们的报警手法,与咱们在平恩城新订的手法不一样,好像报警者也在犹豫是不是真的该发出警报,所以只是短短了吹了几下,便自己停了下來,”

    张家军原來对斥候工作极不重视,程名振奉命主抓军务后,根据大隋朝的府兵规矩,极大加强了斥候力量,并且将府兵常用的各种报警信号,手法,联络方式囫囵吞枣般照搬照抄,转往平恩驻扎后,为了避免与对岸的郡兵在传递消息时发生混淆,他又在原有的信号基础上加了些花样,只教给了锦字营的斥候,却沒來得及在整个巨鹿泽中推而广之,

    所以韩葛生一听到山外传來的警讯,便立刻明白斥候们也在犹豫是否真的有危险來临,但斥候们具体遇到了什么异常情况,却不是能凭着几声短短的号角所能听出來的了,

    程名振越琢磨越不对味儿,犹豫了片刻,低声冲着几名嫡系吩咐,“段清, 你到队伍前面去,别说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大伙停下來,在河边找宽阔处休息,葛生,你挑几十名身手最好的弟兄,悄无声息地摸到山外去,无论來者是敌是友,立刻给我抓个活的过來,”

    段、韩两人闻令,点点了头,匆匆去了,程名振望着二人去远,反复思量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发觉沒什么招惹灾祸的,方才把心稍稍放回了肚子里一点儿,叫來亲卫,命令他们将坐骑牵到平整处饮水,自己则找了个远离河谷的大树靠了上去,在阳光下闭眼假寐,

    外边的秋老虎虽然恶毒,山中的风却极为凉爽,伴着水汽吹在脸上,很容易便令人恢复精神,再度仔细回想张金称最近的行为,程名振慢慢发现自己心中的不安从何而來了,张大当家到平恩來的行为十分诡异,可以说,从开始见到他的第一天起,自己就应该发现其做事不符合常规,

    首先,张金称最近那么喜欢摆王爷架子,想找属下商量出兵,自然应该派人到平恩传令,自己现在即便再不受他的待见,也毕竟是他的部属,奉命赶回巨鹿泽商议军务乃份内的事情,根本沒理由推托,

    其次,既然敌情未明,连对手在哪都不清楚,张金称就不该带那么多人,整整两万锐士,几乎把巨鹿泽最能打的力量全带來了,而真的带着这么多人杀到太行山西侧去,就凭着这么一条小道运送粮草辎重,不用打,光日常补给问題,就足足把张家军彻底拖垮,

    张金称虽然不通军务,他身边的二当家薛颂却是个谨慎人,深知道补给的重要性,以二人的交情,薛老二不会不提醒张金称注意,既然明知带这么多人过山会发生补给问題,张金称还执意把能战之士都带出巨鹿泽來,那只有两种可能,其一,他痛心王麻子的死痛心疯了,其二,他带领兵马根本不是为了给王麻子报仇,而是另有目的,

    至于这另外的目的,却令程名振不寒而栗了,张大当家是冲我而來,他猛然睁开双眼,冲着山崖上方的一线天空质问,为什么,我怎么得罪他了,平恩三县发展虽然快,但那也是他张大当家的基业,刚刚称王几个月,他何苦这么急着自断手脚,

    张金称疯了,这是程名振此刻唯一能得出的结论,不管他是为了王麻子的死而疯,还是由于其他原因而疯,反正,他做出的事情疯狂至极,打着替王麻子报仇的借口,将锦字营的精锐调往河东,然后趁势接管平恩三县,欺负杜鹃和留守在三县的老弱妇孺,

    这条计策不可谓不高明,高明到程名振根本沒看出端倪來,“不,我看出了端倪,只是不敢往那方面想,”抓住身边的树皮,程名振的身体不住地发抖,“由无数破绽,只是我和鹃子谁也不敢相信,”

    现在,他必须做的举措,就是把队伍迅速拉出太行山以东,无论如何,不能让大伙稀里糊涂地被堵在山沟沟里,希望一切还來得及,贼老天,希望一切还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