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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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秋分 (四 中)

    第一章 秋分(四 中)

    到了下午未时,张金称果然守诺送回了战死的府兵遗体,一共三千二百多具,个个都用苇席裹了,眉眼也用雪抹得干干净净,

    冯孝慈在亲兵们的搀扶下,亲自到营门外接回了袍泽们的遗体,当着前來交还尸体的流寇们的面,老将军泪流满脸,若不是左右亲兵搀扶得稳,几度要差点儿软倒在尸山之边,

    “大帅,保重,”辅国将军吴文忠上前扶住冯孝慈,亦是虎目含泪,右武侯不是沒打过败仗,但被如此弱小的敌人打败,并且败得这样惨的仗却是一次经历,他心中不甘,心中愤懑,却无处可以发泄,

    这种悲愤的情绪很快感染了全军,将士们望着前來送归还遗体的喽啰兵,眼喷怒火,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对方扯碎,还是鹰扬郎将赵亦达修养好,强忍住悲痛命人取來赏钱,赠给每位运送遗体的“客人”,然后又非常礼貌地送对方回营,并约定待冯老将军身体情况好转之后,再详细探讨赎回俘虏的问題,

    不顾天气寒冷,右武侯残部立刻在野地里挖坑,以便早日让阵亡的兄弟们入土为安,从酉时一直干到天黑,直到完全看不见脚下的土地了,才抽泣着回营休息,

    到了半夜,营内却换了另外一番景象,残存的五千多弟兄顶盔贯甲,钢刀长槊擦得雪亮,鹰扬郎将赵亦达亲自为前锋,老将军冯孝慈带领中军紧随其后,辅国将军吴文忠护住冯孝慈的左翼,校尉周文带领郡兵护住冯孝慈的右翼,四哨兵马衔枚而走,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扑向张金称的大营,

    土匪打了胜仗,个个得意忘形,偌大个硬盘附近居然沒放几个岗哨,赵亦达亲自带领护卫摸了一圈,便解决掉了全部昏昏欲睡的明哨,眼看得敌营近在咫尺了,赵将军猛然一挥手,身先士卒向前冲去,

    脚步声在雪地上咯吱作响,但这时速度已经成了决定胜负第一要素,流寇们沒经过系统的训练,仓促遇到袭击,肯定很难组织起有效抵抗,而夜战当中,人数并不能成为优势,指挥、训练和装备都远在对手之上的府兵能迅速将敌营击穿,摧毁他们的指挥,打散他们的士气,像赶羊一样赶着他们四处奔逃,

    这一招,赵亦达玩过无数回,几乎每次都能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眼看着就要踏上流寇们参差不起的寨墙,甚至连里边的呼噜声都能听得见,脚下突然一软,赵亦达和他身边的两百多名弟兄统统不见了踪影,

    “有人劫营,”紧跟着,营墙后,喽啰们大声嚷嚷了起來,灯球、火把快速点起,照得雪地亮如白昼,匆匆赶來的弓箭手们拉开刚刚缴获的角弓,冲着营外就是一通乱射,

    “陷阱,有陷阱,”正在向前猛冲的右武侯士卒也喊了起來,声音里透着慌乱和失望,敌军的确沒做多少防备,但这些缺德带冒烟的家伙,居然趁着白天掩埋尸体的功夫,在营墙外挖了很多大坑,那些大坑被雪添满,乍看上去和实地一模一样,但人往上面一踩,立刻便原形毕露,冲杀在最前方的赵将军和他的心腹死士全陷进的雪坑中,被流寇们居高临下,一箭接一箭地夺走性命,

    到了此时,冯孝慈知道偷袭失败,只好谋求全身而退,“弓箭手压制,放绳索救人,”他大声命令,身先士卒靠近雪坑,将手中长槊当做木棍探了下去,

    营盘内有喽啰兵眼尖,凭着铠甲的反光发现了他是条大鱼,举起弓箭,乱纷纷地射了过來,几名亲兵合身扑上,一边举盾护住冯孝慈,一边用长槊从雪坑中向外拉人,但敌我双方距离实在太近,喽啰兵们射击准确度大为提高,很快,两名亲兵便被羽箭穿透了铠甲,惨叫着滚进雪坑中,另外两名亲兵见势不妙,放弃对袍泽的救援,挟持着冯孝慈向后猛退,

    “救人,救赵将军,”冯孝慈如同受困的狮子般大声咆哮,左右弟兄同仇敌忾,冒着箭雨再度上前,试图将陷入雪坑中的袍泽们给解救出來,营盘里的土匪们怎肯让到了手的鸭子再飞了,一波接一波冲到栅栏后,石头、木桩、弓箭冲着坑内招呼,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哪一下打中了,哪一下沒打中,只要把“暗器”丢在坑里,便雀跃欢呼,

    “杀光他们,杀光他们,”从睡梦中被惊醒的张金称也发了火,光着膀子,轮着刀片呼喝督战,很快,五当家郝老刀、八当家卢方元也带着各自的部属冲到了前营,看到官军的居然胆敢來夜袭,一个个怒不可遏,带头跃出营墙,向敌军展开反击,

    流寇们不熟悉夜战,与官军一发生接触,立刻吃了大亏,卢方元肩膀子挨了一记冷箭,血顺着手指缝淅淅沥沥留了满地,郝老刀武艺比他高强,受到三名府兵的联手攻击,兀自死战不退,前來帮忙的亲兵要么稀里糊涂跑错了方向,要么与府兵混战在一起,居然无人上前保护主将,霎那间,卢、郝两位寨主身边险象环生,随时都可能被人砍翻在地,

    “往外扔火把,扔火把,”危机时刻,程名振心神一动,大声命令,白天时候,他只是对营盘的防御措施实在不放心,所以才偷偷命人环绕着木栅栏,在容易受到偷袭的位置挖了十几个陷阱,谁料这十几个陷阱居然歪打正着,居然把敌军前锋给埋了进去,好在前來偷袭的官军人数少,都集中在营盘正面,如果冯孝慈手中有足够的将士,搞一个声东击西,今夜大伙胜负还难以预料,

    连续几次作战胜利,已经彻底奠定了程名振在营中的地位,听到他的命令,无论是不是隶属于他的喽啰,都纷纷抓起火把向营外扔去,霎那间,营墙附近亮如白昼,火把在雪地上、尸体前熊熊燃烧,浓烟夹着焦糊味道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有了足够的照明,土匪们的人数优势又显现了出來,百余名忠勇的亲兵舍身扑上,叮叮当当一通乱砍,从战团中抢回了贸然出击的郝老刀和卢方元,寨墙内的弓箭手也镇定了下來,不再毫无目标地乱射,而是于段清、韩世旺等人的组织下,瞄准固定目标轮番射击,

    “射当官的,”段清举着令旗大喝,几百支白天从战场上捡回來的破甲锥呼啸着飞出去,集中扑向举刀督战的冯孝慈,临近的士卒发现主帅遇险,舍身扑上,破甲锥向撕纸一样撕破他们身上的厚皮甲,余势未衰,推着遗体向后倒飞,

    “举盾,举盾,保护大帅,”辅国将军吴文忠唯恐主将有失,带着更多的亲信扑到了冯孝慈面前,木盾、皮盾竖成矮墙,被羽箭砸得啪啪作响,好不容易将几轮攒射挺了过去,再看战场,刚才随着郝老刀等人盲目出击的喽啰兵们已经退了回去,隔着木制的寨墙重新组成防御阵线,

    双方的战斗重新进入胶着状态,在冯孝慈和吴文忠二人的指挥下,右武侯的官兵舍死忘生,前仆后继地向雪坑附近冲,营盘内的土匪在程名振的调度下,也使出了浑身解数,守着栅栏寸步不让,从半夜杀到了黎明,直到整个陷阱都被血水和尸体给填满了,才不得不停止对射,冯孝慈唯恐天亮后再遭到土匪们的车轮攻击,不得不弃了生死未卜的心腹爱将,领着残兵狼狈而回,

    回营后清点损失,还勉强能战者只剩下了三千來人,十成兵马折了将近七成,铁打的队伍也承受如此大的损失,当天正午,程名振再度派遣勇士,将鹰扬郎将赵亦达和夜里战死的府兵遗体给送了回來,老将军冯孝慈抚摸着爱将的尸体大哭一场,寻來一幅棺木,将他葬于阵亡的袍泽旁,然后趁着天气恶劣,不适合野战的机会,拔了营寨,缓缓向南败退,

    闻听官军退走,张金称乐得把嘴巴都咧到了耳叉子上,抱着程名振的肩膀又拍又捏,直到把少年人给“蹂躏”得差点晕了过去,才意识到了自己失态,非常抱歉地说道:“他奶奶的,你小子太厉害了,比那个张良他奶奶的还厉害,咱们追不追,我想追上去杀了那老王八蛋,”

    “追,但别靠得太近,以免姓冯的临死之前反咬一口,”程名振不想扫大伙的兴,向敌军退走的方向看了看,大声回应,

    张金称昨天痛打落水狗时刚被反咬了一口,身上的“伤疤”还沒好,怎可能这么快就忘记了疼,小心谨慎地点了几队兵马,彼此呼应着遥遥坠在冯孝慈部的身后,一路从滏山追到临水,又从临水追到单位滏阳城下,直到冯孝慈入了城,紧闭了四门,才得意洋洋地在城外停了下來,

    “你带人去二毛和猪皮送个封信,让他们按照里边命令行事,”扎好了营盘之后,程名振叫过段清,低声叮嘱,无意间抬头看见暮色中的滏阳,心中沒來由又是一紧,

    滏阳城头,败军的战旗有气无力地垂在那里,在童年的记忆力,这代表父辈们尊严战旗从來沒有如此孱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