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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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腾渊 (七 中)

    第四章 腾渊 (七 中)

    “好,”“好箭法,”“九当家神射,”不待前來观礼的群豪喝彩,巨鹿泽众豪杰在大当家的张金称的带领下率先大叫起來,扬眉吐气呀,巨鹿泽什么时候这般扬眉吐气过,二百步的距离,一箭射穿金钱眼,如果说“潜龙腾渊”的故事那些外人沒见过,将信将疑的话,这百步穿杨的情景可是他们亲眼所见,谁也赖不掉的吧,九当家射前可是向老天爷祈祷过,借此箭替所有人卜问前程,如今一箭穿过金钱眼,则喻示着从今往后河北绿林在张大当家的带领下一定能打败官军,威风八面,看那些对张大当家心有不服的家伙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无论心里如何后悔不迭,如何骂张金称狡猾,其他河北群雄也不得不跟着道一声佩服,“九当家真乃神射,古之养叔不过如此,”“张大哥得到程九弟,简直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什么鱼啊,张大哥分明是一条潜龙,只是时机暂时未至而已,”七嘴八舌,不一而同,尽管不少人怀疑这个箭射钱眼的把戏是张金称事先排练好的套路,但二百步外穿过钱眼,毕竟不是任何人都能够做到的,特别是对武功全是出于野路子的群豪來说,简直是想都不敢想,

    听到周围阿谀奉承之词犹如涌潮,张金称脸色红得就像接连喝了三大缸酒,太过瘾了,这样的小日子太过瘾了,他自己都沒料到程名振居然如此够意思,为了辅佐他上位,当众给大伙來了这样一手,

    得意洋洋地四下拱手,巨鹿泽大当家张金称咧着嘴回应:“是老天眷顾我等,某家也是借了大伙的福气,來來來,大伙入内落座,别耽误了新郎官却扇,”

    “大当家说得有礼,咱们入内就坐,共商天下大事,”豪杰们难得的心齐了一回,笑呵呵地回应,

    说话间,众人又回到大堂内,看着程名振用一根秤杆将新娘子头上的纱罩头挑开,露出一张如花笑颜,新人并肩而立,向众宾客答礼相谢,随后有喜娘上前,说着吉利话将新人分开,留下程名振在外边招呼宾客,拉着杜鹃向洞房去了,

    此刻洞房内早已收拾得喜庆盎然,红色的窗花,红色的锻被,还有红色的枕头、地毡,一件件上面绣着鸳鸯戏水,鱼跃龙门,有人上前替杜鹃除去鞋子,扶到塌上坐稳,立刻又有一波小男孩冲进來,拿了铜钱、干果四下乱洒,

    无论孩子们闹腾得多厉害,身为新妇的杜鹃是不能从榻上下來干涉的,从现在到花烛燃起之时,都要考校她的坐功,所谓“坐床”、“坐床”,新妇坐得越是安稳,喻示着日后家宅亦越是安宁,哪怕是到了人老珠黄时,不管郎君明里暗地里纳了多少房小妾,却无一个狐狸猸子能撼动她的大妇地位,

    红菱、彩霞等女兵都是寻常农家的女儿,性子泼辣有余,沉稳不足,对付段清等毛头小伙子是手到擒來,遇到七八岁,对男女之防浑然不懂的小顽童,却是空有一身屠龙技,半分也派不上用场,还是周宁心细,知道此刻新妇早已疲惫不堪了,需要安安静静地补充体力,笑呵呵地拉住闹腾最欢的一个小男孩儿,一边拿着手绢帮他擦汗,一边如同亲姐姐般嘘寒问暖,小家伙毫无心机,被文静温柔的美女姐姐顺着毛一捋,立刻变成了摇尾巴的小狗儿,其他男孩子失了头领,登时也沒了再捣蛋的兴致,慢慢地安顿了下來,

    “拿些果子,回家给妹妹们分,让她们也高兴高兴,乖,吃完了,明天再來找姐姐要,只要你们不捣蛋,肯定还有果子吃,”一手拖着一个顽童,周宁慢慢向新房外走,红菱、彩霞等女兵见样学样,也难得地温柔了一次,半拉半拖,将“洒帐”的顽童们驱逐出门,(注1)

    洞房安静下來后,杜鹃终于可以长喘一口气,听着前面院子里的喧嚣声,再扭头于铜镜中看看自己酡红的脸,又是喜悦,又是忐忑,内心深处,隐隐还涌起了几分茫然,

    夫婿在江湖群雄面前箭穿金钱眼,别人都觉得他是为了支持大当家张金称上位,玉罗刹却知道那是丈夫为了自己做的,绿林豪杰喜欢舞枪弄棒,素來看不起斯文书生,而夫婿那百步穿杨一箭,则给了所有人一个干净利落的答案,她,巨鹿泽七当家杜鹃嫁的是一个能文能武的少年豪杰,不是个只会耍心眼动嘴皮子的无用酸丁,而他,巨鹿泽九当家程名振,虽然崛起的时间晚,却不是靠着女人的庇护,而是凭着一身真本事闯出來的名头,既然能在二百步外射穿金钱,也能用手中的弓箭护得自己的女人和家族安全,

    “只是,今后自己便要做程杜氏了,再不能任着性子胡闹,”想到未來如何与程家人相处,孝敬婆婆,相夫教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杜鹃竟有些恐慌,厨房里的锅铲菜刀,在她手中远不如横刀长矛用着舒服,闺房中的眉笔腮红,论份量亦重过了铁棍巨锤,自己唯一引以为荣的便是一身好拳脚,可无论用來对付郎君,还是对付将來的孩子,都未免有点“大材小用”,

    人的性子都是如此,越是珍惜,便怕失去,念及日后要维持一个家,而自己心眼儿偏偏比男人还粗,柴米油盐样样算不清楚,杜鹃忍不住低下头,偷偷地叹了口气,

    这下,把刚刚送走顽童们的红菱等人都吓了一跳,赶紧围拢过來,低声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日子叹个什么气啊,难道觉得婚礼不够热闹,还是刚才有人对你失了礼数,”

    “不是,是我被折腾得太累了,”杜鹃抿嘴而笑,不敢把新媳妇的古怪想法轻易说给人听,

    “那姐姐坐着别动,我们给你捶捶腿,”听杜鹃一说,红菱等人也觉得有些疲倦,打了个哈欠,强忍着困意说道,

    昨晚大伙几乎都是一整夜沒睡,杜鹃怎忍心再劳烦别人,摇了摇头,低声道:“算了,捶也不管用,你们扶我站起來,在房间里走走便是,”

    “那可不行,”红菱和彩霞两个赶紧跑上前,一左一右按住杜鹃的肩膀,“姑爷沒进來之前,姐姐必须坐着,否则家中必有狐狸猸子前來捣乱,姐姐若是累了,可以把腿伸开,我们两个慢慢给你揉,”

    “算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坐着吧,老天爷,这结一次婚,比打一场恶仗还累,”杜鹃拗不过姐妹们的好心,苦着脸让步,

    众女兵抿着嘴,忍笑忍得好生辛苦,这巨鹿泽七当家天生就是个爱动不爱静的性子,连婚床居然都坐不住,

    “笑什么笑,你们这些妮子,早晚都得受这一遭罪,”杜鹃猜到众人心里在想什么,伸手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女兵脸上捏了一把,大声道,

    一下子就像捅了麻雀窝,女兵们叽叽喳喳,乱纷纷地逃开去,料定了杜鹃沒勇气下塌來追,隔得远远地取笑道,“这辈子若是能嫁个姐夫这样的如意郎君,甭说坐上一下午,就是坐上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我们也心甘情愿,”

    “我看皮紧了你们,”杜鹃被笑得两颊火烫,扭头从床榻上找东西欲拿來砸人,却发现枕头、镜子、被褥、妆盒全是新的,任哪一件都舍不得向外扔,

    众女兵看了,气焰愈发嚣张,指着床上的戏水鸳鸯,莲子鲤鱼,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再笑,再笑日后就别让我见到你们,”杜鹃无可奈何,气鼓鼓地要挟,正无计可施间,门帘被轻轻挑开,周宁双手捧着一碗汤面,蹑手蹑脚地走了进來,

    “前边正热闹着呢,姐姐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吧,估计一时半会儿,姑爷他根本无法脱身,”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她先向众女兵们点点头,然后走到婚床前,低声劝道,

    从早上到现在水米沒沾牙,杜鹃还真有些饿了,顾不得再跟女兵们嬉闹,低下头來,盯着面碗里滚烫的汤汁问道:“这,我可以偷着先吃些么,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说法,”

    “哪有那么多讲究,新娘子坐床,哪个不是由送亲的姐妹偷偷塞些点心吃,”嘴快红菱立刻将话头接了过去,大声回应,“姐姐尽管吃,我们到门口望风,不给任何外人看见就是,”

    既然沒什么讲究,亦不会影响到今后的幸福,杜鹃就不客气了,给了周宁一个感激的微笑,接过饭碗,风卷残云,

    “姐姐……”见杜鹃吃得如此香甜,周宁微微一愣,低声喊道,

    “怎么,”杜鹃抬起头,迷惑地看了她一眼,小丫头自从被送到锦字营后,走路总靠着墙根儿,很少主动跟人说话,今天却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突然变得开朗了起來,苍白的脸上一直浮着淡淡的笑意,

    “沒,沒什么,”被杜鹃看得有些心慌,周宁垂下头,颤抖着声音回应,“姐姐慢慢吃,汤有点烫,”

    “沒事,你这妮子真细心,”杜鹃大咧咧的回了一句,继续狼吞虎咽,不得不承认,大户人家出身的女孩子就是心细手巧,能第一个想到新娘子会饿,并能主动去准备吃食,

    “这些日子,姐姐百般回护,婢子一直沒机会报答,”笑着摇了摇头,周宁低声回应,“姐姐慢慢吃着,我去前面看看,也许能帮上一些忙,”

    说罢,抬头又看了纱帐上的喜字一眼,还是靠着墙根儿,蹑手蹑脚地去了,

    “我也去偷着打探一下,看姑爷几时能回來,”被杜鹃碗里的香气一勾,红菱也觉得肚子里边空得难受,找了个借口,低声向杜鹃请假,

    “你们也去厨房找些吃的吧,我吃完了,就在床上歪一会儿,”杜鹃交出空空的饭碗,带着几分倦意回应,

    众女兵心疼主帅,见杜鹃在说话间已经困得上眼皮直碰下眼皮,赶紧将被褥挪过來堆在她身后,架成一个暖暖的依靠,然后相互使了个眼色,悄悄地退向了门外,

    门外的猜拳行令声正乱得热闹,郝老刀被推举做了杜鹃娘家人的代表,自觉长了一辈儿,今天又凭着赠给程名振的宝弓露了把脸,所以威风八面,捧着个酒坛子劝完这个劝那个,不放倒几个誓不罢休,

    此刻张金称反倒成了稳重人,端坐在主位上,与前來敬酒的豪杰们调笑上几句,对饮数盏,里里外外都透着大家风范,王麻子恨自己的儿子不在身边,既看不到他娶媳妇,又无法亲手抱孙子,被酒宴触发心事,早已醉得步履蹒跚,却强撑着与高开道等人拼酒,一盏对一盏,决不肯甘居人后,

    “王兄年岁比我等大,半碗对一碗便可,”高开道很会体谅人,知道王麻子已经喝过了量,笑着相劝,

    薛颂最了解自家兄弟是个什么德行,笑着摇头打趣,“他啊,这次出了血,不喝够本才不肯停呢,你们别管他,反正他的营盘离这儿沒几步,大不了今晚派人抬他回去,”

    “呸,”王麻子横了薛颂一眼,决不服软,“这巨鹿泽,哪里老子住不得,九当家的这片营盘,我还出了一半的土地呢,谅他现在即便翅膀再硬,也不敢撵老子走,”

    “对,对,喝多了你就住这儿,让九当家再给你找两个大美女,一左一右伺候着,”薛颂懒得跟这目光短浅的混人叫劲儿,笑着回应,

    “天下绿林是一家,王兄这般,也是我豪杰本色,”坐在高开道旁边的是个留着五缕长髯的文静汉子,怕大伙继续说下去尴尬,笑着给王麻子解围,

    此言说得非常得体,既维护了巨鹿泽诸人的颜面,又拉近了彼此的关系,不由得薛颂不将目光转向他这儿,“房兄说得对,天下绿林是一家,日后大伙携手抗敌,还请房兄不吝指点,”

    “有张大当家和诸位弟兄,哪轮到我房某人瞎掺和,怎么做对大伙有利,房某肯定怎么干,如今杨广失德,大隋气数已尽,只待真命天子出现,我等协力辅佐之,必能重建盛世,”姓房的豪杰拱手自谦,话说得条理极为清晰,

    “彦藻兄说得对,大隋天子无道,我等为了活命不得不造反,日后若有明主出现,我等去保他,说不定也能捞个开国元勋当,”汲郡贼王德仁一直沒有什么机会表现,此刻终于抓住了话头,抢先说道,

    二当家薛颂为人素來机警,先前听到房彦藻开口闭口真命天子如何如何,就感觉到此人对张金称并不心服,此刻听到王德仁跟着瞎起哄,眉毛向上一挑,冷笑着问道:“却不知这圣明天子在哪儿,怎么找他,我等今日有缘相聚,本是借着老天让青龙在巨鹿泽出现的福,而日后张大当家带领大伙一道对付官军,也是应得之事,但辅佐哪个天子登位,现在说起來未免为时太早,咱总不能学那些愚夫愚妇,关起门來做皇帝,在自家院子里边对着鸡鸭牛羊封侯拜将,”

    此话之中,已经暗藏机锋了,发觉酒桌上气氛突变的豪杰们赶紧举盏遮脸,不再继续惹巨鹿泽的主人生气,房彦藻却沒有半分做客人的觉悟,讪讪笑了笑,将声音提高了几分说道:“二当家可曾听闻那首有关杨家江山李家坐的童谣,凡真命天子降世,老天必遣童子之口喻示,真命天子,其实早就出现了,只是大伙都不知道罢了,”

    群雄读书不多,大抵上都有些迷信,听见房彦藻说得信誓旦旦,不由得微微一愣,趁着众人被自己吓住的功夫,房彦藻清清嗓子,大声背道:“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这童谣便是说,当今大隋天子最喜欢去扬州游荡,为了观赏琼花不惜开凿运河,劳民伤财,撼动地气,已经惹得人神共愤,所以老天降下童谣來,暗示我等李家……”

    不待房彦藻把话说完,高开道赶紧插言,“房兄肯定是喝多了,天下姓李的沒有十万,也有八万,要是都能当皇帝,那岂不是乱了套,”

    房彦藻根本不知好歹,明明看到张金称和他的麾下弟兄已经把手按到了腰间,依旧沒完沒了,“非也,非也,桃李子,桃李子,自然是逃亡在外的李家男子,放眼天下,姓李的人虽然多,逃亡在外,大隋官兵却抓他不着的李家子,却只有密公一个,”

    所谓密公,就是蒲山公李密,自从辅佐杨玄感造反失败之后,此人一直四处逃窜,凭着父辈积累下來的人脉和其自身的本领,的确让全天下的捕快都无可奈何,所以房彦藻牵强附会地说李密有老天保佑,也的确能忽悠晕一大堆豪杰,

    眼看着大伙辛辛苦苦忙碌了十几天才创造的大好局面,被房彦藻轻飘飘凭着几句童谣便摘了桃子,二当家薛颂气得火冒三丈,可偏偏自家在几个月來,无论是先前的潜龙腾渊,还是今天的射钱卜运,都依赖着几分迷信,此刻想用自己只矛,來攻自己之盾,实在是左右为难,

    “那也不能说一定就是李密,”论起装神弄鬼,谁也比不过六当家孙驼子,看到有人故意搅局,一把推开脚边的空酒坛,摇晃着走了过來,“所谓天机难测,就是这个道理,李密到底是个什么鸟样子,咱们都沒见过,万一揣摩错了天机,拿着猪头当龙拜,反而会惹得神明怪罪,届时降下天罚來,我等都将万劫不复,”

    “对,老六说得对,如果李密是真龙天子,他还会一败再败,先弄丢了杨玄感的二十万大军,然后又葬送了韩国相的十万弟兄,呸,这样的扫把星能当天子,鬼才信,”王麻子早就看房彦藻不顺眼,接过孙驼子的话头补充,

    李密自出道以來连战皆败,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被房彦藻说晕了的豪杰们想起所谓“真龙天子”的战绩,哈哈笑着摇头,发觉自己又处了下风,房彦藻毫不气馁,笑了笑,继续道:“古人说老天要降大任于某人,先会让他受一份磨难,劳其筋骨,苦其心智,饿其体肤,像打铁一样百炼过后,方才助其成就其大业,密公的确战败多次,但都有其原因在,如今他百炼将满,势必一飞冲天,”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让薛颂等人一时间无言以对,正懊恼的间,恰好程名振过來敬酒,听人把师父的仇人李密居然推崇到天命所归的地步,哈哈笑了几句,大声道:“房兄这话好像不太对,若论磨难,在座的豪杰除了你房兄外,都经历过不少,莫非我等个个都身经百炼,个个都是真命天子,那样,这大隋天下可不够分的,”

    不给房彦藻继续忽悠的机会,他迅速向前逼了一步,盯着对方的眼睛强调:“程某不知道房兄跟李密是什么关系,竟然如此卖力地替他吆喝,但程某却知道,李密跟杨玄感搭伙造反,结果是杨玄感掉了脑袋,李密自己却提前跑路,李密跟韩国相搭伙用兵,结果是韩国相被乱箭穿身,李密又毫发无损,咱江湖人讲究一个义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是有人自己捞尽好处,却把老子推在前面替他挡刀,那不管他是什么命,老子也沒心情伺候,”

    “对,就是这么个理儿,咱不给人当垫窝,”霎那间,众人又喝了个满堂彩,江湖汉子,最忌讳的便是被同党出卖,虽然李密未必真的出卖过杨玄感和韩国相,但跟他搭档的人都死了,他却每每提前一步跑路,却是辩驳不了的事实,(注2)

    张金称一直在边上冷眼旁观,几度想命人将房彦藻给打出去,忌讳着婚礼规矩,才始终沒有发作,忍來忍去,终于忍到了自家人反败为胜的时候,不觉豪情万丈,拍了下桌案,大声说道:“老子也不信,老子造反,是因为活不下去,如果有人能让老子活下去,老子自然可以保他,但李密不行,即便他是真命天子,老子也不尿他那一壶,免得日后被他卖了,还要帮他数钱,”

    “对,老子才不当杨玄感呢,”

    “老子是有点傻,但不至于傻到别人偷驴,老子替他拔橛子的地步,”

    猛然间明白过味道的江湖豪杰七嘴八舌,指着房彦藻大骂李密,把个美髯公房彦藻骂得面红耳赤,恨不能找块豆腐一头撞死在上面,趁着众人围攻方彦藻的时候,程名振偷偷抽出身來,扯着郝老刀的衣袖追问道:“五叔,那姓房的是什么來路,怎么今天一再蹬鼻子上脸,”

    “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來路,好像是跟着高开道他们一起从汲郡跑过來打秋风的,你别管他,已经被你揭破了老底,他今晚肯定难以翻身,这有我盯着,你抽空去后边看看鹃子,别让她闷出犄角來,”

    想到杜鹃平日里的性情,程名振也觉得好笑,坐床要坐整整一下午,恐怕从小到大她就沒坐这么安稳过,目光又向宾客们扫视了一遍,少年人笑着冲郝老刀点头,“那就麻烦五叔帮忙照应一下,我去去就回來,”

    “不用,今晚你洞房花烛,沒人会怪你失礼,别出來了,早点安歇吧,都累了一天一夜了,”郝老刀心疼徒弟,摆摆手,低声叮嘱,

    程名振感激地答应一声,快步走向后堂,肚子里边却依旧想着刚才房彦藻的举动,好生放心不下,在他掌握的有关河北绿林的信息中,根本沒有房彦藻这样一号人物,此子混在高开道等人中间稀里糊涂來到巨鹿泽,恐怕怀中必然揣着什么使命,

    如果是李密派來接近自己的,那自己可得小心了,师父当年宁可躲进监牢,都不肯将财宝交给李密,如今藏宝图已经到了自己手上,无论如何不能让李密偷了去,

    一边想着,他一边加快脚步,转眼已经來到新房门口,此刻洞房里边十分肃静,刚刚点上沒多久的大红喜烛跳着火焰,将房间内照得流光溢彩,女兵们都跑出去休息了,杜鹃也把头歪在被褥上睡得正香,一双骑惯了战马的长腿却紧紧盘坐着,唯恐睡梦中离开了床榻,威胁到她自己将來的幸福,

    轻轻摇了摇头,程名振将心中的烦恼暂时甩在脑后,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沒必要为杂七杂八的事情耗费心思,缓缓地走到屋子内,用剪子绞去一节即将迸开的灯花,他笑着坐下,伸手摘掉头上的囍冠,

    还要将自己的头发和杜鹃的头发结起來,一并剪断,整个婚礼过程才算走完,所谓结发夫妻,便是來源于此,可现在杜鹃睡得正香,他还真有点不舍得将其匆忙唤醒,蹑手蹑脚地举起蜡烛,靠近囍床,准备好好看看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

    也许是因为过于劳累,杜鹃的脸色很差,但酒窝中却始终含着一抹笑意,仿佛睡梦中也心满意足,只是她的唇彩,被涂得太浓了,真当得起“娇艳欲滴”四个字,特别是唇角边……

    不对,程名振的手猛然抖了一下,大滴的烛泪滚落在手背上,他却丝毫不觉得痛,将烛火举得更近,眼睛也几乎贴到了杜鹃的脸上,屏住呼吸,仔细看清,

    不是什么唇膏,他扔掉蜡烛,将杜鹃紧紧的抱在了怀里,鹃子还在幸福中沉睡着,却有一缕鲜血,顺着她的嘴角缓缓地淌了下來,

    “呼啦,”红鸾帐被烛火引燃,腾起万条火舌,斗大的囍字冒着缕缕青烟,在突然爆发的哀鸣声中飘然而落,

    注1:洒帐,古代北方婚俗,在新房里边洒铜钱、干果、莲子、红豆、板栗等,祝福新人日后生活富足,百子百孙,坐床是另外一个习俗,起源于北方匈奴,

    注2:垫窝,多胎生动物,第一个落地的小崽子通常不能成活,所以被称为垫窝,此处用做炮灰之意,隋唐沒有火炮,所以沒有炮灰这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