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字体: 16 + -

第三章 折柳 (四 上)

    第三章 折柳 (四 上)

    第二天一大早,张金称赶在到聚义厅处理寨务前,调來两伙贴身侍卫,命令他们今后直接归柳氏调遣,无论柳氏要去哪里,都在保证她安全的前提下尽量满足她的要求,无论谁敢对柳氏不敬,都尽管扑上去打,打出人命來自有大当家撑腰,

    柳氏模样生得妩媚,出手又大方,处事还不像张金称的其他女人那般斤斤计较,所以众侍卫听到大当家的吩咐,立刻兴高采烈的答应了下來,

    倒是柳氏本人觉得张金称这样做太兴师动众,缓缓地垂下眼皮,扭捏地推辞道:“外边其实也沒什么好看的,妾身就在主寨内走走便可,不需要劳烦这么多弟兄,”

    “不劳烦,不劳烦,你沒看他们笑得有多开心,”张金称大大咧咧地摆手,“这帮小子,都惦记着你的赏钱呢,你可叫小茹帮你将钱袋子看紧些,千万别被他们甜言蜜语都骗了去,”

    “看您说的,弟兄们还不都是冲着爷的面子,才高看妾身一眼,”柳氏抿嘴而笑,双目婉转处,掀起数顷春波,“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大当家赏给妾身的,妾身自己根本花不完,才大着胆子替爷打赏出去,弟兄们嘴上虽然不说,心里肯定明白这是大当家的恩泽,”

    “你这嘴,简直能把死人说活过來,”张金称被拍得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通泰,按了按柳氏的肩膀,笑着摇头,“你的钱,你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我不管,花沒了千万别哭着喊着找我來要就行,记得有空去看看鹃子,她爹和她师父一直念着你的好呢,”

    话音落下,众侍卫立刻将脸转开去,背对着张金称笑得直抽,杜疤瘌不会教女儿,把自家千金教成了一个母大虫,眼看女儿年龄一天比一天大,脾气和武艺也一天比一天见涨,愁得几乎睡不着觉,但世间万物,总符合相生相克的道理,正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平素天不怕地不怕的玉罗刹杜鹃,偏偏对新來的柳氏敬服得很,所以在三当家杜疤瘌和五当家郝老刀心里,早就把柳氏夫人当做了自己家请的免费教习,只要发现女儿情绪不稳定,便想方设法将其向主寨这边赶,

    “笑什么笑,当心被鹃子看见,请你们吃马鞭,”张金称也很快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时的语病,板起脸來,佯怒着斥责,

    他的真正意图柳氏自然晓得,偷偷冲他眨了眨眼睛,低声回应,“几天不见,妾身真的很想鹃子呢,待会儿转得累了,正好去看她如何操练手下的弟兄,”

    “去吧,去吧,注意着点儿,刚开春儿,水边风凉,”张金称心领神会,眨眼相还,多少年了,还是在儿子沒出生前,第一任妻子曾经让他感觉到这种彼此心意相通的温情,之后家中的杂事越來越多,夫妻两个每天累得都像牛,到了晚上连体己话都顾不上说,沾上枕头立刻相对着打呼噜…….

    想起当年贫贱夫妻互相扶持着苦苦挣扎的日子,他心里不觉又涌起了一股难言的遗憾,造反之前,儿子张季被他送到了塞外,妻子也被他赶回了娘家,如今,他们娘两个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如果都还活着的话,张季的个头不会比程名振低,而妻子……

    慢慢收起笑容,他转过身,走向远处的聚义大厅,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在那里等着他,乱世之中,活下去才是第一位的,记忆中温暖与幸福,早已经成了一种可望不可及的奢侈,

    垫着脚尖目送张金称的身影远去,柳氏像新婚的小媳妇一样嘟了嘟嘴,然后转过头來,低声向几个亲卫嘀咕,“终日只见他忙,也不知道都忙些什么,七八个寨主呢,还用得着是事儿都自己干,”

    “要说大当家对您可是沒的挑,”几个侍卫赶紧围拢上前,笑着安慰,张金称最近一段时间身上发生的变化,大伙都看在了眼里,谁都明白,虽然此刻柳氏的地位跟其他姬妾沒什么差别,但早晚有那么一天,寨主夫人的位置是属于她的,所以拍好了柳氏夫人的马屁,就等于拍好了张大当家的马屁,不指望立刻得到器重,至少今后犯了错时,有人给在一旁求情,

    “就是,就是,您沒來之前,大当家经常就睡在聚义厅那边,连后寨都不回,”看了一眼周围几间半新的茅草房,有人继续替张金称说好话,“也就是您到了之后,这边才热闹了了起來,要不然,整天都不见得有人说话,更甭说听到什么琴声歌声,”

    “谁稀罕他到这边來了,”柳氏嘴上任然不依不饶,笑容却慢慢在脸上绽放,“其他几位夫人又不是哑巴,难道不会唱歌给大当家听么,”

    那笑容让所有侍卫眼前俱是一亮,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笑着恭维,“沒,应该沒您唱得好听吧,反正大当家很少听,也很少见笑模样,您今天准备去哪,咱们去捡近的地方走走吧,别辜负了大当家一片心意,”

    恰巧有位姬妾出门透风,看见柳氏被一群侍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先是一愣,然后立刻扬起头,将脸向旁边侧开去,柳氏当年在风月场中打滚时类似的脸色看得多了,自然也不会给对方好果子,笑了笑,故意将声音提高了几分,当众宣布道:“先去野鸭湖走走吧,拿上你们的弓箭,看到哪只不长眼睛的母鸭子,直接给我射下來,今晚我亲手煮鸭汤,给大当家补身子,”

    “好咧,就先去野鸭湖,”对于不受张金称宠爱的女人,亲卫们自然也是狗眼看人低,起哄般答应了一句,簇拥着柳氏去远,

    野鸭湖位于主寨背后,是所方圆百余亩的大水洼,周围还有很多无名的小湖相连着,共同汇聚成一片野禽的乐土,时值早春,迎面才吹來的南风还透着股子凉意,但水畔的野草却已经泛起了绿色,被风一吹,高高低低的摇曳,就像无数透明的妖精在草尖上蹁跹起舞,

    每每有风吹草动,必然会惊起无数飞鸟,长嘴巴的鸬鹚,白翅膀的河鸥,还有刚从南方飞來野雁,嘎嘎地叫着,唯恐错过了春天的热闹,这个季节,饿了一冬天的野鱼再也忍受不住肚子里的煎熬,纷纷浮上水面寻找吃食,而它们的出现,恰恰吸引了水鸟们的目光,几个猛子扎下去,便有一头寸许长的鱼儿被噙在口中,狩猎得手者立刻振翅高飞,扑向湖心岛屿上的树丛,在那边,还有另外的水鸟在优雅地等着它们,身为雌性的动物不必亲自打猎,控制住了一个强大的雄性,便要什么有什么,

    才一个时辰的光景,已经有三只倒霉的野鸭,一只笨拙的大雁被拎到了柳氏面前,柳氏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人打猎,兴奋得满脸透红,每当侍卫们将猎物缴上來,便不吝啬任何赞颂之词,得到她的鼓励,众侍卫更是人人奋勇,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拎上了一只猎物,当然,壶中的羽箭也浪费得沒剩几支了,

    看看头上的太阳已经走到了天空正中,柳氏拍了拍手,笑着说道:“就到这吧,捡两只最肥的母鸭子出來,我晚上替大当家烧汤补身子,其他的,你们自己拿回去炖着吃,注意里边放些干蘑菇,免得上火,”

    “都孝敬大当家和夫人,我们有空再來打,”众侍卫齐声推辞,一道相处了近两个时辰,大伙愈发觉得新來的柳夫人体贴下属,不像后寨中某些笨蛋,明明是抢到泽里來暖被窝的,却非要跟大伙摆什么夫人架子,

    “我和大当家就两个人,哪吃得了如此多的野味,”柳氏抿嘴而笑,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小茹,给弟兄们每人发十个铜钱买酒,吃这些东西,沒有酒很容易伤肠胃,”

    “谢夫人,”沒等柳氏的贴身婢女小茹回应,众侍卫们已经开始欢呼,虽然是绿林豪杰,但在巨鹿泽中,却是不能动手抢劫的,一切东西都要公平买卖,原來这条规矩执行得还不甚认真,但随着大当家地位的稳固,掌管刑罚的四当家王麻子也板起了脸,真要有人敢明知故犯的话,恐怕以往的功劳再大,也逃不过一顿狠抽,

    十个铜钱,在泽地中已经可以买到一斗浊酒了,侍卫们“不敢”推辞,一边念叨着柳夫人的好处,一边笑呵呵地拎着猎物返回后寨领赏,督促着婢女将给张金称留下來的野鸭子拔去羽毛,处理干净内脏,柳氏用盐和香料将肉喂起來,然后随便用了些点心,整理了一下妆容,便又带着众侍卫出门去踏春,

    下午的第一个目标是后寨右侧的杏林,本以为可以看到群芳吐艳的胜景,谁料因为天气尚寒,只有零星几朵小花在树梢上瑟瑟发抖,这样的风景自然沒多少看头儿,随便走了几步,柳氏便觉得身上有些冷,低着头准备回寨,

    见到夫人神情索然,众侍卫也觉得甚是无趣,想了想,推举自己的头目余勇走到柳氏身边,陪着笑脸建议,“夫人不去看七当家练兵么,大校场其实距离这里已经不远,转过前面那个小水洼子,再走上十几步,也就到了,”

    “弟兄们不在乎女人看他们训练么,”柳氏脸上明显带着犹豫的表情,大眼却扑闪扑闪的,透出难以掩饰的渴望,

    “大当家都说您可以去了,”侍卫队正余勇满脸不在乎,“况且七当家也是女人,她都能带兵打仗了,谁还能禁止您去看热闹,”

    这话说得的确在理儿,众侍卫纷纷点头,见大伙都表示赞同,柳氏稍稍沉吟了一下,低声吩咐,“那,那咱们就过去走走,尽量小声些,别耽误了鹃子的正经事儿,将來咱们能不能杀出巨鹿泽,大当家就指望着这支精兵呢,“

    “您放心,有九当家在,肯定能练出精兵來,”提起新组建的战兵营,众侍卫们的话匣子立刻被打开了,一个个争先恐后,纷纷把近日來战兵营内发生的种种新鲜事情说给柳儿听,有些故事,其实张金称已经私底下跟柳儿说过了,有些故事,却是连张金称也未曾听闻的,无论大伙说些什么,柳儿总是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满脸好奇,被她的崇拜的目光一望,众侍卫肚子里更藏不出话,非但将战兵营的故事如竹筒倒豆子般讲了出來,甚至连程名振和杜鹃两个的私事,也当做“笑话”讲给柳儿听,

    “七当家的脾气还那么大,”任何一个女人对家长里短的琐碎事,都有着天生的兴趣,即便是大当家张金称的女人也不例外,

    “当然,咱七当家是什么人啊,”众侍卫笑着回应,一点儿也不为柳儿的表现感到诧异,“不过她每次都是锤子砸在棉花上……”

    说到这儿,大伙警觉地向校场方向张望,压低了声音补充道:“七当家每次都是先跳起來,但九当家就是涵养好,从不发火儿,结果七当家气着气着,自己就沒脾气了,弟兄都说,九当家是以柔克刚,上善若水,”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柳氏被逗得抿嘴而笑,也就是这些绿林豪杰,能把好端端的《道德经》和小两口拌嘴扯到一起,“九当家那是让着鹃子,照顾她女孩家脸薄,若是针锋相对起了争执,岂不是让别人看了笑话,”

    除了她自己,周围其他所有人都沒把杜鹃当成女孩子,不由得微微一愣,皱着眉头回应,“七当家,她也……”

    比起柔情似水的柳儿夫人,七当家更不像女人了,可七当家却和柳儿夫人好得像亲姐妹一般,姐姐面前,自然不能不给妹妹留些颜面,大伙将后半句话勉强咽下肚子,讪讪而笑,

    “她还小,什么都不懂呢,”柳儿笑着摇头,目光穿过眼前的树梢,恰恰落在远处的校场中央,

    程名振手执长缨,肃然而立,杜鹃按着刀柄站在他身侧,二人背后的大红披风被料峭的春风一吹,凌空飞舞,宛若两只并肩而飞的鸿雁……

    那一瞬间,校场上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周围所有的风景都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