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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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冬至 (七 上)

    第一章 冬至 (七 上)

    “师父好像对我很不满,”程名振心里一惊,暗自思量,还沒等琢磨明白自己今天究竟做错了什么事儿,李老酒的哭声已经在屋子中天如丧考妣般响了起來,“老神仙呐,您可给我做主啊,那些财宝,那些财宝全被别人抢去了,您的那份、程兄弟的那份还有我的那份,他们半点儿也沒给我留下,我沒日沒夜地挖大坑,沒日沒夜地挖大坑,好不容易将洞口挖得能进人了……”

    “谁抢的,是张金称麾下的喽啰么,”老瞎子如同换了个人般,安坐于胡床之上,不怒而威,

    这种官威程名振在林县令身上也曾感觉到过,只是后者身上的威严与师父比起來,如同萤火虫见了日光,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勉强压制住内心深处的惊诧,他屏住呼吸仔细听李老酒的回应,但闻对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控诉道,“不是,不是程兄弟的手下,程兄弟的手下知道我在牢狱里边沒刁难程兄弟,所以也沒太为难我,是另外一伙黑衣人,个个都蒙着脸,”

    “腰间还扎了一条青色的缎带吧,,”仿佛已经料到会如此般,老瞎子不容置疑地追问,

    李老酒被吓了一跳,转念想想对方是铁嘴神算,也就不觉得奇怪了,抹了把鼻涕,低声回应:“就是他们,就是他们,个个都凶神恶煞般,我已经放弃抵抗了,他们还追着打,好在程兄弟的人闻讯赶來,才让我借机拣了一条命,”

    “早就说过,叫你不要太贪,你命中沒那么大的富贵,多了反而招祸,”老瞎子抬抬手,淡然评论,仿佛失去的仅仅是几个铜板,根本不值得投入太多关注般,

    “可,可您老那份,程兄弟那份……”李老酒找不到人撑腰,大失所望,瞪着通红的眼睛嘀咕,

    老瞎子笑着摇头,“你去吧,日后若是有机会,我再帮你找个其他财路,这笔钱注定不该你得,失去了它,对你來说反而是福,”

    “可,可是……”李老酒很不甘心,但想到此刻手里已经沒任何把柄可以要挟程名振派喽啰替自己张目,只好咽了口吐沫,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來,

    “孩子的病好些了,”老瞎子笑着追问,

    “好些了,”李老酒沒想到对方不关心万贯横财,反而关心自己的儿子,心中的怨气稍稍减了几分,低声回应,

    “记得多抱着他晒晒太阳,阳光乃万物生发之本,最是驱邪,”点点头,老瞎子继续吩咐,“你赶快回去吧,天冷,家里人都替你担着心呢,人命总比钱重要,”

    “谢谢老神仙点化,”李老酒若有所悟,再度躬身施礼,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段瞎子摇了摇头,又轻轻叹气,斜眼扫了一下程名振,想说些什么,却又自己忍住了,从柜子中抽出一本书,斜倚在胡床上细细品读,

    如此一來,程名振心里愈发惶恐,低着头站在师父身边,大气竟也不敢出半口,老瞎子见他满脸可怜样,忍不住放下书本,笑着问道:“装什么熊,刚才意气指使的威风劲儿哪里去了,算计人的感觉很好么,是不是觉得很快意,”

    “弟子,弟子知道错了,请师父责罚,”在程名振心里,这个刚刚认识沒多久的师父就像父亲一般,无论如何都不敢顶撞,只盼着对方气消了,别再那么冷淡的苛待自己,

    “你错在哪里了,”段瞎子笑着摇头,“你根本不会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如果师父指出來,弟子肯定知道,肯定改过,”虽然心里很茫然,程名振却陪着笑脸讨好,

    “你啊,”段瞎子收起笑容,看着他的眼睛追问,“你恨这些人是不是,恨他们恩将仇报,沒有半点儿良心,所以让他们全死光了才痛快,为此不惜赔上全城老幼的性命,”

    “弟子,弟子……”程名振不敢与师父的目光相接,低下头替自己申辩,“弟子已经告诉张金称,让他尽量别伤害百姓了,弟子跟他这个结拜兄弟是假的,他这次既然杀到馆陶县门口了,沒有不入城的理由,”

    “所以,你就借他的手为你报仇,大丈夫恩怨分明,倒也不算什么错,至于那些管不了的事情,且装作看不到就行,”老瞎子的目光如炬,烤得程名振只想逃避,

    他在酒宴后写给张金称的那封信,的确只起到让张金称顺利入城的作用,上过一次当的张金称不会被同样的理由骗第二次,而林县令等人一心以为有三天时间作为缓冲,不会仔细布置防务,刚好给了流寇们可趁之机,

    这些阴谋诡计,瞒得住林德恩等人,却瞒不住老瞎子,老人的人生阅历和智慧远非弹丸之地的贪官污吏们能比,只是轻轻一扫,便从字里行间找到了程名振给张金称的无数暗示,出于对弟子的维护,老人沒有当场发作,过后却对程名振非常失望,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又收错了徒,

    程名振无言回答师父的话,屋子中的气氛立刻又变得凝重起來,好在几个小丫头已经端着洗澡水赶到,暂时将沉默给打破,

    外人面前,老瞎子立刻又变成了那幅随遇而安的模样,也不叫程名振回避,被小丫头们伺候着脱衣就浴,

    他年龄肯定已经超过了四十岁,肌肤却光滑的像十几岁的少年一般,几个小丫头都是被林县令碰过了的,见过什么是富贵皮囊,两相比较起來,林县令日日用燕窝人蔘滋补的身体却还沒这老囚徒生的细嫩,当下心里好奇,一边帮老人擦背揉肩,一边吱吱喳喳地询问其养生的秘法,老瞎子倒也放得开,闭着眼睛尽管享受,偶尔回应几句,却是一半调笑,一半当真,把几个小丫头逗弄得面红耳赤,如果不是程名振小心翼翼地在旁边端坐着,简直恨不得立刻把老瞎子抬到床上去,一寸一寸“吞”入肚子里,

    “整天关在监狱里不见阳光,自然捂得白净,你们几个每天用马奶和了面粉把脸抹起來,连续一个月,也一样会白得像半岁大的婴儿般,”换上了身干净衣服后,老瞎子终于给了女人们一个切实可行的偏方,

    “我们,我们可沒那么多钱买马奶,老爷也不准我们糟蹋面粉,”小丫头们吐了下舌头,低声吱喳道,

    同样是伺候人,老瞎子却沒让她们感到厌恶,反而像个自家长者般,不由自主地想跟他撒一下娇,老瞎子捏了一下距离自己最近那个女孩的鼻子,笑着道:“少吃一些,不就将面粉省下來了,面粉才值几个钱啊,至少比胭脂水粉要便宜,沒有马奶,用酿酒剩下的糟糠煮汁水也可,就是味道差一些,过后要仔仔细细洗干净,”

    酒糟在民间只用來喂牲口,衙门里边的牲口棚子有的是,几个小丫头互相看了一眼,恨不得立刻就按照老瞎子的配方试一试,老瞎子人老成精,怎会看不出几个小女孩的心思,笑着挥了挥手,吩咐道:“把水倒掉后,你们就歇着吧,有什么事情,我再派人叫你们,顺便叫人來把洗澡桶搬走,摆在屋子中间,看这个怪别扭的,”

    “谢谢您老,”小丫头们欢呼一声,雀跃着走了,须臾之后,几个家丁入门抬走了洗澡桶,屋门一响,整个世界又被格在了门外,程名振快走几步靠到闭目养神的师父面前,扑通一声跪倒,低声哀求道:“弟子知道错了,请师父不要发怒,弟子一会儿便相办法提醒林县令守城便是,定然不让张金称轻易攻破城墙,”

    “罢了,以你一人之力,又怎可能救得了整个馆陶,况且像现在这种情况,林县令怎可能放心地把乡勇交给你指挥,是师父过于强求你了,沒考虑到你的处境,你不必自责,但今后要记住了,仇恨不会给你带來任何快乐,万一被仇恨蒙蔽的心智,只会让自己走上绝路,”

    “多谢师傅教诲,”程名振又磕了个头,低声回应,他根本无法理解老瞎子的话,却强迫自己将其奉为金科玉律,

    “起來,起來,你沒经历过,自然不会明白,”老瞎子爱怜地摸了一下他的头,满脸惋惜,“你能在报仇的同时,还尽量想着少伤害无辜,比起你的几个师兄已经强得很多了,师父不再怪你,你毕竟年龄还小,”

    说完这话,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事情,目光变得愈发柔和,程名振慢慢站起身,蹑手蹑脚去给师父倒茶,还沒等走到放茶盏的桌案边,猛然又听老瞎子叹了口气,幽然道:“在我换下的衣服里子中,有一张地图,就送给你吧,里边藏着一批宝藏,今后你取些出來,做大事也好,做富家翁也罢,至少不用被钱难住,就在……”

    “弟子会陪着师父一起去找,”程名振听出老瞎子的语气不对,赶紧跑回胡床边上,扯着老瞎子的胳膊发誓,“弟子今后只要有一份吃的,便不会少了师父的,有一份衣服,绝不会让师父挨冻,如果弟子做不到,宁愿天……”

    “你沒必要发誓,”老瞎子看了他一眼,轻轻叹气,“咱们师徒缘分尽了,今后不可能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