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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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冬至 (五 中)

    第一章 冬至 (五 中)

    猛然间看透事态炎凉,少年人又哭又笑,如痴似癫,惹得附近牢房中的囚犯们人人掩耳,不忍促听,老瞎子却不在乎,任由程名振一个人发狂,自己捏着手指算卦,待得少年人哭够了,也笑够了,才用手指了指牢门,淡然说道:“别挡在那里,有人送鸡汤來了,陪老瞎子一起喝吧,吃饱喝足,伤口也好得快些,”

    程名振抹抹眼泪,黯然称谢,须臾过后,果然有几名小牢子端着一瓯热气腾腾的炖鸡走了进來,老瞎子也不推辞,擦筷子端碗,立即开吃,待得小牢子们去远了,才打了个饱嗝,低声问道,“怎么,不敢吃么,你放心,沒毒,他们才舍不得毒死我老人家呢,”

    “多谢老丈指点,”程名振又揉了揉眼睛,哽咽着道,几天之间从人人仰慕的英雄变为坐以待毙的囚徒,这份落差着实令人难以承受,被老瞎子轻描淡写的一番开导,他心中的郁结慢慢被眼泪冲出了一道豁口,被愤怒和仇恨淤积住的心智也慢慢舒展开來,

    既然多活一刻便是胜利,老瞎子的邀请便沒有拒绝的理由,当下,程名振也挣扎着取了碗筷,大块大块地从瓯里捞肉,把个老瞎子急得连翻白眼,不断地嚷嚷道,“你还真是不客气,早知道这样,便不邀请你了,别动那块,那块是屁股,年老德高者才能吃,你少年人可是万万吃不得,”

    程名振知道老人家是在说笑,摇摇头,将鸡屁股放下,随即抄起一块炖鸡脖,一老一少你争我夺,不到半个时辰,将瓯里的鸡肉鸡汤分了个干干净净,留下满桌的骨头翻渣也不收拾,一个躺在塌上,一个躺在塌脚,闭着眼睛养神,

    “怎么着,想到脱身之策了么,”休息了一会儿后,老瞎子闭着眼睛嘀咕,

    “还沒,”程名振轻轻摇头,“他们想要的基本都到手了,我这里也再榨不出太多油水來,”

    “那你可真够笨的,”老瞎子轻轻撇嘴,叹气,记忆中,自己指点过的几个少年人资质好像都比程名振高一些,特别是关门弟子,换了他与程名振易地相处,恐怕转眼之间,已经把林县令玩死一百回了,

    程名振猜不到对方的心思,还以为老瞎子是为自己的前途而叹息,感激地拱了拱手,低声道:“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以,晚辈虽然难逃此劫,但能得到前辈一番指点,也是平生大幸,即便明日就死,心中也沒多少遗憾,”

    “放屁,放屁,放狗屁,”老瞎子腾地一下从床榻上坐起來,每听到一个死字,便骂一句“放屁”,好不容易把程名振的胡言乱语打断了,又翻了翻纯白的眼球,不屑地呵斥道:“你老爹老娘把你养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闻个“道”么,既然如此,你刚生下來时,他们为何不把你送到高僧面前听一场经,然后直接把你扔到臭水沟里边去,况且我老瞎子说了那么多金玉良言,也不能白说,你既然说过要报答我,就得想方设法兑现,否则一个死字便轻轻松松解脱了,岂不是言而无信,若世人都像你,动辄皆坐以待毙,这世上的人岂不要少一半儿,到头來阎王爷那边忙得跳脚,又得把责任怪到我老瞎子头上,岂不是等于我自己把自己给害了,,”

    他说话的语速极快,思路也跳荡不休,程名振集中全部精神才能跟得上,一点还嘴的机会都找不到,直到老瞎子的话说完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过些神來,低着头回应道:“您老人家教训的极是,晚辈刚才太自暴自弃了,”

    “即便是得道高僧,也难免一死,”老瞎子不理睬程名振,自顾低声述说,“但人活着,可不是为了死,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很多东西是你一生下來就要承担的,死了也未必逃得掉,”

    这句话,又一改先前那种轻松诙谐劲儿,变得极其凝重,把个程名振听得又是一呆,沉思半响,长长吐气,

    “想不出來,就慢慢想,见招拆招,也是一个办法,”看到程名振若有所悟,老瞎子笑着安慰,“先说说吧,你怎么得罪了林县令和两位捕头,他们为什么非要置你于死地,”

    “前辈不是已经算出來了么,”程名振本能地追问,然后又惭愧地吐了下舌头,跟老瞎子虽然相识了仅有几个时辰,但对方给自己的感觉却像血脉相连的长者般,既亲切,又值得尊敬,那些神神叨叨的把戏是骗术也好,是卜术也罢,总之都是为了救人,沒有必要刨根究底,也沒有必要去较真儿,

    想到这,他收起笑容,低声补充:“这事说來话长,张金称半年前攻打馆陶的事情,前辈听说过么,”

    “那我知道,当初你只身前往虎穴的故事,差不多整个馆陶县都传遍了,老瞎子今天之所以不让你死,也是因为敬你当日之勇,”段铁嘴又斜躺在塌上,闭着眼睛倾听,

    “晚辈在此之前走了一次狗屎运,被林县令提拔为乡勇教头,”程名振顿了顿,继续讲述,把自己如何在衙门中看到张亮威胁林县令,如何挺身而出,然后如何被衙门同僚挤兑得硬着头皮接下出使张金称营地的差事,如何舌战群寇,以及事后如何被官兵当做土匪追杀,连同为了自保给张金称献计,击溃王世充所部官军,阵斩虞仲谋等往事都细细地跟老瞎子说了个清楚,

    他相信正无论如何林县令等人都要置自己死地,多一条罪名少一条罪名无关紧要,索性对这几个月的遭遇不再隐瞒,说到最后,干脆将巨鹿泽之中的事情也倒了出來,老瞎子开始时还能平心静气地听,待听到巨鹿泽中群寇彼此算计,自相残害的荒唐勾当,气得连连顿足,“这群王八蛋,多少年了,还如此不争气,你和杜七当家做得好,做得妙,怎么沒回头把张金称一并剁了,自己去做大当家,也省得这沒良心的家伙误事,”

    “晚辈何德何能,敢做巨鹿泽的大当家,当时急着回來,事情一了,立刻走了,”程名振搔了搔头皮,讪讪地道,吃饱喝足,他的精神头好了许多,身上的棒疮也不那么刺骨的疼了,倒是很多地方开始痒了起來,

    “是不告而别吧,”仿佛能看透程名振的心事,老瞎子撇着嘴追问,

    “前辈,前辈说得沒错,”程名振红着脸继续挠头,手腕上的铁链叮当乱撞,当初他之所以离开巨鹿泽,第一原因是看不起土匪们所作所为,第二,便是惦记着当初县令大人许诺给自己的大好前程,而回來之后才发现,比起林县令、贾捕头和郭捕头等人,土匪们简直像初生的婴儿一样纯洁,至于那个县丞之职,现在看起來不过是骗人送命的诱饵罢了,林县令做出许诺时根本沒半分诚意,

    “后悔了,”老瞎子偏偏看不到别人的尴尬,继续小声追问,

    “沒,”程名振轻轻摇头,“不回來这一次,我永远不会明白,呵呵……”

    “这就对了,人不摔跟头长不大,”老瞎子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道:“你知道的那些事情,已经够死十回的了,能活到现在,也算咱们爷两个有缘,我來帮你分析分析吧,那林县令恐怕早就怀疑帮助张金称击败王世充的人是你,所以才赶着宣布你死于张金称之手,这样,王世充即便听闻一丝风声,也不好意思把自己的丑事大肆地翻动,’

    “应该如此,”程名振叹息着摇头,他一直以为,王世充虚报战功,懦弱糊涂的林县令必然会毫无保留地相信,但现在看來,林县令的懦弱和糊涂,恐怕十有**是做给别人看的,涉及到自身利益的事情上,此人心中的算筹摆得比谁都精细,把所有人几乎都算计遍了,大伙还会对他心生感激,

    “你这个兵曹虽然是临时拉來垫背的,但你活着回來,还是容易让王世充和虞家抓到把柄,一旦你被人指认出來,作为将你一手提拔起來的上司,林县令少不得要受牵连,”老瞎子打着哈欠,小声补充,“这只是其中之一,第二,就是你跟周家的麻烦,万一你举报了周家,林县令、董主簿等人恐怕都得人头落地,所以,他们为了自保,必须先杀人灭口,”

    程名振接不上话,心中愈发惭愧,这些细节,作为当事人他在被陷害后才慢慢想清楚,而老瞎子仅凭三言两语,便推断了个**不离十,枉自己多长了一双眼睛,看问題却沒一个瞎眼之人明白,

    “机会,恐怕也就在这里了,”床榻上的老人翻了个身,低声提醒,

    “哪里,”程名振听得一惊,赶紧凑上前请教,

    “林县令只有让你死,才会觉得安全,但那两个捕头只是想将你从他们头上扒拉下來,所以沒必要下死手,并且按你说的这种情况,恐怕你死了,对两位捕头弊大于利,他们二人能把持馆陶县衙门这么多年,未必看不明白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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