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字体: 16 + -

第一章 冬至 (三 下)

    第一章 冬至 (三 下)

    囚室里边看不到阳光,冷风顺着墙壁的缝隙嗖嗖地吹进來,将人衣服上的血迹冻结成冰,少年的心里却有一股火在熊熊地燃烧,支撑着他不肯轻易地死去,

    “我唯一犯下的罪行就是救了你们这群中山狼,”程名振喃喃地嘟囔,慢慢从发霉的稻草上弓起身体,铁链“叮当”、“叮当”响个不停,新的血痕不断从冰壳下渗出來盖住旧的血痕,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想化作团烈焰,将这丑陋的人间付之一炬,

    同狱的是几个老狱油子,看到少年人脸上的狰狞表情,都吓得远远地躲在了一旁,垂死挣扎的人身上迸发出來的战斗力往往最为可怕,他们与程名振无冤无仇,可不想给对方做了垫背的,

    好在程名振的注意力不在他们几个身上,只是不断地挣扎着爬起來,又不断地倒下,直到将身体附近的稻草都染成了殷红色,才不甘心喘息着,目光死死盯着牢狱栏杆向外看,

    管狱的小牢子是李老酒的徒弟,早得了师父的关照要“好好伺候”程名振,因此无论少年人的呼吸声再沉重,身上的血淌得再多,也根本不向此号里边看上一眼,更甭说拿些水來给程名振喝,或者拿些药材來给他治伤了,

    堪堪捱到了傍晚,兵曹蒋百龄偷偷地拎着篮子跑來探监,见到程名振倒在草堆上半死不活的模样,他鼻子一酸,忍不住流下了两行热泪,“教头,我,我对不住您……”一边哽咽着,他一边将酒菜和吃食摆在程名振面前,目光却始终躲躲闪闪,片刻也不肯与对方的眼睛相接,

    “别这么说,今天要不是你带头拦着,我说不定已经死在公堂上了,”程名振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难以移动的地步,却仍然不肯在外人面前服软,“弟兄们都好吧,小心些,别被人打击报复,”

    听了程名振这番说辞,蒋百龄愈发觉得心中愧疚,“如果不是我当晚巡夜巡到那娼妇家门口,教头也不会被捉住,我知道教头肯定是被人栽赃陷害的,但能脱离了现场……”

    “如果不是你恰巧,恰巧,咳咳,咳咳,”程名振大声咳嗽,上气难接下气,“说不定我已经变成一具死尸了,那样,咳咳,咳咳,更省了别人的事,”

    蒋百龄无言以对,很惊诧程名振居然对自己沒有半点恨意,然而,他却知道自己愧对这种豁达,李老酒和蒋烨等人设计要毁了程名振的前程,事先他曾经有所风闻,对于这种“高层”之间的争斗,他唯一能做的事情是得远远的,以免引火烧身,只是万万沒料到,那些人不仅仅想抢走程名振的职位,而且还要顺带着取走程名振的性命,

    但是,这些秘密蒋百龄无法跟任何人说,只能让它像毒蛇一样吞噬着自己的良心,其实在酒席宴前,他已经尽力给了程名振暗示,可当时对方却根本沒听出來,或者说是听出來了,却压根儿沒放在心上,

    “我,我娘知道我处事了么,”趴在地上喘息了片刻,程名振低声问道,

    “知道了,老太太要到衙门替你鸣冤,被段清他们拦了下來,弟兄们说,只要大伙在,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蒙冤受屈,但弟兄们,弟兄们……”

    “弟兄们能帮我安慰老娘,我已经很是感激,其他的,你们别跟着掺和了,掺和下去也沒什么用,”程名振苦笑着摇头,铁链“叮当”“叮当”地跟着乱响,想要自己的命的人是林县令、贾捕头和郭捕头,还有馆陶周家,乡勇们人数虽然多,却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到了现在,除了老天外,沒人能够救自己,可老天爷早就睡着了,很久很久沒睁开过眼睛,

    “教头,”蒋百龄给自己和程名振两个都倒了一盏酒,先把自己面前的那盏喝了,然后将另外一盏递给程名振,“监牢里边风大,您喝点儿酒暖暖身子,这是弟兄们凑钱买的,算不上什么敬意,您吃好喝好,才有力气想办法给自己洗清冤屈,”

    “喔,”程名振有些诧异蒋百龄的举动,按常理,此人应该站在弓手蒋烨一方才对,怎么会接受了段清等人的托付,但此人的一番小心的举动,却给他提了一个醒,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报仇雪恨,如果轻易死掉,再大的冤枉恐怕也翻不过來了,

    他颤动着手将酒盏举到嘴巴,如饮琼浆,蒋百龄默默地将所有吃食尝了个遍,然后逐一撕成碎块,喂给到程名振嘴边,这顿饭,两人吃得都非常慢,但咀嚼得都非常仔细,仿佛对着的是鱼翅燕窝般,唯恐半点儿被浪费掉,

    吃完了饭,蒋百龄将程名振扶到墙角避风的地方,又叫过小牢子叮嘱了几句,然后默默地离开,他前脚走,躲在牢房角落的几名老囚立刻恶狼般扑将上來,他们现在不怕被程名振临死反咬了,有这么好吃食的家伙,轻易舍不得跟人拼命,而那些吃食是他们多少年都见不到的,豁出一顿打也值得咬上两口,

    程名振笑着摇了摇头,任由囚犯们将属于自己的食物瓜分干净,他沒有力量,也沒有精神分散在这些不相干的家伙身上,众囚犯见他不出声,一个个抢得更欢,其中两个囚犯为了争夺一块冷肉,居然在马桶旁大打出手,而门外的小牢子只是看了看,便习以为常的走开了,根本不肯出面维持一下秩序,

    吃完了残羹冷炙,所有同牢的囚犯都心满意足,他们互相看了看,开始用自己的方式表达“谢意”,“你以前是当官的,”一名满脸横肉的囚徒由正面靠近程名振,冷笑着询问,另外两名同牢的囚犯则从左右包抄过來,将少年人紧紧逼在中间,最后一人,则费力地拎起了马桶,一边傻笑,一边冲着大伙做鬼脸,

    “我以前是这个县的兵曹,你们如果进來的时间短,应该听说过我,半年前,很多不长眼的山贼都死在我的手里,”强忍着头上传來的眩晕,程名振伸出手,目光直直地盯向自己的掌心,昏暗的油灯下,他的掌纹呈青黑色,仿佛凝着许多血,分不清到底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手腕上的铁链向外挥了挥,尽量让其显得举重若轻,“我现在被问的是谋反、杀人、**三项重罪,在这里呆不了几天,请各位老大多多照顾,”

    听到这话,四名本想给新人一份下马威的“牢友”立刻软了下來,他们之中罪责最严重者不过是偷了别人家的耕牛,根本与死囚不是一个级别,“我,我想起來了,您就是只身闯入张金称大营的程少爷,”靠近程名振左手那人见识稍广,大声惊叫,“您不是死了么,怎么又活着回來了,”

    “不准喧哗,”这回,小牢子的反应倒是迅速,用皮鞭敲打着牢门大声呵斥,

    四名“牢友”立刻将身体贴到了墙壁上,尽量远离牢门,待小牢子的脚步声去远了,他才又将目光转向了刚才准备收拾的“新丁”,目光中充满了尊敬,

    “因为我不想死,”程名振苦笑这摇头,做恶人就是有这种好处,哪怕你穷凶极恶的模样是装出來的,至少能让你少受些欺负,

    他忽然想起了张金称,此公总是四处炫耀自己喜欢吃活人心肝,是不是也出于同样的道理,论武艺,在巨鹿泽诸位当家中,张金称肯定不是最高,论领兵打仗的本事,恐怕郝老刀、杜鹃的能力均不在张金称之下,但张金称的大当家位置却坐得很牢,经历了那么多场的叛乱,从沒人能够真正将其打翻在地,

    杜鹃手中有了那么多的喽啰,张金称会不会容她不下,猛然间,一张含嗔带怒的笑脸又闯入程名振的心底,几天前,他不肯留下,因为她是一个贼,而他有着一个大好前程,现在呢,他终于也是被打成“贼”了,却再也沒有与她并络而行的机会,

    这一夜过得极为难捱,身上的新伤旧伤都像被洒了盐般,一阵阵疼得人撕心裂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的伤口终于疼得麻木了,呼吸和血液却像火一样炙热起來,程名振被烧得迷迷糊糊,总觉得过去的事情像皮影般在眼前晃,他看到张亮叮嘱诚伯,给自己工钱比别人加了一倍,然后看到张亮來到县衙门,要求林县令照顾自己,接着,他看到黄河老龙,笑着许诺自己一场富贵,龙女,蚌妇,一个个围着自己蹁跹起舞,然而,这都不是自己想要的,自己想要的只是一份平安富足的生活,看着老娘的背别再那么驮,身影别再那么憔悴,

    “程名振,你非走不可么,程名振,你会不会回來看我,程名振,你走好,有空就回來看看大伙,”最后,他听到杜鹃在风中抽泣,心里翻江倒海,却始终不敢回头,

    一股突如其來的冷风将所有影像都吹散去,小牢子用皮鞭将其幻境中抽醒,“程名振,有人看你來了,起來,别他娘的装死,”

    “嗯,”被烧得迷迷糊糊的少年人茫然抬起头,心猛地抽搐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酒徒注:难道酒徒的读者,已经不足三百了么,每人每天可以投十票的啊,

     http://pandian.17k.com/ten/bookview.do?method=view&bid=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