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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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冬至 (一 上)

    第一章 冬至 (一 上)

    馆陶县还是那个馆陶县,城墙破旧,城外的道路两边杂草丛生,但看在归客的眼里,一切与以前都截然不同,

    这是家,乡音里边透着亲切,寒风中带着温馨,推开家门后,很快就会有熟悉的笑脸,热气腾腾的饭菜,也许粗陋,但至少今后睡觉时不必在枕头底下放着刀,

    还沒到城门口,小九的心就开始“扑通”、 “扑通”地狂跳起來,他不知道娘亲是否安好,也不知道自己失踪这么久的事情如何向林县令等人解释,更不知道当与小杏花见面时,自己该如何去应付她的抱怨和眼泪,舅舅朱万章给二人安排的婚期就在腊月,如今已经是十一月底了,自己才匆匆赶回來,让杏花一个女儿家日日担望眼欲穿,实在是太对她不住,

    不过,程名振庆幸自己在巨鹿泽中始终保持着灵台的一寸清明,未曾被杜鹃的如火热情烤焦,在临别时的那一瞬间,听到背后的萧萧马嘶,他几乎就想转过身去,只要一回头,巨鹿泽中这朵最娇艳的野花就是自己的,少年人知道,但他不敢,他和杜鹃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一个如水中游鱼,一个若天空鸿雁,也许偶然的一瞬彼此的影子会重叠,但重叠过后,却离不开各自的生活,

    他有老娘要养,有功名要求,馆陶县中用脑袋瓜子换回來的兵曹职位也舍不得轻易放弃,而杜鹃的似水柔情后,还有玉面罗刹的冰霜脸孔,杀人、放火、抢劫、内讧,她是土匪,命中注定在生活中少不了这些,而其中每一项,程名振都不想再染指,

    所以,帮她摆平了巨鹿泽中的麻烦后,程名振立刻选择了离开,并且在一路上,尽量不去想半年來二人曾经一起走过的日子,诚然,她救过他的命,为了他受过很多委屈,并且买药买得几乎倾家荡产,但他也给予了她足够的回报,半个‘豹’子营,半个‘方’字营,还有无数被庇护下來的俘虏们发自内心的感激,按照巨鹿泽中的规矩,已经到了手的东西沒有轻易放弃的道理,从此之后,整个泽地中除了张金称外,沒有任何一位寨主的势力有她强,她即将要风有风,要雨得雨,

    “我已经不欠他什么了,”一路上,每当眼前浮现那个利落挺拔的身影,程名振都迅速从心中得出结论,这个结论是如此的坚定,直到行至馆陶县城门口,他依然反复跟自己强调,城门口有很多百姓在排队等候差役们放行,听见官道上传來的马蹄声,大伙都本能地回头张望,很多人立刻认出了來者是谁,“轰”地一下散开,唯恐挡了少年人的去路,而正凶巴巴地向百姓征收‘入城税’的差役们则张大了嘴巴,手中肉好一个挨着一个掉下來,叽里咕噜滚了满地,

    “怎么了,葫芦,你们不认识我了,”程名振跳下坐骑,笑呵呵地伸手去拍一个衙役的肩膀,他早就料到自己的突然出现会令众人大吃一惊,却沒想到会让大伙吃惊到如此地步,手沒等与对方接触,刚才还凶神恶煞般的衙役刘葫芦已经“扑通”一声软到了地上,嘴唇颤抖,两眼反白,只差一点就要昏倒过去,

    “不会吧,你装什么鬼样,”程名振知道刘葫芦平时最喜欢跟大伙开玩笑,赶紧伸手去扯对方胳膊,“别闹了,我赶着回家,起來,起來,让人看见多不好,”

    “呵,呵”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什么原因,刘葫芦的嘴巴张得老大,就是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右手用力抓在程名振扯着自己胳膊的手腕上,鼻涕眼泪一块向外流,

    这下,程名振更加摸不到头脑了,讪讪笑了笑,大声道,“闹什么啊你,你们几个,快过來看看,葫芦兄弟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犯了病,”

    几个衙役背贴着城门洞,双腿不断地打哆嗦,想上前,沒胆量,想跑,又提不起力气,瞪着眼睛看了程名振好一会儿,才终于用颤抖的声音问道:“程,程爷,您,您老回來了,钱,钱不够花,还,还是怪弟兄们醉酒时说错了话,”

    “程爷爷哎,我可沒得罪过您,”刘葫芦也终于缓过几分精神,一边挣扎一边大哭,“自从您走后,我每月都给您烧三柱香,老太太那边弟兄们虽然沒走动,可也沒短了她吃的和穿的,您老就走吧,我们记着给您送糖瓜就是了,”

    “程爷,您走吧,今年糖瓜不会缺了您的,”不过是衙役,几个胆大的百姓也信誓旦旦地保证,

    “什么糖瓜啊,我何时找你们要糖瓜吃了,”程名振虽然因为旅途劳累导致反应速度变慢,到了现在也发觉事情古怪了,松开刘葫芦的胳膊,皱着眉头问道,

    一脱离他的控制,刘葫芦立刻连滚带爬地向城里钻,一边爬,一边大声喊道,“关门,关门,城隍老爷发怒了,赶快关门,”

    这下,程名振终于明白大伙为什么躲着自己了,敢情自己才几个月,已经“高升”为城隍老爷帐下的鬼卒,这是哪个缺德的家伙开的玩笑,不是咒自己短命么,想到这,他上前几步,扯住刘葫芦的脖领子将其倒拖到阳光下,用力向地上一掼,“你疯了不成,大白天哪來的鬼,万一惊扰了百姓,林大人那边仔细你的屁股,”

    “哎吆,”被摔了个大屁墩儿的刘葫芦不敢再逃,用眼角的余光偷看呵斥自己的人,对方说得有理,鬼卒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出來,可土地庙里边的塑像已经堆了好几个月……不对,他有影子,两脚站在地上,而不是漂浮在空中,

    “沒有鬼,我沒死,受了伤,找地方养好了伤才回來,”难得有机会替自己表白,程名振赶紧向四周拱手,他决定自己先把谎话说圆了,给众人造成先入为主的印象,日后即便有人拿自己消失的事情找麻烦,也不会造成什么大的危害,至于自己因何“高升”为城隍庙里边的鬼卒,那是不着急计较的末节,馆陶县地方偏僻,百姓们难免喜欢拜一些怪力乱神,只要自己多在阳光下走动几回,流言将不攻自破,

    远远围观的百姓“嗡”地一声,快速向更远的地方散去,但其中毕竟有几个胆子稍大的,回过头來仔细听程名振在说什么,“你们看我的影子,”“鬼既然会飞,又何必骑马,”少年人反复强调的话題终于引起了大伙的注意,人有影子,马在寒风中喷着白色的鼻息,更重要一点是,那个作恶多端的刘葫芦居然沒被程名振拉走,种种迹象表明,少年人说得是真话,他沒有死,不是鬼,对大伙沒任何恶意,

    “您,您老真沒死,”匍匐在程名振脚边坐以待毙的刘葫芦被吓得最狠,也是第一个回过神來,揉了揉眼睛,小心翼翼地追问,

    “你他娘的才死了呢,”对付这种人,必须用他们熟悉的方式,程名振抬起腿,狠狠地踹了刘葫芦几脚,“死人踢你,你不会疼,你疼不疼,告诉大伙,你疼不疼,”

    “唉,唉,别踢,别踢,再踢我可急了啊,”连挨了几大脚的刘葫芦终于完全清醒,骂骂咧咧地道,“你小子敢踢刘大爷,活得不耐烦了吧……”

    猛然,他又意识到如果对方活着,按照先前林大人的承诺,便即将就任馆陶县的县尉,赶紧收起威风,陪着笑脸补充道:“呵呵,看把我这高兴的,您居然活着,太好了,今天真是大喜的日子,弟兄们,赶紧给程大哥把马牵到县衙门口去,今天晌午咱们逍遥楼见,给程大哥接风洗尘,”

    “不用了,几位弟兄的好意我心领了,”抢在衙役们回应之前,程名振四下拱手,“一去小半年,我得先回家看看我娘,县令大人那边麻烦刘哥给汇报一下,就说我养好了伤,平安归來,明天一早就到衙门应卯,”

    “唉,唉,一定,一定,”所谓接风洗尘本來就是一句客气话,程名振既然不让大伙破费,刘葫芦也乐得省下这笔钱,“程哥真是个大孝子,您放心回家,衙门那边我立刻就去汇报,”

    沒等程名振上马,他突然又哈巴狗一样屁颠屁颠地跑过來,一把拉住了战马的缰绳,“程哥还不知道吧,您已经搬家了,新宅子就在成贤街,跟王头儿的宅子紧挨着,”

    “我搬家了,”程名振在马背上直犯晕,“王头儿,哪个王头儿,新來的捕头,”

    “是二毛哥,”刘葫芦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朵岔子上,“他跟您一道出使张金称那边,救了全县老小性命,事后您老人家活不见人……呸呸,看我这张嘴,一高兴什么顾忌都忘了,您老人家隐居起來养伤,县令大人找不到你,就重赏二毛哥,提拔他当了本县第三位捕头,二毛哥当了捕头后,立刻买了两处宅院,一处给了您,一处自己留着住,”

    “呃,” 程名振长长出了一口气,突如其來的变化让他感到晕头转向,王二毛居然当了捕头,就他那胆小怕事的性格,不过,成贤街是个好地方,小杏花的家就在同一条街上,成亲后想她回门的话,抬腿就可以走过去,

    酒徒注:今天一更,缓缓神,明天和后天都争取两更,周五有事,尽量保证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