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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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以他的武功,他本可毫不费力地去盗几家大户,他甚至有把握可以独力劫下一队镖车。

    这种事他以前并不是没有做过,但现在却绝不能再做。

    那并不是因为他已厌恶这种生活,只不过现在他绝不能留下一点线索,让傅红雪找到。

    他抬起头,望着枯枝上已将落尽的秋风,现在他已只剩下一个地方去,

    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这条路他本不想走的,但现在他已别无选择的余地了!

    柜台后的床底下,还有小半袋白面和一口已生了锈的铁箱子。

    箱子里有条绣花的手帕,里面包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票面却只有十两,有柄钢质很好的匕首,还有个制作精巧的火折子。

    除了这三样东西外,就是些零星的小东西,显然都是在这里留宿的旅客遗落下来的,那老人居然还好好地保存着,等着别人回来拿。

    他一向是个很诚实的人,虽然他也明知道这些东西的物主是绝不会再回来的了。

    那包着银票的绣花手帕,是一个年轻的妇人留下来的。

    有天晚上,她悄悄地坐了一辆破车来,和一个已经在这里等了他三天的年轻人会面,半夜时又悄悄地溜走了。

    年轻人醒来时,并没有看见她留下的东西,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痴痴地流了半天泪,就挺起胸膛,大步走了出去。

    那少妇是不是已被迫嫁给了个有钱的人家,却偷偷溜到这里来和昔日的旧情人见最后一面的?那年轻人以后是不是会振作起来,忘记这段辛酸的往事?

    老头子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希望这年轻人不要像他一样,从此消沉下去。

    匕首和火折子是个穿着夜行人劲装的大汉留下来的,他半夜来投宿时,身上已带着伤。

    凌晨时,他屋子里就忽然响起一阵喊骂叱喝声,刀剑拍击声,从屋子里直打到院子里。

    老头子却只管蒙头大睡,等外面没有了人声时,才披着衣裳起来。

    外面的院子里有几摊血,屋子里枕头底下还留着这柄匕首和火折子,那受了伤的黑衣夜行人却已不见了。

    这些人一去之后当然是永远不会回头的,老人留下他们的东西,也只不过是为自己平淡枯燥的生活,留一点回忆而已。

    傅红雪留下了银票和火折子。

    用那小半袋面,煮了一大锅像糨糊一样的面糊,拌着一点油渣子吃了。

    然后他就在马空群待过的那间房里,用冷水洗了个脸,准备睡一觉。

    屋子里阴暗而潮湿,还带着霉味,木板床又冷又硬,但是对傅红雪说来,这已足够舒服。

    人生中本就没什么事是“绝对”的,只看你怎么去想而已。

    他静静地躺在黑暗里,他想睡,却已是睡不着。

    他想的太多。

    马空群严肃阴沉的脸,黑衣人流着血的脸,叶开永远都带着微笑的脸……

    一张张脸仿佛在黑暗中飘动着,最后却忽然变成了一个人,美丽的脸,美丽的眼睛,正在用一种悲苦中带着欣慰的表情看着他。

    ——无论她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无论她是不是马空群的女儿,她总是为我而死的。

    ——若不是因为心里真的有真挚而强烈的感情,又有谁肯为别人牺牲?傅红雪心里刺痛着,他知道在自己这一生中,绝不会再找到一个能相爱如此深的人了。

    他的命运中,已注定了要孤独寂寞一生。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一个人的声音,比缎子还温柔的声音。

    “你几时来的?”

    一个人突然地推开门,走了进来,就像是黑夜中的幽灵。

    傅红雪虽然看不见这个人,却听得出她的声音。

    他永远也忘不了这声音……

    那寂寞的边城,阴暗的窄巷,那黑暗却是温暖的斗室。

    她在那里等着他,第一天晚上,他记得她第一句说的仿佛也是这句话,

    “你几时来的?”

    “我要让你变成个真正的男人……”

    他记着,她的手导引着他,让他变了个真正的男人。

    “……因为很多事都只有真正的男人才能做……”

    他忘不了她那缎子般光滑柔软的躯体,也忘不了奇异销魂的一刻。

    翠浓!难道是翠浓?难道是他的翠浓?

    傅红雪突然跳起来,黑暗中的人影已轻轻地将他拥抱。

    她的躯体还是那么柔软温暖,她的呼吸中还是带着那种令人永难忘怀的甜香。

    她在他耳边轻语:“你是不是没有想到我会来?”

    傅红雪连咽喉都似已被塞住,甚至连呼吸都无法呼吸。

    “我知道你近来日子过得很苦,可是你千万不能灰心,你一定能找到马空群的,你若消沉下去,我们大家都会觉得很失望。”

    傅红雪的手在颤抖,慢慢地伸入怀里。

    突然间,火光一闪。

    黑暗的屋子里忽然有了光明——他竟打起了那火折子。

    他立刻看见了这个人,这个第一次让他享受到的女人。

    这个改变了他的一生,也令他永生难忘的女人,竟不是翠浓。

    是沈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