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君襄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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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太傅进言 道术有别

    wed feb 18 18:00:00 cst 2015

    崤函谷地的胜利一扫笼罩絳城多日的阴霾,晋国老百姓纷纷奔走相告,言谈举止间透露出对于新君的敬仰。晋国地处中原,是周武王的儿子、周成王的弟弟唐叔虞的封国,姬姓,初国名“唐”,唐叔虞之子晋侯燮徙居晋水,更国名为晋。

    刚刚经历了一场完胜的姬欢,尚未来得及品味胜者的荣耀,接踵而至的政务便把这位新君淹没在案头。一连三日,姬欢都在阅读积压的各类简牍,并尝试学习作为一名君主要完成的事宜。姬欢这才发现,先君时期,晋国连年征战,加之为周王室修建宫殿以及会盟诸侯,开销颇大,最后几年,已然入不敷出;重耳身体不适以来,大量政务不得不积压于君上案头,以至于许多政令未能及时传达。现在,这些都压在了姬欢一个人身上。

    姬欢意识到,自己需要一位帮手,就像当年先君有狐偃佐政,先軫掌军一般,自己也需要得力政才来分忧解惑。对于一切都还只是初识的姬欢,第一个就想到了自己的老师——太傅阳处父。多年来跟随阳处父学诗文学周礼,姬欢相信这位饱读诗书的老师,一定能够成为自己最得力的助手。

    “君上召见,不知所谓何事?”阳处父接到诏令,没多耽搁就进宫面见了新君。

    姬欢请阳处父移步内室,命人上火倒茶,两人相对而坐,并无君臣之礼。“太傅近来可好?自先君亡故之后,多日未见太傅了。”

    “老臣感念君上惦念,一切如旧,今年冬天还能撑得过去。倒是老臣要恭贺君上,初战告捷,崤函一役,威震诸侯!”

    “不瞒太傅,姬欢还没来得及缓缓神,就已经被积压的政务弄的焦头烂额,难以抽身他顾。这不,几位家族族长一致上书希望为有功将士册封,可这名单之中似乎另有玄机,一时间难以决断。”

    “噢,可否让老臣一览?”

    阳处父接过竹简,仔细地看了几遍,摇头道:“几位族长联名上书,为军中将军求赏,本无可厚非,可这所求之物与受赏之人实在是大有文章。君上且看,几位建议受封地之赏的族长大多是献公时期的世家大族,他们所推荐的人也大多是这些家族的人;而诸如先且居、郤缺等人,上书中则以先君已有恩典为由,只建议赏赐财货,而未提及封地。”

    “是啊,我也看到此处似有蹊跷。还望太傅教我!”

    “君上还是太子的时候,老臣本想过和你说一说晋国内政,可种种原因,未及实现,想来是老臣的疏忽。今日借此机会,正好向君上禀明。”阳处父翻翻火盆,押了一口茶水,开始细细道来。

    “晋国国情与诸国不同,要害在公室势弱。武公之前,姬姓氏族本是大族,加之历代与晋君的血缘之亲,在晋国可谓举足轻重。所以那时,其他旁姓宗族皆以姬姓氏族为上。然而,到了武公时期,情形为之一变。作为同支旁系的武公姬称,为了争夺正统,与当时还是晋候的姬缗发生激战,最后武公战胜,自此,武公一支成为晋国正统。然后,为了防止姬缗的子孙复仇,武公在本姓氏族内部进行了一次大清洗,大大削弱了姬姓氏族的力量。”

    (晋武公,又称曲沃武公,姬姓,名称,晋穆侯曾孙,曲沃桓叔之孙,曲沃庄伯之子,公元前716年,继父位成为曲沃的国君,在吞并晋国前称曲沃武公。公元前678年,姬称杀死晋侯缗,吞并晋国,并以珍宝贿赂周釐王,周釐王便封其为晋国国君,列位诸侯。曲沃武公改称晋武公,纪年仍沿用曲沃武公纪年。曲沃是晋国境内的封国,即国中之国,由晋穆侯封给了晋武公的祖父曲沃桓叔。)

    “武公之后,献公继位,情形又是一变。这段历史,君上应该也大致清楚,献公晚年受骊姬蛊惑,疏远了太子申生、先君和惠公夷吾。最后竟然在骊姬的怂恿下向三位公子开刀,致使太子申生自杀,先君和惠公落难出逃。骊姬之乱后,惠公继位,又是一番清洗,当年支持骊姬拥立公子奚齐为太子的公族大都没能躲过,这里面首当其冲的又是姬姓氏族。”

    “这几次三番的清洗,使的姬姓公室元气大伤,迅速凋敝,至先君在位之时,竟无可用之人。相较而言,其他外姓氏族,如士氏、里氏、郤氏、狐氏、赵氏、先氏等,逐渐壮大。想来也是情理之中,朝中无人可用,君上自然要启用外姓大夫,而且这些氏族大夫自献公以来都为晋国立下了汗马功劳。”

    “太傅所言,确是实情。”姬欢微微点头。

    “君上,可这外姓氏族之间又有亲疏之分,所分在先君流亡。献公惠公两代,多重用士氏、里氏、郤氏,卿大夫中有士蒍、荀息、里克、贾华、郤芮等。可这些大夫要么后继无人,要么曾帮助过惠公追杀先君,因此先君掌国之后,虽然网开一面没有再次清洗,却也逐渐疏远了这些家族。而追随先君流亡的臣子,如现在的中军元帅先軫,上军将赵衰,胥臣,还有去年逝世的狐偃,则成为先君在位时的肱骨重臣,他们的家族也在过去的十年间快速崛起。”

    “这于是便有了晋国当下的格局,献公惠公时期的世家大族成为一派,而追随先君流亡的几位卿大夫家族又成一派,两派之间虽相安无事,却也常有暗中角力。这次几位族长上书请封一事便能看出端倪,上书的几位族长都是老贵族,请封的对象也多是他们的子弟。”

    “崤函之战,理当论功行赏,岂能厚此薄彼。”姬欢略有不满。

    “君上莫急,这封赏之事还在其次,君上今后何以对这些宗族,怕是需要从长计议。今冬,晋国新旧交替,又遇强敌,故上下一心,暂时还看不出宗族之间的博弈。可时日一长,便会显现,君上理应有所应对。”

    “太傅以为,姬欢该何以待宗族?”

    “请恕老臣直言,晋国离不开这些世家大族,却又不可过分依仗其中的某几家。所谓驭下之术,全在均势制衡。”

    姬欢眼前一亮,追问道:“姬欢常于军中行事,对于政务知之甚少。如何均势平衡,望太傅教我!”

    “君上为太子时,老臣作为太傅曾向先君进言,只授诗书礼乐,不谈政局时事,更不谈所谓驭下之术,就是不希望太子先入为主,将一班朝臣对号入座。所以,君上现在知道,并不算晚。”

    阳处父喝了口茶水,接着讲道:“制衡均势要害在于平衡各大家族的实力和势力,既不让某一家或某一方过于强势,也不让某一家或某一方过于弱势,这样一来,家族之间互相牵制,大权便不会旁落。君上还曾记得,先君当年冒天下之大不韪,僭越周礼而设五军十卿?”

    “记得,听说当时诸侯多有非议。”

    “君上可知,这僭越之举表面上是扩充军队,实则为了平衡家族势力!扩充军队可整编原有三军,完全没必要另设两军,新增两军就要新增四卿,这才是扩军的关键所在,新增四卿便能实现均势制衡。”

    “可新增四卿,皆是老贵族子弟,如此一来,不是削弱了当年追随先君流亡的诸卿大夫实力吗?”

    “哈哈。。君上一语便点在要害!这正是先君英明所在!一国之君,不容私情!虽是患难与共的臣子,也不能过分倚重,以防君权旁落,先君提拔老贵族子弟,目的之一便是制衡新贵族的势力。君上宅心仁厚,这一点更要谨慎,切不可,切不可因为私情而过分倚重旧时故交。”

    “太傅是指先且居他们?”

    “呵呵。。老臣并无所指,只是尽责建言而已。”

    “太傅之言,令人茅塞顿开!受姬欢一拜!”说罢,姬欢拱手躬身。

    “君上使不得!老臣担不起!其实这还有一条,老臣不知当说不当说。”

    “太傅请讲!”

    “制衡外姓氏族为末,壮大姬姓家族为本,本末不可倒置!因此,老臣,老臣恳请君上早定大婚之日,让姬氏后继有人!”

    “太傅莫不是母后和阿姐的说客吧?”听到阳处父把话题绕到自己的婚事上,姬欢莞尔一笑。

    阳处父正色道:“太后与长公主确实曾向老臣提过,但此次进言,老臣确是一片苦心只为晋国社稷!历来国君之后都关系国家存亡啊!望君上明察!”

    “是姬欢失言了,太傅莫怪!大婚之事,以后再说。姬欢有一请求,望太傅应允!”

    “君上言重,但有所遣,老臣在所不辞!”

    姬欢起身再拜,正色道:“太傅饱学之士,请太傅入朝为卿,助姬欢一臂之力!”

    阳处父赶忙拜倒,伏身答道:“请恕老臣难以从命!老臣才尽,难堪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