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不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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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诗,要用来述说志向

    

    不同的茶有不同的冲泡方法。

    像熟普洱,黑茶,乌龙茶,这些充分发酵的茶,用开水泡最好。

    像绿茶,白茶这些轻发酵的茶,最好是用八十度的水。

    至于半发酵的红茶,开水和八十度的水都行。

    当然,凡事没有那么绝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喜好。

    北方还有一种民间泡法,叫硬泡。

    就是用凉开水泡茶。

    三伏天里,中午吃完饭后将茶泡上,下午睡醒,提起水壶“吨吨吨”地喝上一顿,那叫个痛快。

    李申之采用的冲泡法,最适合绿茶。

    然而宋代的茶与绿茶还不太一样,如果硬要归类,大概是比绿茶更“绿”的茶。

    绿茶气味清香,但是苦涩味道也重。想要泡好,对水温,冲泡时机的把握有很高的要求。

    李申之选了两个小壶,便是为了控制水温。

    冲泡绿茶最适宜的水温是八十度,那么比更绿的绿茶可以试试用六十度的水。

    没有温度计,只能用小学数学应用题的思路,来按比例兑出合适的温度。

    两个小壶,一壶开水,一壶常温水,同时倒到大壶里面。

    开水温度一百度,常温水温度二十度,按一比一混合以后,刚好就是六十度的水。

    茶具是伴随着茶叶的冲泡方式发展的,建盏的没落是因为斗茶的没落。

    随着冲泡技术发展出来的新一代茶具,叫盖碗。

    一个托盘,一个茶碗,一个盖子。

    茶碗放在托盘上,投入茶叶,将水冲入,盖上盖子,然后盖子与茶碗错开一道缝儿,将茶汤倒出来饮用。

    对冲泡时间的把握很重要,就像炒菜的火候一样。

    口头教不会,只能自己多冲多泡多体会。

    茶碗没有盖子,李申之用小盘子权且当盖子用,凭自己多年业余茶友的手感,冲泡出了第一碗茶。

    李申之先自己喝了一杯,清香略有不足,苦涩也略重了些,不过好歹有了一丝记忆中的影子。

    张博士好奇地抢走一杯喝下,闭着眼睛细细品味了片刻,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陆陆续续倒了几杯,陆游一杯,岳银瓶一杯,金儿一杯,李修缘一杯,薛管家一杯。

    就连两个丫鬟都各自分了一杯。

    “味道怎么样?”李申之有些小忐忑。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评判。

    不是同一个话语体系,以往评茶的判词用不上啊。

    岳银瓶心直口快,说道“茶汤倒是翠绿鲜亮,清澈见底。”

    张博士品了一会,说道“味道鲜爽有力,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陆游说道“清香扑鼻,就是没有他物遮掩,苦涩味有点重。”

    这时金儿说话了“我怎么感觉喉头发甜呢?是我刚才吃糖的缘故吗?”

    听到这里,李申之心中大定,绿茶基本成了。

    “那叫回甘。”李申之心情大好,又给每人都倒了一杯“再尝尝,这每一泡的味道都略有差异。”

    回甘是绿茶最主要的评判标准之一,有回甘,说明茶不错,泡法也对。

    一般来说,绿茶泡上三五泡也就乏了,再泡水气太重,没味道。但是今天李申之用的是六十度的水,泡上六七泡都没问题。

    李申之说道“此茶到底还是差了点感觉。若是鲜茶加工之时便用上我的办法,味道还能好上十倍。”

    其他人不过是憧憬一下传说中的好茶,张博士却两眼放光,激动道“公子如果所言不虚,我茗香苑的茶将价比黄金。”

    “嘶……”众人听到这样的评语,才算是回过味儿来,才明白其中巨大的商业价值。

    最先表态的是薛管家“少爷,这制茶的工艺……”

    李申之说道“想要制茶,还要等到来年春天,等新茶采集的时候,用铁锅炒青。剩下的工序不需要大变。”

    唐宋时期的茶,与明清时期的茶,最大的区别在于杀青的工艺。

    唐宋之前的茶用“蒸青”,顾名思义是用蒸汽杀青。明清之后用炒青,也就是用铁锅烧菜一般杀青。

    鲜茶的杀青,要猛而快,这样才能在保证最美鲜香的前提下,去除苦涩味道。

    蒸青力度不够,为了保留鲜香味道,不得不保留苦涩的味道,是以冲泡的方法没有流行开来。

    在宋代,铁锅才刚刚普及,炒菜还没大范围流行开,茶叶制作的科技树没有点亮炒青的技能,也就不足为奇了。

    到了后来,甚至还开发出了热风杀青,微波杀青的新技术。

    这本就是一层窗户纸,一点就破。

    听李申之憧憬完,众人忽然觉得斗茶就不香了。

    最郁闷的要数张博士,默默地低头叹息,我要这无影手有何用……

    ……

    “来,喝酒!”

    硬菜流水价地端上来,喝茶便显得不合时宜。

    冲泡法的茶,适合搭配糕点。真要喝茶,也是硬菜吃完以后,解腻用的。

    李申之与陆游坐了一桌,喝酒吃菜。薛管家跟着一起,算是陪客,也顺便照顾他们。

    李申之在吃喝上还不敢太放肆,肠胃的恢复需要按月来计算,急不得。

    岳银瓶跟金儿坐了一桌,二女都喜好拳脚,体能消耗大,最爱吃肉,吃大肉。

    二女喝着淡酒,吃着大肉,还颇有一番女中豪杰的模样。

    在酒场上,张葱儿没了用武之地,默默地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闺房中,钻研起了李申之的新式泡茶技术。

    凭借本能判断,她知道这种冲泡方法一定会风靡天下,很快把斗茶法扫进故纸堆。

    如果她能赶在这波风潮到来之前,把冲泡法钻研透彻,著书立说,兴许能如陆羽一样,成就一个“小茶圣”的美名。

    自古女子能青史留名者本就不多,她虽是一个卖艺的女子,却也是饱读诗书,骨子里一直把自己当个读书人。

    读书人好名,青史留名足以让他们痴狂了。

    陆游说茗香苑没有好酒,李申之不服气。

    于是把自己这几天搜集的名酒全都搬了出来。

    琳琅满目地摆了满满一桌子,陆游幸福得犹如到了自己的后宫,面对着三千佳丽,不知该先宠幸哪一个。

    那就挨着来吧!

    喝过酒的都知道,混着喝最容易醉。

    像李申之和陆游这样,几十种酒混在一起,不一会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陆游借着酒劲,站起身,高唱一首《江城子》“春来江上打头风。吼层空。卷飞蓬。多少云涛,雪浪暮江中。早是客情多感慨,烟漠漠,雨濛濛。

    “梁溪只在太湖东。长儿童。学庞翁。谁信家书,三月不曾通。见说浙河金鼓震,何日到,羡归鸿。”

    李修缘懂一些音律,在一旁打着拍子附和着。

    金儿与岳银瓶也能稍饮一些,借着酒劲,想起了蹉跎的往事,跟着哼唱。

    李申之撑着脖子,强打精神听完,要不然听不懂其中的意思。

    大概搞明白这首词是说生逢乱世,应当学北宋名相庞藉一样挽大厦于既倾,屯田戍边,立万世基业。

    李申之摇了摇头“不好不好!”

    陆游眼神迷离,惊诧道“不好?”

    “不好!”李申之否认的斩钉截铁。

    陆游拍了拍李申之的肩膀“这是令堂的名句,你觉得不好?”

    陆游对李申之逐渐有了好感,唱了一首李纲的词,没想到李申之竟然说不好。

    李申之一愣“先子的词啊!”然后强作辩解道“不好!”

    陆游笑道“那你倒是写一首好的出来。”

    李申之嘿然一笑,端起酒杯,念道“浊酒不销忧国泪,救时应仗出群才。”

    举杯一饮而尽,喝道“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

    陆游扶手称好“好一个十万头颅挽乾坤!”诗才不见得多好,但是气势是真的足,唯有大英雄才有这般气魄。

    “你再听听这一首。”陆游兴致起,念道“冬看山林萧疏净,春来地润花浓。少年衰老与山同。世间争名利,富贵与贫穷。荣贵非干长生药,清闲是不死门风。劝君识取主人公。单方只一味,尽在不言中。”

    李申之剧烈地摇着脑袋,表达着强烈的不满“这是什么狗屁娘们诗,也值得陆兄念出来?不会是你写的吧?若真是你写的,我李申之瞧不起你陆游的诗才!”

    估计这辈子也就现在能嘲笑一下陆游的诗了。一旦这位大诗人完成了觉醒,想拼也拼不过。

    自己肚子里的诗,带上残句,撑死不过千余首,陆游一生写诗无数,光有文字记录的就有近万首,真正的出口成章。

    陆游见李申之说得激情洋溢,颇受感染,说道“这便是韩泼五韩世忠将军的诗。”

    “嗯?”李申之眉头一皱,对自己的判断有些怀疑。

    陆游叹了口气,说道“或许韩少保也有难言之隐吧。”

    李申之冷哼一声“废物!”

    陆游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如此轻蔑地评价韩世忠。

    陆游沉思片刻,说道“你再听,这首如何?”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李申之还没说话,岳银瓶抬起妙目,看着李申之,因为这首词的作者是她父亲,岳飞。

    李申之连连摇头“不好不好!狗屁不通,狗屁不通!都他妈什么时候了,还这么矫情!”

    岳银瓶正要发飙,只听李申之道“你听,这首才是好诗!”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岳飞的这首《满江红》作于十年前,早已传唱天下。念到后面,岳银瓶与陆游也加入进来,成了三人合诵。

    念完,陆游长长叹了一口气,将酒碗重重地摔在桌子上“只恨啊,英雄无用武之地!若是你被冤枉下狱,你怎么办?”

    脑子接近断片儿的李申之,条件反射般地想到了两句诗“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陆游只觉得一股磅礴之气袭来,竟被诗中的魄力压得喘不过气。稍缓了一下,又问道“若你被冤枉致死,可会后悔?”

    “后悔?”李申之轻蔑地一笑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念罢,脑袋一歪,醉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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