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烟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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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三角对峙

    mon apr 11 18:11:23 cst 2016

    第二十八章 三角对峙

    武汉。中共长江局闻悉南襄河大捷,向一二八师发了贺电。沈处长通过第五副官了解原委,不平静了,另一份密函里对卫少校的锋芒有褒奖也有叮嘱:

    “欣闻南襄河大捷因你指挥得当,同贺之际切望今后凡事谨慎。不要太露,注意方法。身处危险,保密至上。中共长江局。一九四0年六月六日。”

    这封密函由第五副官接收并保存,卫少校身处前线未曾知晓。

    孙团长受邀参加庆功宴,念念不忘对赵心朴的承诺。私晤第五副官,商议卫少校父女见面。第五副官沉默片刻,抖落沈处长密函的同时,阐述自己的意见:

    “目前卫少校树大招风,隐蔽工作犹显重要。况她前线未回,捎几张近照以慰挂念。当然了,切记让赵心朴保密。”

    折中之计孙团长认同。巧的是,孙团长宴会中没有见着赵心朴,怀揣相片回四百亩,赵心朴离家多日。自感违约的他生出歉疚。

    孙团长带着歉疚离开四百亩,幽灵般的和将军露了面。可惜他志在必得时,凭空多出一道障碍。暗道口虽在心里,老水伯比刘管家更碍事:不仅住在马厩,无事寸步不离。和将军料他一个粗人,不是有意,不想伤及他性命,三番五次支他,老水伯不晓事的很。和将军无奈,一拖再拖,忍不住要下黑手。

    有些事和将军隔着雾霾,老水伯明了。赵心朴离家,牵挂女儿也记挂珍宝。老水伯受托,老爷重庆站稳脚跟,珍宝陆续都要运走。他自从赵家落脚,吃老爷的饭穿老爷的衣受老爷的恩惠,老爷器重的岂敢松懈?

    和将军的耐心也有限度。点五四不是吃醋的,只等时机成熟。酝酿中,老水伯背浆下河,和将军藏了杀人的念头,露出希望:

    “去哪呢,老水伯?”

    和将军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得意样,老水伯九分明白。他偏拿那一分不明白说话。抖一抖包袱中的银元:

    “老爷安抵重庆。去一趟监利城,换了支票汇去。”

    “怕是一天不得回?”

    “天黑回转。”

    “多加小心,兵连祸结的,老赵家不能少了你。”

    这是一句反话,他巴不得老水伯一去不回。老水伯心里,没了我你更肆无忌惮。

    和将军喜在眉梢,这个老疙瘩,开窍了呢。假期太长了,毋须一天,半天足够。盗宝的用时他在心里算计好多遍。

    老水伯离了视线,他吩咐瞟眼跟踪。瞟眼沿岸鬼鬼祟祟,老水伯哪有不明之理。你愈是跟得紧,我愈是划得快,直到出了伤心堤,调头回转。

    得到瞟眼汇报,和将军颔首:

    “你去一趟侯家嘴,问侯七讨一只小船。”

    接下来的事,他的吩咐里明白。窥探他的思想更明白,他的思想是:

    过了今日,暗道里的宝珍就是我的了。

    和将军未免操之过急。他知道老水伯是个下人,不知道他藏着心计。老水伯不仅掌握他的动机,料定他正在行动。

    就事论事,两人之间的了解有些失衡。这一失衡,和将军上了“粗人”的当。老水伯思忖:老是这样僵持不好收场,得做一个了结。

    花园静静,老水伯悄悄。瞟眼划船过来,老水伯芦苇丛里一藏:果然动起来了。

    瞟眼泊船,爬上阶梯消失在花园里。老水伯弃船紧跟,四周一望,河堤上有人立着架子鼓捣画,他露出一丝不安,神不知鬼不觉最好。

    不用说,画师是小泽。此时的情况是,和将军打着珠宝的主意,老水伯与小泽打着和将军的主意。其中,老水伯与小泽目的不尽相同。一个在护宝的同时想替刘管家报仇,一个等待时机抓个“舌头”抵消罪责。如此看来,和将军落在谁手里都不好过。这一次,上苍恩赐他噩梦的同时也要降临他厄运了。

    这是一场三角较量,一头猎物两个猎人。鹿死谁手还看各显神通。我们对和将军的老谋深算与小泽的足智多谋有所了解,或许小觑老水伯这个“粗人”。其实不必,就目前,能够看穿和将军动机,证明他有心智。心智二字说来简单,体验来没有一定的定力难以担当。这个“粗人”,从和将军一句“我是赔罪来了”到刘管家临终前的半句提醒,初存疑惑。暮色中亲见击毙青绸然后怂恿老爷出走,入目六分。这几日他围绕马厩打转,对自己佯装出门一副欣喜,剩下的四分清清楚楚了。六分加四分,十分通亮。

    其实呢,老水伯除了智商,且有度量。撇开他在尹区长与赵老爷复杂关系中的游刃有余,单说和将军与赵老爷之间的对弈,他想做一个好人,只望老爷快来消息,将珍宝转移,不想伤及和将军的性命。屡次窥见和将军眼里的凶光,怕他先行一步暗中遭袭,弄不好步刘管家后尘,决定出手。

    这样看来,老水伯的心智与度量三个字概括:“不简单”。至于怎样不简单,下面着墨详尽。

    画师与和将军虽不是一伙,对自己“处事”不利。他一个呼哨惊飞鸟儿,以期投石问路。画师仰头观鸟,埋头作画,没有在意惊鸟的源头。何必在意?想想,小泽是什么人,他若在意也是不知不觉。

    小泽与老水伯,虽然陌生,也有不同程度的了解。小泽从老水伯的行踪觉察到蹊跷,作为“预想家”,老水伯也在打的和将军主意。至于为什么?他还在预想。既然鹬蚌相争,何不来个渔翁得利??????

    老水伯低估了小泽,当他路人。你作你的画,我行我的事。

    和将军、老水伯、小泽形同三角,各自一线牵着,自我感觉隐秘,其实都在公开中。可惜和将军只顾向“钱”,没长后眼,所为都在猎人眼里。

    和将军与瞟眼耳语一通,马厩里开始搬运珍宝。歪歪扭扭的步伐,想是没有经历劳动的人。你一趟我一趟、我一趟你一趟,额头冒汗气喘吁吁。草丛里,老水伯感觉了和将军的**,顿生恶心。小泽隐在树林,于和将军的举动,也生疑惑。

    和将军虽累犹兴。青花瓷碗囊括名下,五只木箱开花结果。今日转移珍宝,明日寻觅夫人和小女。一事顺万事顺,霉运尽了好运来。憧憬在肩上担着,喘几口粗气又何妨?他想着搬着,搬着想着,不觉中,七、八只木箱上了小船。船舷吃深,生怕宝物浸水,思量运一趟再说。他算计,剩下也就两趟,一同存侯七那儿。好在他是一个不识宝的蠢货。思于此他笑了,幸亏不识货,要不然珍宝怎会下崽?至于后事,脑子一掠出来了:出了隆鑫河,换乘火轮至宜昌,候着民进号万事大吉。再顺利,寻着夫人与小女,离开这地方。管他什么参议、将军,不过军委会的糊弄。戴局长那儿还可捞个一官半职。再说,一二八师守不守得住江汉,于己何干?

    这是和将军的算盘。他的思维经常如此“深邃”。殊不知,珍宝是赵心朴的命根子,他自己成了小泽的命根子。简略地说,赵心朴的命根子老水伯舍命也要守住,生擒了他小泽将功折罪。

    闲话来,珍宝有灵气,也会“良禽择木而栖”。当然,意愿靠人帮衬。如果珍宝有灵气又有思想,会觉得终点虽在一处,此时离家尚早。固然,和将军盗出,目的是重庆,赵心朴的去处,也是重庆。在“偷偷”与“公开”之间抉择,它的想法和我们的一致。既然一致,必须舍弃一个主人。

    瞟眼划船离开码头,和将军仍在马厩里。老水伯思量,正好分头解决。多年习武生涯,应对一、两个强盗不在话下。先解决瞟眼,让宝物留下。然后解决和将军,叫他西天做梦。

    老水伯谨慎地四处一瞅,河湾空无一人,画师不见踪迹。当然不见踪迹,小泽缩了头,躲过他的眼睛。

    活该瞟眼倒霉。他不慌不忙划着船,浑然不觉危险。老水伯猎枪不在身上,一时奈何他不得。转头一想,猎枪噪声大,另想他法。自己称呼里有个水字,何不水里做文章?嗯,不能愧对名字。拿定主意他小跑几步,在船儿前方悄然入水,抽根芦苇当出气,潜至河心。船儿晃晃悠悠,老水伯探头观察。瞟眼乍见水里冒出一个人头,揉揉眼不见了。魂飞魄散之际,以为隆鑫河里出水鬼。魂儿没有收回,水鬼鲤鱼打挺跃出水面。瞟眼见状拿浆去打。这是他要命的去处,免了老水伯跃船与之格斗。你想,老水伯在水下,不好使性子翻船,珍宝沉没麻烦大了。当即伸手接浆,顺势一拉,瞟眼摇晃不稳,一个跟头栽进河里。入了水好说,等着他的是懵懵懂懂一番挣扎。老水伯拧了他的手按住他的头,深水里拽。求生迫使,瞟眼使劲一搏露了一次头,敝见老水伯的脸。这一敝见醒悟了,哪里是什么水鬼,是赵府里似曾相识的一个下人。醒悟之后再挣扎无济于事,渐渐四肢无力,开始静止、抽搐。最终“咕哩咕噜”一阵冒泡,肚里注满水脑子缺了血。好在断气后思想未曾消亡,在明白与糊涂交织中,只知死于谁手,不知为何。

    为何?他的主子知道。这段时间和将军心神不宁,瞟眼不敢冒昧多嘴,所以不明白厄运与船上的物资有关联。

    这个冤死鬼,暂且还不能列出命该如此的劣迹。只可惜,早在沙市码头敢于避开主子的厉眼,结果如同僚们一样,或许编在一二八师某一部队,继续延续生命。抑或战死沙场,有名有分。追究来,一切源自他的优柔寡断。

    瞟眼死了,轮到和将军。和将军携带一把点五四,老水伯与之对峙,有胜算的把握吗?就算老水伯胸有成竹,如何应对?

    老水伯将尸体搬上小船,连同宝物一同藏起,扯了箬叶杂草伪装,去会和将军。

    和将军在码头上焦急,转过弯便入眼。老水伯一步一步与和将军近着距离,浑然不觉身后还有小泽。小泽为达目的,老水伯碍着,不敢出手。梦想做“渔翁得利”的他也一直惊惧、紧张。甚至有不好的预想,有可能,这出精彩的好戏只能做一个尽职的观众了。

    老水伯与和将军的距离十米。这个距离和将军占优势。但他在明处,老水伯在暗处,这点老水伯占优势。优势相当,两人等待。和将军等待瞟眼,老水伯等待时机。

    时间凝固又化开,化开又凝固。和将军一会儿扬起手臂看表,一会儿伸头眺望河心。等不来瞟眼,摇头一声“莫非遇见水鬼了”,转身进入花园。老水伯分明他进入马厩,首先封住洞口,然后从隐秘的出口钻进暗道。

    暗道不及人高,一只燃烧的火把忽明忽暗。落眼,珍宝半空。老水伯躬身屏息,昏暗中,和将军借着火光在给箱子编号。他感觉到震动,猛一抬头,一个影子幽灵般立在视线之内。他恍若梦中,拿手敲头,轻微疼痛。疼痛轻微,但愿是梦。许久以来,他都是梦境与现实不分。为进一步确定,他取下火把一晃,这一晃明晰了,确实是人。他大脑一嘭,顿时七窍出魄,丢下火把大叫一声“有鬼”,转身飞奔。奔之过急,临洞口头碰着石磨,霎时眼冒金星。手一探,粘乎乎的流了黏液。拿在鼻孔一嗅,一股腥味。这下他清醒了,不在梦中,世上没有鬼。恢复镇定,腰间抽出点五四,摸索着折回。定睛一看,火把挂在墙上,老水伯岿然立在那儿,身上淌着水。一阵阴风吹过,火光瞬间明亮。和将军露出凶险:

    “我想应该是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这话该我来问你。”

    “怎么进来的?”

    “暗道是我挖的,我知道怎么进怎么出。可惜你满头鲜血,头撞南墙了?”

    对话在狭小的暗道里回声不断。

    “是你在洞口做了手脚?刘管家的下场你亲眼所见,想步他后尘?”和将军晃着手里的点五四。

    “不,我不想。”

    “我也不想。你不该扮鬼来吓我。”和将军伸出带血的手,“血是热的,这枪比我的血要冷。”

    “我知道。”

    “因为你知道,并且知道的不少,今天难逃一劫!”

    “你想怎么样?”

    “送你上西天,刘管家在那儿等你。”

    老水伯仰头大笑:

    “都要死的。谁上西天现在说不准。我多年不杀人了,今天也不想破例。放过这些木箱,你还有生路。”

    和将军也仰头大笑:

    “这是我一生的积累和心血,凭叫我放弃?”

    “因为它不是你的!”

    和将军老羞成怒:

    “不要为了主子把小命丢了。一会儿船儿来了,这些珍宝同我一起回重庆。知趣点,别挡道,悄悄从洞口爬出去。”

    “船儿不会来了。有我在,这些木箱不能离此半步!”

    一段短暂的沉默。和将军在忐忑中等待瞟眼,老水伯在静谧中期望他悔改。最终,两个人的心愿都没达到。瞟眼不能起死回生,和将军不可能放弃。唯一的后果,必须有人死。

    老水伯先动,向前跨了一步。和将军警觉,双手持枪瞄准。老水伯从刘管家的后脑及青绸的眉心熟知他的枪法,收了脚步,不惊不惧。

    两人距离不过七、八步,和将军抑制住恐惧,“砰”地一声开了枪。老水伯眼光平行枪口,算准这一枪对着眉心,头一偏,子弹飞进黑暗。

    和将军的点五四第一次不听使唤,身上凉飕飕起了疙瘩。果真是幽灵,刀枪不入?他壮胆威慑道:

    “你还有返悔的机会。”

    “你也有。”老水伯道,“想想你一双可爱的女儿,我不想让她们没有父亲。”

    “少扯淡。我的事安排妥当,只怪我走了眼,你一点也不粗,应该早就要了你的命。”说完,和将军开了第二枪,这一枪有些歪,他故意。如果老水伯头一偏,正好击中。老水伯眼神依然对着枪口,看着准心偏离,连他的心也看了个透彻。一动不动,子弹从耳际飞过。

    “我就不信这个邪。”语毕和将军开了第三枪,这一枪他瞄准的是胸部。老水伯侧身一闪。

    三枪下来,老水伯安然无恙。和将军垮了,浑身筛糠,拿枪的手抖个不住:

    “难道,难道你真是幽灵?”

    “我是人!”老水伯边答边近前,轻轻取下他手里的点五四,一阵细瞧:

    “这是一把好枪。你不该拿它射杀好人,应该拿它打小日本。你以前杀了多少人我不知道,我只道知,你拿它杀了侯七的家丁青绸与刘管家。青绸的错,是因为给你替罪。刘管家的冤屈,是知晓你的动机。可你在他后脑勺补枪的时候,想到过他有两个孩子和老父老母吗?这一次如果不是我,这三颗子弹你又要多杀三个人,这是你的罪过。赵老爷被你哄走,错在他救了你的女儿,所以你一把火烧了他的房子。看你有着斯文的外表,却是一副蛇蝎心肠,这一切难道是为了这几只木箱?我曾立誓不再杀人,但今天,以前的我,被你的三发子弹射杀了,现在的我,今天就要开戒,为赵老爷,为刘管家,为死去的我。我不用枪,这枪罪孽太重。之所以将它从你手里取下,是要扔进隆鑫河,以免落在如你一般的人手中。来,把头伸给我,我不想让你痛苦,如果还想说什么,留着,去阴间向被你杀死的人去说。”

    此时的和将军,求饶的话语也说不出口,断断续续地一句“我们――无冤无仇??????”告别世界。

    老水伯扔了枪,抱着和将军的头轻轻一扭,“咔嚓”一声,和将军的身子瘫软倒地。至此,显赫一时又惊惧一生的和将军,在暗无天日中结束了难以定论的一生。老水伯不想让他玷污珍宝,也不想让他污浊隆鑫河的水,拖他来到暗道入口,单手推开石磨,尸体安放在刘管家殒命之处,轻语一句“刘老弟,我给你报仇了”,转身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