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烟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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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民进号上的较量

    sat apr 02 11:54:36 cst 2016

    第十八章 民进号上的较量

    从容起锚的民进号,前途迷离,形势复杂。葛船长考虑宜昌至新堤路线长、风险大,决定将原定计划搁置,酝酿提前“卸货”。如果说枝城太遥,沙市最好,一二八师的手臂够的着。

    此请示由民生公司转呈正在武汉交涉后续事宜卢的董事长,卢董事长的回复仅四字:

    “见机行事。”

    这是一粒定心丸,葛船长可以放胆筹备了。沙市港就在前面,随着他的望远镜十里、八里愈来愈清晰。隐隐地看得分明,他对大副下了命令:

    “关掉二号机组,让船慢下来,趁夜色开进沙市港。”

    西天的最后一抹彩霞坠入外堤,民进号一声长啸,磐石般屹立沙市码头。葛船长分工:

    大副架起跳板以备乘客上下,水手长准备小艇侧面“卸货”。

    部署中,机要员来到船长室:

    “报告船长,电台受不明电波干扰,有异常电波交叉现象。”

    葛船长道:

    “那就修好它。”

    机要员欲言又止,迟疑片刻转身离去。大副紧走几步追上:

    “你的意思是??????”

    机要员道:

    “有一种可能,附近有一部电台近在咫尺。”

    这是一个让人惊恐的可能。大副转身,在葛船长身边低语道:

    “消息恐有走漏,‘卸货’新计划是否执行,请船长定夺。”

    葛船长疑惑地盯着大副,不解道:

    “看你神秘兮兮的,怎么回事?”

    “船上有‘鬼’”,大副断定道,“通信室的干扰,来自另外一部电台。”

    葛船长回过神来,缓缓地对大副道:

    “倘计划暴露,面临的处境有两条:一,改变计划。二,将计就计。”

    大副无话。葛船长没有等到回答,出船长室,甲板上踱着步子。机要员“嘚嘚嘚嘚”再次寻来,呈上一封电报:

    “特高课‘江汉的耳朵’已秘潜江汉,目的是军事物资,望谨慎行事。”

    “出处?”葛船长问。

    “中共长江局。”机要员答。

    “知道了,注意保持联系。”

    目送机要员转身,葛船长思忖:好快的身手,这就行动了。“秘潜江汉”说不准就在民进号上。难道不明电波是“江汉的耳朵”所为?面对瞬息万变的状况,他决定将计就计,借此与之一比高下,故作玄虚“卸货”,以期瞒天过海。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没有通知一二八师,拟定新堤港面告。

    民进号归于平静。新计划正在实施。葛船长改弦易辙,亮起敞灯,大张旗鼓地让水手长乘着小艇来来去去行了十几趟。一切都是公开的秘密,尽在所有乘客、包括“江汉的耳朵”的眼底。

    乘客不知所以,“江汉的耳朵”隔着夜障,一切了然。两个时辰过去,民进号驶离沙市。

    随即,民进号再次传出电波。天亮,少了日机跟踪,“江汉的耳朵”入套。

    “瞒天过海”之计可否长久有效,葛船长还将继续与之一番斗智与周旋。“江汉的耳朵”既然上了民进号,天水茫茫,情报电波传递,要想控制源头,必须斩断这只输送电波的手。伴着民进号的轰鸣,葛船长紧锣密鼓的排障工作悄然开始。

    不知就里的杨参谋长一行正在新堤港焦虑地期盼。他们不知道,民进号在宜昌有耽搁,沙市遇险情,带着危险在前进。

    遥见民进号现身江面,若无其事顺水而下,没有停靠的意思。杨参谋长与和将军面面相觑。葛船长搞什么鬼?无奈之际,目睹民进号放下汽艇,“呼呼”驶向码头,窃以为所盼望之物就在汽艇上。及至眼见,满满当当载着的全是人,仔细数来七个:其中一个船员,葛船长的使者。剩余六人则是:一个郎中、一个商人、画家及伙计的组合、另外一个学生与军人。

    杨参谋长与和将军蒙了,民进号为何不靠港?汽艇上的乘客为何满腹牢骚?葛船长载着军事物资究竟驶向哪里?

    一切得从葛船长的排障工作说起。自知晓不明电波,又接长江局电报,无疑“江汉的耳朵”就在身边。与狼共舞需要睿智,沙市“卸货”的假戏演好,揪出祸首成了首要。“江汉的耳朵”乃一个代号,这个代号什么也不能说明。他或他们是谁?有几个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模样?电台藏匿何处?偌大一个民进号,形形**乘客愈千,从哪里着手?

    这是葛船长的难题。更重要的还有,物资滞留船上的消息密不透风,下一步怎样交接?不得已,他给民生公司拍了简短的电报:

    “货卸船上。”

    这封电报太过明了,所有截收部门都懂,只有民生公司“不明就里”。“不明就里”的民生公司颠倒一读,意思变成“上船卸货”。于是,立马知会重庆军委会采取相应措施。

    电报是暗中的公开。难题解决,排障工作入轨。这是一个好说不好办的事,操作来棘手。好在葛船长非等闲之辈,再棘手也有个界定。首先,“江汉的耳朵”不在重庆上船,甚至排除所有嘉陵江段上船的乘客。个中原因,一是中共长江局的提示明朗,二是特高课的手臂不够长。想法抖落给大副与水手长,三人经过一番慎密地核查、筛选,列出一批可疑名单。葛船长不曾细看枯燥又无明显标志的名字,命令采取控制、隔离的手段,以免再次添乱。

    “目标暂不确定,再隔离他们也在船上啊。”大副提醒道。

    葛船长觉得在理。想想也是,军事物资犹如一枚安放引索的炸弹,必须斩断点燃引索的那只手。目标不能确定的情况下,炸弹随时可能引爆??????他慢腾腾地点燃雪茄,用商量的口吻对大副道:

    “要不这样,你去备一间密室,将可疑之人先行管制,杀一杀他们的锐气。我用杀鸡骇猴之计,来一次集体式地逐一审问,能够揪出“江汉的耳朵”最好,如果不能遂愿,借机将他们驱逐上岸。”

    说明一下,葛船长即将审问的这批可疑之人,就是杨参谋长与和将军汽艇上见到的除去船员之外的另外六人。

    审讯室。葛船长落座,水手长将“犯人”一一解到。明白了这是讲究次序的地方,这些人自觉地排了队。不消说,葛船长慢腾腾地取出烟斗,装满烟丝,点上火,猛抽一口。随即一只只滚动的烟圈散开,扑向一张张惊慌失措或临危不乱的脸。只是它威力不大,即刻化为乌有。审讯里空气潮湿,“犯人”心情干燥。在似乎凝固了的时间中,葛船长的攻心战打响。

    葛船长一生行船,对机械颇有研究,先上哪一颗铆钉后拧哪一颗螺丝都在心里。因此他依着队序从左至右,拿看似郎中的人开刀。这个人的诡秘,喜欢在甲板上转悠,一刻不离地带着一只足可容纳电台的漆皮箱子。

    “什么职业?”

    “行医。”

    “箱子里有什么?”

    “草药。”

    “为何在甲板上转悠?”

    “那里人多。”

    葛船长吩咐大副翻检漆皮箱子,的确贮藏一些树根草叶。想他不过一游医,初出江湖生意惨淡,瞅着甲板上透气的人多,寻几个傻子骗些盘缠。这个人排除。转头对大副道:

    “我看他到处行骗居心不良,新堤港将之驱逐。”

    第二个受审者乃商人,一直瑟瑟发抖。葛船长起身走近,在他耳边小声道:

    “我知道你在万州上船,这一路鬼鬼祟祟没有离开底舱半步,究竟在搞什么鬼?”

    “我??????我是地道的商人,鼓捣涪陵榨菜,这不,正回武汉呢。”

    “我听说你有一个合伙人,现在在哪里?从你的手上我好像看到血迹。”

    葛船长一惊一乍,商人筛糠似地露了馅:

    “不是我杀的,他自己掉在水里??????”

    这回答合着一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成语。好在葛船长不是法官,无心追究奸商们这些恩怨,手一挥:

    “看你兜中沉甸甸的,麻烦你在新堤港上岸,花些银两给同伴捞尸,这样回去也有个交代。”

    接下来,葛船长撇开画家与伙计,直接来到学生跟前:

    “我看你对什么事都好奇,经常在舱底与甲板上穿来穿去,怕见人?”

    学生一字不答,眼里满是惊恐。他一个正处叛逆期的青年,没有这个能力。因为在宜昌上船,受了大副与水手长的怀疑。

    葛船长引诱道:

    “是想逃避战争还是偷着父母去会女友?”

    小青年先摇头后点头,仍然默不作声。

    “就为这?”

    这次他点了头。

    葛船长心中有数,严厉道:

    “大家都行着逆水,而你却在顺水而下,再淌下去就是沦陷区了。为了你的安全,必须在新堤港下船。”

    葛船长说话的当儿,瞟一眼一旁的水手长,水手长默契地点过头,他来到最末一位军人面前。这个人军衔标明是少尉,葛船长厉声道:

    “怎么,与部队失散了?”

    “我在前线受了伤。”

    葛船长在他肩膀上砸了一拳:

    “我看你身体硬朗得很,是不是回前线有牢骚?”

    “我没有。”

    “那为何一副桀骜不驯的派头,难道是想瞅准时机浑水摸鱼?新堤港已临前线,你下船后走几步不打紧。”

    葛船长说完,再一次转向水手长:

    “都押下去。”

    水手长将四人解走,这场戏的序幕结束。面对剩下画家与伙计,葛船长思忖伙计不过充着人数,不能享受审问的待遇,将他凉起。倒是这个画家,江汉话不流利,普通话也别扭,画夹里有一面小镜子时常在太阳下晃来晃去,难道是与日机联系的坐标?

    葛船长的思虑不无道理。这个画家就是“江汉的耳朵”小泽川笃四郎。只是他久经沙场,处变不惊。葛船长在他面前踱来踱去,他也目不斜视盯着前方。双方心照不宣。葛船长踱回坐位,一番暗藏玄机的较量拉开帷幕:

    “哪里人?”

    “中国人。”

    “姓名?”

    “小泽。”

    这是第一回合。

    小泽的巧答与实答,令人匪夷所思。他的笨拙让我们既为葛船长揪出暗探高兴,也为他原形毕露的供认发噱。饶有趣味的是真实的走向曲径通幽,小泽虽以画家的身份做遮掩,除了汉文化懂一点,其实是一个圆熟而老烂的心里学家。他深谙谎言导致面部破绽,也知道前面的审问是为他做铺垫。葛船长的威严虽然没有震住他,据他看来,这个拥有睿智与洞察力的葛船长不好敷衍,所以以迅疾的速度回答了两个提问,并自我感觉无比巧妙。

    葛船长意外,估摸后面应该有戏了,顺着他的回答继续道:

    “我看你中国话不娴熟,倒有个日本名字。”

    “葛船长不仅博闻,且好眼力。我是蒙古人。”

    这是第二回合。

    小泽在化解葛船长疑虑的同时伴了适当的恭维。回答毕,他自信地笑了,幸好隐去川笃四郎四字。不过除此,他认为所答属实。据他考证,大和民族起源蒙古。当然,是否确凿另当别论。

    葛船长不吃这一套,仍然马着脸:

    “此行何事?”

    “采风。”

    “何方落脚?”

    “漫无目的,走到哪是哪。”

    这家伙太沉着了,葛船长啃不动:

    “画夹里泛光的东西是什么?”

    “哦,是相机。”

    “我看你就是‘江汉的耳朵’。”

    “不、不,画师擅长用眼睛。”

    小泽一记“虚拳”,第三回合结束。

    葛船长终于没有审出所以然,耐心就此为止。另一个原因,倘他真是“江汉的耳朵”,也拿他无法。民生公司常年往来长江,凡是有人有枪的,都得罪不起。日本人正凶着,最好不要正面与之发生纠纷,以免日后受到报复。为了此行“顺利”,对这个长刺的画家,他脑海里蹦出两个选择,一是当场干掉,二是一路扣押。临出门,他觉得不妥,改辙做了这样的决定:

    “第一,相机没收,用好你的眼睛;第二,既然没有目的,请你新堤港下船。”

    分不清鹿死谁手。于葛船长,清理了一批可疑人员;于小泽,侥幸逃过了一劫。

    接下来是杨参谋长与和将军看到的一幕。回过头,将小泽吩咐洋装弃电台入长江之事情略作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