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烟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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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双重特使第五副官

    thu mar 31 10:38:26 cst 2016

    第二十章 双重特使第五副官

    时光如梭。转眼,一九四零年初夏。

    延安。抗大四期学员因战争需要提前结业。包括仪静与江琴。为了充实长江局干部队伍,组织上决定她俩再回江汉。根据所学特长,仪静派往长江局,协助第五副官工作;江琴分配大别山新五师,充实政治部。接受谈话,她俩允诺之际要求富贵同往。组织上考虑富贵也是从江汉来,熟识地理、枪法精准,是担负护送工作的不二人选,委他重任之际,另外配备了驳壳枪。

    重返故地,且即将别离,延安到西安一路,纵然笑声长长,几许兴奋几许惆怅。西安再武汉,一样的路,不一样的心境。同是中华国土,为何黑雾弥漫?颠簸辗转晓行夜宿,三人来到汉口长春路中街九号。这是集八办、长江局、新办于一体四层小楼。沈处长看过介绍信,伸出热情的双手,一句“你们终于回家了”消了他们疲惫。安置好“家人”,沈处长遵延安指示,安排江琴与富贵报到新办,不日赴新五师上任。仪静暂且休憩,静候第五副官接应。

    当夜,三人在迷惘与憧憬下安然入睡。

    江琴与富贵归宿革命的队伍,无话。仪静面临未知的领导、未知的工作、未知的环境,心中茫然。总有一个声音徘徊脑际:第五副官是谁?为何配合他?

    这是仪静的疑虑,也是沈处长必须向她解开的疙瘩。让她熟知情况,才可有效开展工作。是啊,她还是个孩子,前面的路曲折坎坷,大浪淘沙,但愿她能在风浪中成长并坚定起来??????

    当夜,沈处长敲响仪静的房门:

    “睡了?”

    仪静开门,站在门边:

    “睡不着。想工作,想上级第五副官。”

    “哦,我来给你谈谈,”沈处长坐下后,指一指床沿,“坐,坐下再说。”

    仪静坐下,沈处长起身掩了门:

    “第五副官乃中共党员,一九三七年潜入国民党军委会,随南京政府撤至重庆。近期两下江汉,第一次受党之托栖身一二八师师部,因国民党内部原因干扰无功而返;第二次受重庆调遣接收军事物资,立下汗马功劳,深受王师长信任。这次来汉,专程接你。今后,他是你的领导兼同志,携手并肩面临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你可要做好思想准备哟。”

    “那怎么打入一二八师师部呢?”

    “这个不须担心,组织上已部署周密的计划。”

    仪静对自己的工作的性质有了底。那么,第五副官是怎样的人?现在在哪?这个埋在读者心中的疑问,是时候有个交代了。

    第五副官,复姓第五,名振东,湖北房县人。据说这个姓氏出自田姓,与后来的“第”氏与“伍”氏同宗。有一说是荆轲刺秦王时招募十勇士为伍,为免遭灭门之祸,十勇士分别以第一至第十作为姓字。荆轲失手,十勇士失散,此后从第一至第十的姓氏流传于世,这说法暂且交由史学家论证。第五副官自从参加革命,因过人的胆识,一直潜伏在国民党心脏。第一次潜回江汉说过,此番受重庆军委会与中共长江局双重调遣,军委会委他协作和将军,长江局命名他“江汉的眼睛”。此时,他正从江汉深处赶往武汉,会面助手赵仪静。

    释了疑问,不免为仪静捏一把汗,一个小女子,经受得住迷雾的洗礼么?而仪静本人,也感到无形的局促。

    沈处长安慰道:

    “要振作,身在曹营,睿智与与应变能力最重要。凡事不可草率,既要做好本职工作,也要做好防范工作。”

    “什么是本职工作?什么是防范工作?”

    “本职工作是师部的机要事务。防范工作嘛,时刻熟记你是谁,在干什么?而别人却不知道。”

    “那,第五副官的工作是什么?”

    “他的任务更广,你们不要走得太近。谨记,不闻不问少说,保持低调。”

    沈处长最后的话,仪静回味了一夜,也揪心了一夜。一夜过去,江琴与富贵赴大别山,仪静不舍却不肯相送,扭头淌泪。

    泪正长着,沈处长偕一个浓眉大眼的军人来到:

    “这就是第五副官。”

    仪静回头,第五副官一身国军军装叫她诧异。这可是中共长江局啊。第五副官猜出她心思,微笑着伸出手:

    “你是赵剑鞘同志吧,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这话亲切,仪静抹一把泪伸手回礼。沈处长见状心酸,起身道:

    “你们了解了解,马上就要出发了,我去给你们准备。”

    第五副官点头。沈处长路过仪静身边,在她耳边打气道:

    “战士可不许掉泪哦。”

    仪静嫣然一笑。沈处长和蔼如父亲,第五副官亲切如大哥,她倏忽收了局促:

    “那么,你就是我的上级了?”

    第五副官笑答:

    “算是吧。准备好了吗,马上就去一二八师报到了。”

    “那是国民党的队伍啊?”

    “你从延安来,思想上的弯慢慢转变。沈处长约你谈过了?一二八师也是一支抗日的队伍。”他顿一顿,又道,“打今起,你不再是赵剑鞘,是卫少尉,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卫立煌的远房侄女。”

    攀高了,仪静没有欣喜:

    “这是工作需要?”

    “当然。作为重庆军委会派驻一二八师的机要员,职责是所有来电都要秘密存档,交我阅览后再上报。明白吗?卫少尉。”

    这个不难,也看不出什么危险。仪静点点头:

    “记住了。”

    “那好,休息好了,我们明天上路。”

    第二天,沈处长亲送二人到武汉关,将行李箱交给第五副官:

    “里面是赵剑鞘同志新的身份证件与制服,她还年轻,好好照顾她。”

    第五副官说请组织上放心。

    沈处长接着道:

    “也要照顾好自己。”

    第五副官说我会的。

    沈处长还有许多话,时间来不及。他指着岸边的驳船:

    “这个船老大的后台是武汉的千手观音李克珍,他的能耐你见教过,保你们去沌口没问题。再往后就是一二八师的地盘了,郝团长会接应你们的。”

    第五副官没有回话。这个李克珍有一副豹子胆,军委会高官的私货也敢独吞,“有幸”得到他的庇护,安全问题没得说。他摇摇头,与沈处长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张臂拥抱。沈处长回头与仪静握手,仪静感觉手心里多了一样东西,待沈处长人群中消失,一低头,攥着一方精致的手帕。

    上了驳船,第五副官与船老大交涉过,进了舱蓬安。船头,仪静的心飞的远远的,江琴与富贵应该到了新四五师吧,倘或路遥,也在中途了。她一边观赏手帕,一边抚弄手臂上镯子,对江琴与富贵生了羡慕。联想自己不可预测的未来,忍不住偷偷掉了几滴眼泪。这情景被刚出舱蓬的第五副官收在眼里,隐着怜悯,只做不见。

    仪静的心儿在思念与迷惘中摇摇晃晃到了沌口,跟随第五副官上了岸。第五副官候着郝团长的亲信,“借个火”对上暗号。亲信遵循郝团长的指示,安排他们改乘火轮回峰口。

    一眨眼,烟波浩渺的渡泗湖中央,只剩一团墨点。

    长江上。民进号还在下淌,眼看离沌口越来越近,葛船长究竟要将军事物资载向何处?

    他也没数,焦虑地遥盼着民生公司指示。令人疑惑的是,他为军委会办事,为何听命于民生公司?有个原因需要说明,他身兼运输与押运双重任务。

    怎么可能?

    事情是这样的,早在他接受运输任务时,军委会有过安排,如和将军押送党国命运一样,也安排了特派员押运,这个特派员就是第五副官。葛船长为了安全、稳妥,一直不肯起锚,总想多揽几个外籍游客,让这趟江汉之行一帆风顺。这时候军委会的一个高官耐不住了,提前安排特派员下了江汉。适逢民进号一切就绪,特派员已先行一步。无奈之际,葛船长被迫一肩挑了。哪想多一事多一份周折,少了特派员这个帮手,凡事只有请示民生公司。

    搁下葛船长的期待不说,这个耐不住的高官是谁?考虑到他的后代仍行走在某地区政坛,为了免去不必要的官司,隐其名而不隐其事。高官的提前安排,因为特派员这趟押运任务里,夹杂了个人私事。这个私事当时不能公开,现在就不保密了,这个高官有一批私货滞留在沦陷区武汉。

    那是一批什么样的货?有多少数量?在武汉的什么地方?谁在保管?

    货是无缝钢管。数量八十吨。地点汉口码头。武汉宪兵司令部代管。啧啧,听来吓人一跳,非常时期,粮食、棉布、医药、能源乃战争命脉,钢管更胜一筹,是制造枪支的主打原料,决定战争走向的关键。可想此人不简单,况当时中国还没有锻造它的技术,纯粹来自太平洋彼岸,他的实力之雄厚与背景之坚硬着实叫人刮目相看。再说,这些无缝钢管如果不是提供给国民政府的兵工厂而另有它处,那他有一百个脑袋都是不顶用的。而这个高官,恰恰只有一个脑袋,还好端端的在军委会里掌着重权拿着俸禄,所有的事情由着大家去想了。第五副官靠着这么大的一个后台,肩负押运重任之际又承担私托,够他折腾的了。

    葛船长的拖沓,导致第五副官弃了使命提前下了江汉。因急事有个“私”字在里头,不可明目张胆。到了武汉,首站落长江局,对重庆的摇摆走势做过汇报,抖落了高官委托的要务。沈处长闻知,告知他宪兵司令部灰飞烟灭,钢管不在汉口码头,在千手观音李克珍手中。第五副官说有下落就好。沈处长详细道:

    “据我们所知,李克珍手中的这批钢管,一二八师那儿卖过一批,长江局也高价买了十吨。这段时日,特高科有所风闻,也在打主意。”

    第五副官惊诧:

    “这样看来,李克珍手里还有六十吨。这是个好消息,得好好运作运作,只不过货主来头不小,李克珍在玩命。这个看来善和的军统局小头目,隐藏得好深。”

    沈处长豁然道:

    “我们以为这两宗买卖里,他是小一个掮客,不想经营一个小小的咖啡馆、军统局里做着事、也在青帮里挂名的他,撕开伪装还有另一幅面孔。难怪,这些日子他生意做大了,又开办了一个什么大世界娱乐城,源头却在这里。”

    沈处长提供的资料,大可让第五副官在高官面前得到赏识。你想,此人临走将钢管暂托宪兵司令部,只需绕一道弯借商会之名一转手,白花花的银子正正当当流入囊中。哪想战事一起,南京顾着迁都,他顾着保命,这事拖延了。武汉一失,宪兵司令部成了空壳,乱中这批钢管被青帮打听得虚实,李克珍自然垂涎,正好二处迁址恩施,他假手军统局抄没,连杀带吓将之侵吞,转移至汉口十码头。高官风闻军统局查殁,大气不敢出。及至目前风平浪静,醒悟被人吃了黑。果真军统局查殁,戴笠不会饶他。戴笠是做什么的,一丝风都要做文章,何况这么大的浪。军统局与军委会,就是一湾水与一团火。幸好军统局查殁是空穴来风。这笔财产,高官拿得起,放不下啊。

    难怪李克珍面对和钟栗的求助,帝企鹅般地摇头晃脑,原来他有底气。

    沈处长经过斟酌,安排第五副官回凛高官的同时,安排人手调查剩余钢管的去向,以期在李克珍没有挥霍尽的不义之财里为新四军捞得一些资本。当然了,之前得打消高官侥幸的念头。

    第五副官受旨,拟电:

    “获悉甜筒失手,溢流殆尽,详情面谕。”

    这个表述明白至极。高官如同吃了麻醉药,回电风牛马不相及:

    “十万火急,即刻赴沌口接收军事物资。”

    任务回到原点,第五副官固然莫名其妙,暗喜省却了强加的烦恼,受命调头弃私奔公。

    这批军事物资是沈处长还来不及和第五副官讨论的话头,也是长江局关注的焦点。民进号过了新堤,继续下淌入了险境,再下淌就进了虎口。太玄了,葛船长是否有其它动机?沈处长对葛船长的疑虑正在翻腾之时,读了第五副官接到的回电,心中了然。随即,特地从新办拨出一批便衣第五副官配麾下:

    “火速回转沌口,联系郝团长配合接收。”

    如此看来,本属一二八师的军事物资,共产党人的劳心程度不亚于它的主人。虽说是为他人做嫁衣裳,那份一致对外的合作精神叫人钦佩。

    第五副带着双重使命前往沌口。时间紧、任务巨,脚步特沉。如能顺利拦截民进号,后果也是双重的,一是江汉可守,二是置身一二八师有了牢实的立足之地。那以后,监督和将军、掌握王师长动向、联络亲共国军要人、为长江局假重庆安插联络员,一切的一切不在话下。想到即将迎来延安的助手,暂且孤军作战的第五副官,兀自藏了欣喜。

    第五副官火速赶到沌口,与郝团长一合计,商议展开行动。郝团长也接到双重命令,长江局电报到达的同时,卢次长也下了指示。原来,卢作孚与古河交涉后滞留武汉,于葛船长“货卸船上”的电文自有分晓。查明郝团长驻军沌口,旋即电令接应。出于稳妥,又亲临沌口。他想,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这个大胆的计划借助郝团长的电台仅暗示重庆,既没有告知一二八师,也没有通知民进号。由着他们一个心急如焚期盼,一个揣着秤砣下淌。

    另一边,杨参谋长在沙市“无颜见江东父老”地徘徊了一阵,打起精神追赶民进号;葛船长叹恨为何“一江春水向东流”之时,也在苦盼民生公司拿出措施。

    第五副官前脚踏进团部,卢次长后脚跟进来。原本计划“卸货”后委托郝团长的卢次长陡地见着特派员,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他拍着第五副官的肩膀,不失随和地调侃道:真是“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此语一出,为自己无意失职而惊吓着的第五副官,对卢次长的宽宏顿生崇敬。接着,卢次长以亦上级亦商人的口吻,向郝团长与第五副官下达了任务:

    “郝团长即刻配备火轮横至江心,务必拦住民进号,不得有误;第五副官接收了军事物资迅疾运上火轮,星夜穿过渡泗湖,天亮前抵达峰口。”

    郝团长与第五副官听闻胸脯一挺,“啪”地一个立正,异口同声道:

    “请卢次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随即,第五副官在郝团长的陪同下随火轮去了江心。卢次长布置妥当,匆忙返汉。回渝前,他还得公开露露面,以免引起特高课的疑虑。

    第五副与郝团长官第一感觉,卢次长无论是政府要员或商界巨头,都是一个真正的中国人,尽义务、负责任、有良心。他们心悦诚服地接受了命令与委托,只等民进号迤逦而下。

    夜临,民进号驶入沌口。当然,没有卢次长的安排,葛船长也筹划将军事物资卸在此地,亲送师部,他不想老是担着风险。

    风险在悄悄消弭他不知道。直到前方流星似的火光两前一后,他忽地轻松许多,这是民生公司内定的安全暗号。他点燃烟斗,惊喜有了接应。接下来的事好办,命令减速、鸣笛回应。随着两长一短的汽笛声,漆黑的江心五条火轮齐刷刷亮起灯,驶向民进号。

    第五副官与郝团长最先由船员丢下的绳梯攀上民进号,见了叼着烟斗的葛船长,第五副官一声“幸苦了”随他来到船长室。郝团长带领手下在甲板上布了警戒线。船长室里,第五副官拿出证件、亮明身份,将卢次长的安排做了通报。不等葛船长开口,催促道:

    “赶紧,趁夜色‘卸货’。”

    葛船长呼之欲出的话收了回去。此时他无话可说,出了船长室,命令水手长配合“卸货”。

    双方慎之又慎、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乘客。倘有所惊动,已无所顾忌了。最后,第五副官怀里掏出纸条,与葛船长清点件数,办了交接手续。只是,这个迟来的特派员,不仅让葛船长费尽心机,凭空生出许多周折与惊吓。

    终于,葛船长电文中的“货卸船上”变成“上船卸货”。

    民进号鸣笛继续下淌时,葛船长摸一把头上的汗珠,终于忍不住了:

    “你像一个特派员吗?这一趟与魔鬼打交道的行程,你倒躲起来了。”

    ”不好说啊。”第五副官收了局促,隐下的却是委屈。

    “算了,都过去了,请为我代问卢董事长好。”葛船长释怀地请求道。

    第五副官笑着说:

    “可惜啊,这个信我捎不上,卢董事长不准回渝了。”

    葛船长带着遗憾,继续他的长江之行。第五副官请求道:

    “葛船长可否通融一下,帮我捎几个人回汉口?”

    葛船长一点头,沈处长调配的便衣留在民进号上。第五副官惬意地站在火轮上,向他们挥挥手,伴着“突突突”引擎声,别了江心进入渡泗湖。

    火轮进入南襄河,离危险就远了。第五副官长长地嘘一口气,军事物资转了几个弯终于不辱使命回到手中。回顾起草《勿忘我》时的心境,又一次心生烂漫,但愿这株受《江汉战事实况》浇灌的凄美之花,能在江汉战地前沿结果。

    那夜,南襄河不曾寂寞。郝团长前面开路,堤边火把护送。沿岸百姓遥见,纷纷相传:过鬼兵了呢,南襄河又有一场大战了。是的,一二八师后来确实在南襄河打了一场扬眉吐气的大战。可谁知道,就是百姓眼中的过鬼兵,导致战役的胜利。

    火轮过了杨林尾就是古团长的防区,郝团长朝天一声枪响,岸边的火把瞬间熄了。和第五副官告别后,他调转火轮回驻地。得到通知的古团长随即换班护送。杨林尾至峰口一路,在自己的心脏里行走,毋须大张旗鼓。无惊无险,不必细叙。至此,这批军事物资险象环生的旅程就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