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标
字体: 16 + -

第十四章

    thu aug 04 20:48:30 cst 2016

    第十四章

    雪停了。

    然而,肆虐的狂风却是毫不倦怠地一连刮了三天三夜。雪冻结了,踩上去就像行走在冰川上一样,你不用担心会被陷下去,只需要留心提防着别滑倒就可以了。

    这三天来,师部到团部,团部到营部,电话几乎就一直没有断过。师首长们凶巴巴地训斥着徐团长,徐团长就尽可能地做着各种的解释。等到师首长们的电话刚挂断,团长徐银川马上就叫了营长熊树根的电话,把刚才受过了的气儿又发在了他的身上,劈头盖脸的好一顿教训。熊树根想马上就见到孙启波,咬他两口,然而电话却是打不通的,气得他跳脚大骂:郭剑、孙启波你们这俩孙子!给我捅的这天大窟窿!

    电话里虽然在上下级之间打来拨去,几乎都在查对着这件事情。但是,师首长们也考虑到了:总不能让这牺牲的战士们的尸身,在那冰川雪野里永远待下去吧!

    师首长的电话打到了工兵营,通知工兵营长:即刻派出一台挖掘机和一台铲车,到戍边缆线防护连去!

    工兵营长胡少辉对着电话吸了口冷气,咂咂嘴,师长!这么冷的天,有啥大任务啊?能不能等天晴了再说呢?

    师首长剑眉一竖,废话!你跟谁讲条件?即刻出车!马上出发!还有,你要亲自跟车,现在十点,中午以前赶到!咔嚓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工兵营长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听筒,半天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帮子神经病啊?这么冷的天气,不好好的在家里呆着,穷折腾个啥?嘴里发狠心里不满但是命令还是要执行的,穿戴好防寒的衣帽,出了房门。

    几个老战士们正在值班室里的桌子上,围着一圈儿打扑克。看见营长走进来,都扑棱一下子站起来打招呼,营长,你也想来几把?营长的眼眉一挑,给我收起来!然后伸手指点着,江开亮,关伟,尚家国!你们仨人赶紧把你们各自的车具灌好油,我在营门口等你们!给你们十五分钟,快点儿!

    三个人莫名其妙地对望了一眼。关伟迷惑的问,营长!干嘛?出车?

    别废话!快点儿啊,一分钟了-----说着,工兵营长头也不回地往营门口的方向走去。

    仨人慌忙地把扑克牌胡噜到了桌下的抽屉里。一边整理着服装一边嘀咕着,不是有副司机吗?怎么还找咱们?想归想,唠叨归唠叨,三个人还是很麻利地穿戴好了,直奔车库而去。

    工兵营门口,营长登上了江开亮的铲车。看看后面关伟开着的大东风,车厢里驮着尚家国的小型挖掘机,满意地点点头,带队驶出营区向雪原里进发了。

    午时稍过。两台车才喘着粗气一路爬到了线缆防护连队的营院里。营院里除了门口给他们敬礼的一个岗哨外,没有人走动,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

    胡少辉下了车,整了整皮大衣径直向连部走来,一推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连部里的办公桌旁,徐团长、熊营长、孙启波,还有几个干部都呆呆地沉默着。看到胡少辉进来,才都站起身来,团长徐银川紧了两步伸出了右手来,胡营长!你来啦!又给你添麻烦了!

    工兵营长胡少辉也伸出手去,和徐团长象征性的握了一下,长吁一口气说,老徐!你们又在搞什么?这要命的天气,差点儿把我们给搁在路上!

    徐团长双手合十冲着胡少辉直道歉,哎呀!实在是是对不住,胡营长!连队里前天牺牲了三个战士----,他们还冻在雪谷里,实在没办法,全靠你了---全靠你了-----

    工兵营长胡少辉惊诧地眼珠子不再眨动,什么?你说什么?啥时候的事儿?我咋一点儿也不知道呢?我---我---

    徐团长轻轻叹了口气说,师里边让暂时封锁消息,师首长们让明天必须把他们从雪谷里给运回来!

    胡少辉登时觉得呼吸不再那么通畅,就像屋里的空气一样那么沉凝那么可怖。有那么一小阵儿,就觉得两只耳朵里有股子疼痛像钻进了脑髓里似的。

    窗外的风越来越小了,看样子也是累了,要停下来了。空气里干冷干冷的。

    江开亮、关伟、尚家国三个人也知晓了任务的特殊,都脱下了军帽低了头,原本心里的那些抱怨即可化为了一腔哀伤一抹沉重,沉默无语。

    11月20日。

    天气在转瞬间就变得几乎让人难以置信。一连几天的强寒暴风雪都不知道飘向了何处,久违的阳光也透过薄薄的云雾洒下了一片光来。虽说不是那么强烈,但却给人感觉上的温暖,太阳在洁白的雪地上反射着刺目的光,如果不佩戴好深色的护目镜,在这样的雪地里行军,百分之百的会得雪盲症。

    谁曾想到了在今天的风和日丽之前,有过一场暴风雪的侵袭,有过一场用生命和忠诚谱写出的悲壮呢!风,呼啸了几天,过去了;雪,纷飞了几天,也停息了。但是,它们留给人们的却是无以挽回的灾难,他们无情的暴虐却永远书写在了这片世界屋脊的高原上。

    太阳照在了每个人左胸前的小小白色纸花上,没有人说话,只有脚下沙沙地踏雪的声音。队伍的后面,紧跟着一台小型挖掘机和一台铲车,沉重的机车在冰雪路上轧出了几条深深地印痕。两台机车的前面都挂着一朵大大的白花,肃穆、黯然!

    钱玉的面前。

    徐团长在队列前**的抬起右手,并拢五指,给这个伟大的士兵敬一个军礼。线缆防护连的人员除了伤员之外悉数到场,列队整齐,面对着挺立不倒的战友,听到孙启波的一声令下:敬---礼---------!齐刷刷地动作,是对战友的崇敬,也是对战友的慰藉!两台机车同时拉响汽笛,凄婉的汽笛声在雪原里传出了很远很远。

    江开亮松开了机车的汽笛,缓缓地握住了操作手柄,一用力,就听着发动机一阵轰鸣,挖掘机的铲斗高高的举了起来,在钱玉的身侧击落在冰雪上,砸挖的雪块儿嘎嘣嘎嘣的直响,时间不大就在钱玉的四围挖掘了一圈一尺多深的雪壕,关伟开着铲车把挖掘出来的雪块,都清理到不碍事的地方了。

    徐团长挥挥手,叫停了机车。和战士们涌上来围在了钱玉的躯体旁,徐团长看看孙启波,要不,剩下的用手一点一点儿的搬吧?

    不等指导员孙启波说话,五六个战士已经围了上去,用手轻轻的抠动着雪块儿,一点儿点儿的,生怕惊扰了正在安眠的战友。冰冷的雪使得战士们的手又麻木又红肿,可是没有人在意,他们无声的搬运着,慢慢地刨着,轻轻地挖着。

    出来了。钱玉的躯体被战士们轻轻抬起,慢慢地平放在一床崭新的绿色军被上,包裹起来。

    孙启波叫道,一班长张传奎!一班长正在用背包带轻轻捆着裹着钱玉的被子,听到招呼马上站起来喊声:到!孙启波走过来,两眼直直的盯着他,我给你两个班,能把人给我稳稳当当的送回连队吗?

    张传奎身子一挺,眼皮都没眨一下,是!转头招呼着,一班二班的,都到这来!

    两个班的战士们都聚了过来。静静地听着指导员的吩咐,默默放下了手里的事儿。

    钱玉的躯体被抬了起来,他就睡在战友们的肩头上。他没有走完的路程,战友们会陪着他慢慢走过,走回去!

    徐团长喊住了一班长,小伙子!路上小心点儿,脚下稳当着点儿,可别摔了?别让----

    张传奎点点头,请首长放心,只要我们在,就一定会平稳地把他送回家!

    一行人走在耀眼的雪光里,慢慢远去了。

    中午时分。

    远远地望去,茫茫的雪原中尽是洁白。行进的队伍里有人发现了异常,于是队形散乱了,一群人都朝着那个地方跑去。

    近了,更近了。一条东西向的积雪沟壕有百十米长,沟壕的西尽头,一只手臂从积雪里伸出来,很突兀地正指着西边的方向。连日来的风雪已经覆盖冰封了袁由的躯体,只留下一只路标似的手臂不屈的直立着,在雪野里是那么的渺小,那么无助,那么悲凉!

    指导员孙启波在冰冻手臂的地方,一下子跪倒了下来,哭声和着眼泪一并流淌着,小袁,小袁!大家来看你了,咱们回去吧?

    团长徐银川眼里满含着泪水。熊树根、胡少辉都转过身去不敢再看下去。线缆防护连的战士们流着泪静静地为伟大的战士哀默着。

    六班的战士们全都扑了过去,班长,班长!我们都来了!小不点儿田子君爬过来,抱着班长冰冻的手臂不愿松开,嘴里哭喊着,班长,班长,我是田子君啊,我是小不点儿---

    孙启波揪着田子君的衣领子把他提溜到了一边儿,你妈的玩意儿,你要是把他的胳膊给摇折了我抽死你!

    小不点儿抽泣着双肩,不敢再靠上前来。

    又是刚才的一幕。整齐的队伍在这只手臂面前排开,干部在前士兵在后,一样的军礼一样的**,一样的沉重,献给了还在雪里的英雄。

    挖掘机开动了,咔嚓咔嚓的破冰声震动着这冰川雪谷;铲车开动了,呼噜呼噜的铲去冰雪做下的罪恶。这无声的泪水,好让老天爷知道它自己的恶行给青春战士留下的噩梦。

    头露出来了。袁由依旧睁着双眼在盼望着,然而他却什么也看不到了。战友们的痛哭流涕,六班弟兄们的嚎啕泪水以及指导员的呼唤,全都听不到了。

    身躯出来了。抖落了压在身上的积雪,依然是不屈的铁拳紧握,依然是那不屈的意志在雪中向着目标爬动,爬动---,向往着遥远,更遥远的地方。那百余米长的爬痕在这茫茫雪谷里,仅仅是那么短那么可怜的一段儿,但是,这段雪壕里却书刻着英雄不屈不挠的奋进呵!只有那天的狂风知道,只有那天的飞雪知道,还有,这段深深的爬痕也知道他有多么的顽强!

    有人哭出声来,顿时哭成了一片!有人哭着说,兄弟!咱们回家吧?顿时,雪野里响成了一片!兄---弟-----!咱们回家吧?兄------弟------!咱---们---回---家---吧----!

    五班六班的战士把袁由的躯体抬在了肩上,沿着英雄没有走完的这段回营的路,完成这英雄的愿,走回这永远也回不到的地方。

    看着渐渐远去的影子,团长徐银川弯下腰身,捡起了一块血凝的冰块儿,它是那么鲜艳,那么耀眼,那是一个高原战士的红心在迎映着太阳啊!他紧紧地把冰块握在手中,殷红的融水从他的手指缝儿间流淌了下来。

    徐团长看看四周,说,记住这个地方吧!不知道是在告诉自己,还是在告诉别人。

    所有剩下的人员都默默地站立在雪壕的旁边,为渐渐远去的英雄致哀送行!

    格尔湖畔。

    指导员按孙启波轻轻地扒开了覆盖的冰雪,就露出了被冻成了冰甲似的皮大衣来。揭开了皮大衣,崔卫就安详的睡在了那里面。因为有着三排长史亮的皮大衣在外面围裹着,崔卫没有被强寒暴风雪做太大的折磨,他是因为高原缺氧而壮烈牺牲的。孙启波轻轻揭去了崔卫身上的大衣,把崔卫冰冷僵硬的身躯抱在了怀里。

    战士们围了上来,合力接过了指导员怀里的战友,用棉被轻轻的包裹了起来。

    团长徐银川走过来,揭开了被角儿看看,转头冲着孙启波问,高原缺氧?

    孙启波好像是傻了一样,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顾自己嘴里念叨着:他还是个孩子啊,他还是个孩子啊!

    他就是崔部长的儿子吧?徐团长看着被战士们抬起来的崔卫问道。

    孙启波这才点点头,嗯了一声。两只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抬着崔卫躯体的一行人。

    线缆守护连的俱乐部里。

    中间的位置早已经支出了三个单人床,并排铺在了一起。三个战士的遗体就摆在了床铺上。正对着门口的墙面上,挂着一朵硕大的白色纸花,一副挽联挂在纸花的两边儿,上联书:甘洒军人一腔血, 下联书:长眠雪域也堪豪!

    俱乐部的门口。两个左臂佩戴着白花的战士持枪而立。

    孙启波从俱乐部出来的时候,追着徐团长问,团长!不知道能不能把他们安息在这里?

    徐银川叹了口气,思虑了好一会儿才缓慢的说,这不是你我说了就算的事儿。不过,我们可以恳请家属!对了,师首长们来电话说,让咱们尽快通知遇难战士的家属,妥善解决这些问题。我已经和你们营长老熊合计这事了,最好是派咱们连队里的人去人家的家里一趟,算是我们的诚意,也算是我们部队对人家牺牲战士家属的慰问慰藉。你说呢?

    孙启波心里跟针扎似的,嘴上忙不迭地回应着,必须的,这是必须的!

    徐银川接着说,最好是派咱们的干部去?至于到了人家家里怎么说,也要好好的合计合计,要让人家容易接受,避免再出别的问题!是不?想尽一切办法,要把这牺牲战士的家属亲人请过来,有一算一,有十算十,只要想来最后看看孩子的,我们必须要满足他们,所有的费用,由我们来解决!不管天南海北,不论路途远近,这是个铁的任务,必须给我完成!

    营长熊树根也在一旁跟着说,是啊是啊!都是父母生,都是爹娘养,谁家摊上了这样的事儿,都得跟天塌下来一样啊!我们能做的,就必须要做,能满足的就必须要满足。派我们的干部去,到人家家里,去把他们的亲人请过来,哪怕是只来一个也好,我们也会心里稍微的好受一点儿!让他们再看看孩子最后一眼,至于他们有没有家里的困难?咱们已经报上去了,上级部门都会想法子解决的!

    孙启波看看团长,又看看营长,为难的直眯眼,营长!关键是现在我们连队里没有多余的干部可派了,连长、三排长都躺在医院里,二排长苏磊也在医院里看护着那六七个人呢。家里就剩下我和一排长马立功了,再走人就抹不开了------

    熊树根想了想说,要不,派马立功和苏磊俩人各自去一户战士的家里?

    孙启波马上结果来说,可是,苏磊还在山下的医院里!医院里也得有人盯着不是?

    事儿是死的,人是活的!熊树根回应着,我们下山的时候多带上两个兵去医院,把苏磊替换了!几个伤员都苏醒了,剩下的就是配合医生好好调理修养,有几个兵照顾他们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吧?

    孙启波只能点头,也只有这样了,总不能派个战士去吧!

    团长徐银川又插过话来,对了,医院里的那几个伤员好好养着,先不要通知他们的家人。等到治愈了出院了,可以适当地给他们一段时间的探亲假期,一来好好修养一下,二来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难免都会想家,也是一个小安慰吧!还有,崔部长应该知道崔卫的事情了。师首长已经给拉萨去过了电话,崔部长可能很快就会来咱们的部队里,最迟一两天的事儿,我已经通知了下去,卫生防护救助小组等等的一切保障措施,都得给我提前到位啊!咱们这次可是天大的窟窿啊,不能再出事儿了,出不起了!

    熊树根、孙启波马上点头应承,都记在了心里。

    把这些事儿都商量了妥当,徐团长侧过头问营长,熊树根!你还有其他的安排没有?如果没有的话,咱们一块儿下山去医院里,看看郭剑他们几个去?

    营长熊树根马上就说,没有别的了,我也正这么想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