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刀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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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拔刀术

    多少年后,江越仍对这一刀印象深刻。

    匕首毫无技巧地刺来,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将手中的短刀又平又直地往前推送。

    匕首终究更短,所以江越成为了赢家。

    哪怕数十年以后,他都没法讲出这一刀更深的道理。

    但在此时此刻,比道理更重要的是感受。

    耳边的风在呼啸,眼前的寒意在逼近,手中迸发出强大的力量,对手的眼睛似乎在向他挑衅。

    情绪被感受到的一切推向高峰,又在收回红刀时跌落。

    站起的金九重新摔倒,江越怔怔地望着人,然后看向滴血的刀尖,大脑一片空白。

    杀死一个人原来这样容易。

    江越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猛地回头,往屋门走时突然气血翻涌,手扶短刀,好一阵才缓过神来。

    等刀上的血滴上一会儿,江越推门而入,孤儿村的小孩投来惊恐的目光,好像此刻才意识到死亡的可怕。

    然后江越听到瘸子懒洋洋地说:“明天下午,你不用练刀,跟我走。”

    叮当一声,刀掉落在地上,倦意席卷茫然的大脑,四周仿佛蒙上一块黑布。

    这一觉,江越睡得死沉死沉。

    钧小山似乎在指着自己的鼻子,义愤填膺地唠叨。刀上的血液似乎凝固成块,无论如何也清洗不掉。金九似乎死而复生,匕首与血迹不翼而飞……

    他一觉睡到中午,醒来时冷汗涔涔,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他做了无数个梦,穿衣洗漱以后,这些梦都缠绕在一起,越发难以辨别。

    院子里,孩子们正在吃饭,见到江越,竟主动送来食盒,里面的肉明显要比以往的多。

    送饭的铛飞讨好地笑道:“江越,你的饭。”

    江越含糊地嗯一声,埋头吃起来。

    “快些吃,吃完三爷找。”看院门的金国人多了起来,其中一位朝江越催促。

    江越当然不会忘记,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获得铜三黑的赏识,从而进入世家。

    吃饱喝足,江越抹去嘴上的油渍:“麻烦带路。”

    金国人二话不说便往外走,江越紧紧跟上,甚至来不及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穿过七扭八歪小路,金国人在光秃秃的土坡停下脚步,江越微微喘息,除了远处的一座将军庙和高举酒葫芦的铜三黑,土坡一马平川。

    “明早找钱婶,工钱两日一结。”铜三黑挥手,示意对方可以离开。

    金国人没回头:“我不收钱庄的票子。”

    “真金白银,你自带秤就是。”

    金国人这才肯走:“三爷爽快,祝三爷财源广进。”

    “嘿,祝你做一辈子好护院。”

    铜三黑的揶揄没有改变金国人的脚程,每一步都落在完美的时刻,直至下坡,整个人影消失不见。

    江越不知道说什么,在他的梦境里,一名刀客不应有这样讨价还价的经历。

    “嗯,很好,江越是吧,今天教你绝招。”铜三黑仰头闷一口酒,对江越笑道,“瘦子怎么把壮汉杀死?想学吗?”

    江越立刻点头,仿佛从中看到希望。

    下一瞬间,铜三黑就泼来一盆冷水:“偷袭,趁别人没做好准备,给他捅个透心凉,事情就成了。”

    江越难以置信地望向铜三黑,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怎么可能次次让我偷袭?这算哪门子的绝招?”

    铜三黑不说话,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江越心不在焉地环视土坡,目光刚经过铜三黑,就被一拳打中腹部,倒地吃痛。

    趁着江越叫唤的工夫,铜三黑说:“这是偷袭。”

    疼痛让江越顾不上许多,破口骂道:“死瘸子,我又不当你是敌人。”

    “起来。”

    江越站起身,警惕道:“你又想干嘛?”

    铜三黑高举右手,展示竖握的刀鞘,嘴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哼哼声。

    这一回,江越全神贯注地盯紧刀鞘,只见它稍稍往后,远离自己,铜三黑的左手朝腰际的酒葫芦接近。

    “这瘸子要喝酒了。”

    江越只分神了片刻,铜三黑右手握持的刀鞘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弹起,顺势横扫,狠狠打在江越的肩膀上。

    “这也是偷袭。”铜三黑收回刀鞘,真拿起酒葫芦,嘬起葫芦嘴。

    江越连番挨打,心中也生起怒火:“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就是三爷我的绝招,不是次次让我偷袭,而是我能创造偷袭的机会。”

    “因为我是小孩,所以反应不快,就像锣非儿一样。”

    “哈哈,这可不是反应快不快的问题,这是三爷年轻时学到的好东西。”

    又灌一口酒,笑吟吟地看着江越失望的模样,铜三黑心情大好,这才道:“行了,不拿你开玩笑了,我的绝招可不叫偷袭,叫拔刀术,一眨眼的工夫就能取人首级。”

    铜三黑若是一开始这么说,江越可能欣喜若狂,但现在,他一脸怀疑,目光还在刀鞘上不肯挪动。

    “你很好奇,为什么刀鞘能那么快转向?”

    江越被说中心事,立刻看向对方。

    “其实也就那回事。靠大拇指和食指压而后送,借力弹出去的,很费力气,容易把拇指练伤了。”铜三黑改为双手捧着刀鞘,递送出去,“现阶段,它就是你的拔刀术。”

    “刀鞘伤不了人,还是没用。”

    “谁说小孩单纯,跟雇来的护院一样猴精。”铜三黑撇了撇嘴,又改为单手传递,“刀入鞘是为藏锋,弹鞘之术不能让刀更快,但能让露锋的时间缩短,与快刀无异。”

    这一段念起来文邹邹的,江越接过刀鞘,怀疑这是别人告诉瘸子的话。

    “刀呢?”江越问。

    “你先把这玩意儿练明白了再说。”铜三黑冷笑,“先往下压,后向上抬,不可抖动肩膀。简单的三句话,够你练半个月了。”

    各种样式的刀鞘有所不同,新刀旧刀,天冷天热,手汗也有多少之分,江越简单尝试几遍,发现真要让刀鞘借势弹起,且稳当停驻,实在太难。

    练了一会儿,江越一边甩手,一边高声问远处卧躺的铜三黑:“弹好刀鞘,能成为高手吗?”

    “远着呢,拔刀术的宗旨是拔刀之时即分胜负,若是对方身披盔甲又当如何?若是距离不够呢?若是刀剑离身呢?哼哼,拔刀术自有拔刀术的练法。”

    江越挥舞着刀鞘,他第一次听说拔刀术,其他人在练习挥刀,自己却要练习翻转刀鞘,想到这里,他的心中涌出一股不安。

    “当初跟我说拔刀术的人希望我找个传人。”铜三黑自顾自地解释,“其实三爷没准备帮忙,但你正好合适。”

    “三爷……还有师承?”

    “狗屁师承,练你的吧。”

    热阳鲜辣,江越拿着刀鞘比划了一个下午,竟也被汗水浸湿后背。

    他不明白,拔刀术更像是消磨时间的乐子,与任何高深的武功刀法无关。

    江越低声道:“手里有把刀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