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刀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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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杀心

    金九是孤儿村新推选出的孩子王。

    他生来长着一幅沉稳可靠的面孔,宽厚的肩膀和手掌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力量。

    就在刚才,他站在堆积的砖头上,声情并茂地讲述。

    “明天咱们人手一把刀,一人挥一下,保管把瘸子剁得稀巴烂。”

    名叫钧小山的小孩大声附和:“对,他要孤儿村的孩子听话?想都别想!”

    又有小孩兴奋地接话:“瘸子刀剑使得再好,我们一帮人围住他,他有什么办法?”

    “呸,他那叫使得好?一看就是蒙中的!”

    江越仍呆坐角落,与激情澎湃的孩子们格格不入,他还在寻思瘸子说的杀心。

    恨一个人叫杀心吗?

    比如那个金九。

    抢江越饭的人海了去了,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唯独金九,抢完他的饭以后,还会用力地踢他一脚,伤口往往要痛上整个下午。

    他拿着一根树枝,无意识地向演讲的金九比划,准头总是飘忽不定,心中的恨意也没能化作杀人的信心。

    “你们这帮缺德娃子,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在叽叽喳喳个没完?快去屋里睡觉,快去!”

    钱婶推开院门,催促声大得吓人,几个成年人往院子里严厉地一站,江越知道,这次孩子们的会议结束了。

    屋内的烛火被大人尽数熄灭,等屋门关紧,名为铛飞的孩子才小声嘀咕:“叽叽喳喳,姓钱的娘们才叫叽叽喳喳。”

    其余一些孩子睡不着,悄声讨论着锣非儿的遭遇。

    江越跟着附和几句,意兴阑珊,他其实与锣非儿不熟,本就无仇可报。

    到最后,议论声散去,他干脆自言自语。

    “一把刀。”江越低喃。

    他想象着明天摸刀的场景,既恐惧又兴奋,转辗反侧,入耳的都是霍霍的磨刀声。

    梦中,他成了一名刀客。

    快意江湖,嫉恶如仇,抢饭的恶贼想杀就杀。

    而且永远不用担心吃不饱饭——故事中,所有的世家贵族总是对刀客礼贤下士。

    清晨,江越的美梦被一阵铃声打断。

    大人的叫喊传遍整个屋子,睡隔壁的钧小山遭到数名孩子的指责——他磨了一整晚牙齿。

    “都起来,院子里发刀,早上讲课,下午练习,晚上比试。”

    大人通过眼神将威严传递给每一个孩子,赖床的掀被,慢起的斥责,交谈的拉开。

    气氛变了。

    孩子们从实处感受到了变化,他们无处知晓变化的根本原因,却不由自主地心慌起来。

    江越也受到斥责,大人的唾沫如骤雨袭来,他不得不边跳边提起裤子,被驱赶着朝屋门口走。

    “咳咳。”

    金九假装咳嗽,然后迎接每一道目光。

    他在提醒其他人,记得昨天的计划。

    “把瘸子剁得稀巴烂。”

    他做出口型,神情严肃,仿佛在说一件无比神圣的事情。

    有的孩子朝他点头,更多的则沉默不语,江越不想为锣非儿报仇,也不想毁掉自己的前程,所以目不斜视地朝金九身边走过。

    “怂蛋。”

    金九看懂每个孩子的意思,将怒火发泄在这一刻最近的孩子身上。

    江越愣住了,转过头,看见金九咬牙切齿地盯着他。

    “怂蛋。”金九重复了一遍。

    淤青隐隐作痛,江越对刀又多了一份期待。

    “不用我动手,锣非儿就是他的下场。”江越心想,长呼一口气,对金九挤出和善的笑。

    “哼。”

    金九显然没有领情,抢先一步走出屋外。

    院中央摆着两个硕大的木箱,上面贴着封条。

    铜三黑坐在石桌前,打了个哈欠:“挨个取刀,不怕死的可以来为锣非儿报仇,三爷就当晨练了。”

    昨日的血痕仍淡淡地披在地面,铜三黑把玩着手中的短刀,余光瞥向局促不安的孩子们。

    “铜三黑,我们全死光了,看你怎么跟世家交代。”金九沉不住气,率先拆开封条,拎起一把刀,随手掂了掂,就朝石桌逼近。

    这一刻,金九抛却一切杂念,任由刀牵引着他,追赶石桌前那颗讨人厌的头颅。

    铜三黑连眼皮都不高兴抬,随手横刀,刀儿清脆地鸣叫一声,短暂地凝滞半空,趁这个空隙,他腰际的酒葫芦已经正中金九的额头。

    “玩够了就练刀,练好了才有饭吃。”铜三黑不需要第二次杀鸡儆猴,于是歪着脑袋眯眼笑道,“你是孤儿村的宝贝,得死在其他宝贝手里,砸我手里可白瞎了。”

    金九被刀震得趴坐在地,额头肿了个包,他死死地盯住铜三黑,似乎比江越更早领会到杀心。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身后:“昨天说得好好的,今天就剩我一个吗?”

    就剩他一个了,连昨日吵得最凶的孩子都乖乖闭上嘴。

    铜三黑依旧不肯抬头,这让他看起来像对刀说话:“你不想练刀?”

    “不想。”

    “那你只能当靶子,让其他人练刀。”

    “其他人不会听你的。”

    “我有饭,有财路,你有什么?”

    “锣非儿的血。”

    “能当饭吃,能当钱花?”

    钱婶在一旁暗暗摇头,觉得今天的铜三黑过于较真,居然一条条反驳孩子的问题。

    金九找不出话反驳,只得不服输地瞪视瘸子,好像这样就能杀人。

    两人僵持一会,铜三黑突然不耐烦地挥手:“打不过我,也不想练刀,那就在一旁老老实实地站着,我要跟其他练刀的崽子讲一些诀窍。”

    这时,刚轮到江越从木箱中取出一把刀,不长,刀身也就比五根筷子稍出头些,没有刀鞘,刀柄对他来说有些过于粗了。

    阳光明媚,晒在刀刃上闪烁着金光,江越的心也随之砰砰直跳。

    “我能凭它吃饱饭。”

    他咧嘴笑着,朝空气挥舞几次,附近的小孩不由自主地让出位置。

    “别瞎挥。”铜三黑一边呵斥,一边起身捡起地上的酒葫芦,打开葫芦嘴,喝了一大口,“啧,估摸着兑水了……赶紧拿刀,三爷要跟你们好好说道说道。”

    孩子们陆续取刀,其中一部分已经开始猜测刀客的待遇。

    “杀人拿银子,许多银子,一个院子都装不下!”

    交谈愈发热切,江越也不禁加入其中,钧小山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脸孔因气恼变得通红,大喝一声:“我学刀只做大侠,行侠仗义!”

    气氛安静了一会儿,突然一个小孩问:“做磨牙侠吗?”又惹来一阵大笑。

    “兔崽子们,吵够了就把嘴闭上。”铜三黑清清嗓子,恢复了部分往日的热情。

    多年前的刀客时光历历在目,每一件事都有是非曲直,如今却连评价都显得困难。

    “记好三爷的第一句话,练刀是为了杀人,别把自己练进去了,当个武痴。”

    孤儿村的小孩们觉得,瘸子说了一句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