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酒祭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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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悲鸣与寂静

    鸟止森的寒冷自那日皇思麟从其中出来并未衰减,反而冬日临近,这鸟止森的风雪更是大作,积雪没过了皇思麟的膝盖,所有的人马都在艰难前进,身上的皮毛与铠甲丝毫不能抵御寒冷,皇思麟只得时不时喝一口酒用来暖暖身子,可是没过多久酒壶便一滴酒也倒不出来了,北狄人虽是出生于寒冷中,长大于寒冷中,可是这鸟止森的寒冷确实令人难以忍受,皇木琼瑟瑟发抖,她身上裹了数层皮毛,却还是寒冷彻骨,乌兰巴尔思却是毫无畏惧,他仰起头接受着那风雪洗礼,满头乌黑秀发都已被雪染白,他的皮肤更是与白雪融为一体,可乌兰巴尔思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这寒冷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如今的他意气风发,坐在马背上昂首挺胸。

    皇思麟缠裹着兽皮,他也坐在马背上,可是皇思麟却没有乌兰巴尔思那样的好心情了,只瞧皇思麟瑟瑟发抖,头发上的白雪都已化成坚冰,他身旁的北狄人也是此般,皆是冻得脸色苍白。

    突然有一人传出一声惨叫来,所有人向后瞧去,只见一名身穿重甲的北狄人深深陷入积雪之中,这积雪之下居然满是污泥,那北狄人双腿渐渐没入灰黑色的泥土之中,旁人看着,却并没有伸出援手,因为没有人知道这泥潭有多宽,那人很快便被泥土吞没,他没入泥土之前还在哀求,过了不久便成了咒骂,恶毒的语句在空中飞扬,很快他的声音由泡泡声代替,再然后他遵循了天朝人的丧葬法则,埋没入泥土之中,而非是被奔狼与雄鹰吃食。

    有些北狄人想要跑入泥潭将这人的尸体挖出来,却被皇思麟严令禁止:“(你们想做什么?死了一个还不够,还想搭上更多的性命?抓紧行军,早日离开鸟止森便少一份危险。)”

    这时人们的情绪开始亢奋,他们又开始不满足皇思麟的策略了,小声的议论逐渐转换成光明正大的交谈。

    “(我们为什么要听他的话?他完全在将北狄带向灭亡。)”

    “(没有可汗做主,他什么东西都不是!)”

    “(可汗也是个糊涂蛋,他才不是真正的狼,真正的狼绝不会与待宰的绵羊商量策略。)”

    这些话都被乌兰巴尔思听进耳中,他毫不犹豫地抽出弯刀,当即砍入其中一个骂的最凶人的肩膀中,那北狄人噗通倒下,乌兰巴尔思的刀刃上还冒着热气腾腾的鲜血,乌兰巴尔思才不管他们的抱怨与责备,只是挥起弯刀重新入鞘说道:“(我并非在带领北狄走向灭亡,天朝地大物博,如果我们有他们二分之一的领土,北狄人民将会有更多的土地来种植庄稼或是放牧。)”

    其中有人抗议:“(我们不会种植庄稼!我们要过野狼的生活,而不是绵羊的!)”

    “(没错,你若是想当一匹野狼,首先要当一只狼才行,不然诸神会不会认为你是羊呢?你若是死在羊的手里,或者连羊都打不败,那你与猪猡毫无区别,甚至比绵羊更差劲。)”

    北狄人瞪大了双眼瞧着乌兰巴尔思,乌兰巴尔思则回敬他柔和甚至有些慈祥的眼神,最终乌兰巴尔思赢了,那人再也忍受不住乌兰巴尔思的嘲讽眼神,他狠狠地将头低下,用帽子遮住了自己的脸。

    乌兰巴尔思这才幸灾乐祸地笑笑,他轻轻摆手喝令道:“(继续前进。)”

    队伍又开始向前进发,瞧着乌兰巴尔思又开始神气起来,皇思麟不由得感叹,这乌兰巴尔思阴阳怪气的功夫,自己若是能学到一半就好了,他的阴阳怪气足可以秒杀任何一种脾气暴躁的人,皇思麟稍稍只是琢磨一番,第二件事情便接踵而至,一匹马因为寒冷跪倒在地,骑在上面的人被甩飞出去,额头被撞出一个大包,当他起身的时候,鲜血已经顺着包向外流出,随军医生用匕首为他放血,那人则幽怨地瞧着跪在地上的马匹,那是只母马,身形瘦弱却是矫健,它的细腿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跪在雪地之中悲哀地嘶鸣,皇思麟稍稍瞧了它一眼,当即吩咐:“(杀了它吧。)”

    这次不光是那些北狄人,就连苏合也狠狠地瞧向皇思麟,有人当即对皇思麟怒声吼道:“(马匹是草原上的信物,它们可以接通神国桥梁,因为它们是神赐予北狄最珍贵的礼物!)”

    那些人附和,苏合居然也加入其中,手足无措的皇思麟瞧向乌兰巴尔思,发现乌兰巴尔思正报以幽怨的眼神,乌兰巴尔思片刻后用天朝语道:“杀了这畜牲,他们就会杀了你,不会再因为我而手下留情,因为我并非神明,你不懂北狄人的信仰与喜好,就如同北狄人要砸烂天朝的寺庙是一个道理。”

    “(抱歉。)”皇思麟冲乌兰巴尔思笑道:“(寺庙在战争面前什么都不是,它们不过只是房子,而这只不过是马匹,我们不能因为它而拖累整个部队的前进,除非有人愿意扛起马走,还不会影响行军速度,慢一步都有可能会被天朝军队发现,况且战局瞬息万变,倘若我们因为这匹马,让天朝的重军压来,我想没有人能承受这个结果吧?要么杀了,要么扛起它走路。)”

    皇思麟见这些北狄人没有动静,只是在那里低声咒骂,而整支队伍已经停止了脚步,皇思麟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他抽出短刀,想要下马

    去割了它的喉咙。

    这时被甩下马去的人用一块布捂着额头上的伤口,他起身答道:“(我来扛走它!)”

    皇思麟疑惑地瞧着这北狄人:“(没有必要,我会为你重新安排马匹。)”

    “(你说的才没必要,在北狄奔狼、雄鹰与骏马同等重要,我们不可能猎取狼皮与鹰羽,更不可能去吃马肉,你们天朝人皆是没有信仰的混蛋。)”

    那北狄人如此说着,先是瞪了皇思麟一眼,而后默默走上前去,这母马感激地瞧着北狄人,北狄人则放下那块布,任鲜血向外流淌,他将辫子甩向身后,单膝跪地像是亲吻女儿一般亲吻母马的脸颊,而母马则用低沉的嘶鸣回应北狄人,过了不久北狄人钻到母马的身下,用尽力气将它扛了起来,母马显得很不舒服,而北狄人几近被压扁,他的双腿颤抖不休,却还是咬紧牙关坚挺着,他大声吼道:“(快走吧!)”

    数千名北狄人瞧着他,仿佛这人是神灵而皇思麟是十恶不赦的魔鬼,后方不知真相的军队听的以讹传讹,纷纷斥骂皇思麟的残忍决策,皇思麟却觉得杀一匹马简直比杀了他们还要过分,但瞧着人群越来越激进,他们已经不畏惧寒冷了,纷纷叫嚷着要将皇思麟杀死,甚至还有的抽出弯刀来威胁。

    最终皇思麟只得妥协,他命令军队休整片刻,为母马疗伤,若是这匹母马还是没好,这位北狄人有权利杀了它或陪它活活冻死。

    随后,皇思麟吊死了刚才抽出弯刀威胁他的人,这种人在队伍之中迟早都是祸患,还不如早点杀掉省了麻烦。

    鸟止森中不能生火,因为升腾起的烟雾数百里外都能瞧得一清二楚,这里也没有野兔可供果腹,仅有的鹿没有人能杀的死,它们在躲避猛虎的时候练就了一身的肌肉,再加上北狄人的手指冻得僵硬,弓弦都不能拉满,于是他们报团取暖,偶尔喝上一小口酒驱寒,再吃一口风干牛肉用来果腹,皇思麟的嘴中也嚼着干巴巴的肉干,他实在不明白这玩意到底有什么好吃的,皇木琼却是嚼得挺来劲,乌兰巴尔思坐在他的身旁,这次他终于感觉到寒冷,身上披了一张厚厚的羊皮大衣,他搓着双手,腰间挂着酒壶,另一边悬着弯刀,他嘻嘻一笑不知嘲讽还是责备:“你的手段可真够硬的,因为那么一点小事,你现在已经吊死五个人了,按这样下去,出了鸟止森恐怕就剩你和我喽!”

    “若是你不服从命令,带头闹事的话,我也会吊死你。”

    乌兰巴尔思无所谓地耸耸肩,他拍了拍腰间的弯刀,露出牙齿笑道:“那我会抢先一步

    用弯刀刺穿你的胸膛,我的这些士兵都是好样的,他们既然敢走入杀人林,便是信任我的决策,我不希望以后再有我的人被吊死,一个也不行,哪怕他犯下严重的罪行,你可以惩罚他,但不能夺走他的性命。”

    皇思麟歪着头质问道:“为什么?因为我是天朝人?”

    乌兰巴尔思无所谓地抿了抿嘴:“看来你我都知道原因。”他忽而起身,正要离开时却被皇思麟叫住:“那你若是碰上这种事情,你会怎么做?”

    乌兰巴尔思微微仰头思索一阵:“至少我不会命令他们做不想做的事情,有些时候,沟通比命令更重要,但很显然你并不懂这道理。”

    乌兰巴尔思不再理会皇思麟,他走到那母马与北狄人的身旁,北狄人还在跪着,他用酒浸泡双手,然后在母马的双腿上揉搓,以求母马能够得到一丝温暖而起身,但母马实在不争气,它除了低声地嘶鸣便没有过多的动作,皇思麟瞧着乌兰巴尔思揽过北狄人的肩膀,在他的耳旁不知说些什么,北狄人瞧向乌兰巴尔思,随后他不再揉搓母马的双腿,而是抱着母马失声痛哭,人们纷纷聚拢过去,乌兰巴尔思则后退数步,他噗通跪在雪地之中,那积雪淹没了他的双腿,乌兰巴尔思轻声为母马祈祷,北狄人则是狠狠地灌了一大口酒。

    明晃晃的弯刀拔出鞘来,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做什么,母马似乎也知道,但它没有发出一声悲鸣,也没有逃走,只是缓缓闭眼,豆大的泪珠流淌出来。

    一声划破皮肉的响声,一声骏马的嘶鸣,一切重归于寂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