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末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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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节

    wed jul 13 22:31:50 cst 2016

    天空有了一些晴色,无底无涯的墨夜中隐隐约约出现几点疏星,不堪寂寞露出头来,晶晶亮亮闪烁着光芒,显得格外打眼。四野岑寂,有如太古,韩可孤紧了紧朝服的腰襟,又将兜头的风帽掖一掖,仍然遮不住风寒,跺着脚在雪地上踱了几圈,四顾一片漠然。此时他的心也如同这雪原茫茫一色,天地混沌不能分辨。

    达兰喀喇隆地的天,就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近几个月来的战争局势,也如同这里的气候一样变幻莫测无常。就像人常常比喻打仗如下棋,果然一毫不错。敌我双方如疯如狂交错拚杀在一起,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断’、‘挎’、‘虎’,‘挤’、‘拆’、‘封’????竭尽招数,都在努力争取先手,但都又不能做成定式。官子难收,只搅得一盘棋局扑朔迷离,忽而‘尖’角,忽而飞‘空’,忽而又‘关’隔一路行走????昨天还是对头,今日就变成了友军;刚刚降了,突又反正;才把酒言欢,马上又兄弟阋墙——总之是混乱一片,让人目不暇接。

    耶律奉一时意气,无心铸成大错。此时祸乱源头未堵,让韩可孤忧心忡忡,恐怕接下来会引申出更大的乱子,破坏了如今这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现在他的唯一底气是对于劝调古望归命还有几分杷握。犹忆得当初古望拥‘李弘’旧军来投,二人相见恨晚,古望至诚朴直,明见大义,曾让韩可孤深有感触。尤其他殷殷叮嘱常氏兄弟:要毋负韩大人,听从节制,爱惜民生之语,今犹在耳。虽然战事多开,大家分领一区,两个人己经久不曾见面,但想来他诚性天生,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随之泯灭吧。

    韩可孤属望古将军,所以平时对他常有关注,从以往往来的塘书中知道,‘李弘’军虽然悍匪出身,但无论纪律约束、职守调度,还是对敌作战的武功勇气,都堪为楷模,远远高出其他镇勋之上。若不其然,只要古望对耶律奉之令有片刻犹豫耽搁,也能免了韩可孤的奔波辛苦。想到这里,他苦笑地摇了摇头,韩可孤一直觉得以古望将军的作战经验和大局观念,一定会看出来耶律奉此令中的疏漏之处,之所以仍然惟命是从,一定还是出于对他降将的身份有所顾虑吧!这次追到了,一定得面对面向他晓之以理,尽量解除他这种完全没有道理的自卑心理,还要晓之以情,使他勿自悔违了当初对常家哥俩说过的话,立殊勋于此存亡攸关的紧要时刻——。

    一边想,一边在雪地中跺步,虽然寒气透过靴底,脚板依然很凉,但身上总算渐渐有了些热气。只是活动得久了,感觉有点儿口干,韩可孤蹲下身子,用双手刮起一捧积雪放入嘴中咀嚼,雪水很冰,冷滋滋地润在舌尖喉头,很爽快很甘美,颇有些北安州家乡那条沿堤满垂荫的柳河水味道?????

    ——可叹北安州沦陷,如今的家已再不能称之为家了,小北村里如今已经再没有血缘至近的亲人了,那座曾经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小小院落,不知是否已经焚毁在战火中?抑或做了金国人的兵营马厩?村头的那株遗荫伞盖几百年的老槐树怕是也遭了劫。只有那方卧牛青石坚固,一定禁得住破坏,不过没有了老妻时常冲洗维护,上面肯定生出了许多肮脏糜腐的败藓枯苔?????

    心中思念一起,眼睛里不觉渗出了泪花,淌到脸颊上被冷风一激,让韩可孤陡然打了个机伶,把一腔乡愁顿时给打断了。他抬眼顾望,四下里黑茫茫,依然夜色漫漫不便起行,只能再捺耐性子继续原地踱步取暖。突然就想到了黄靖,真猜不透他那个瘦弱的躯壳里,那么多的才华智慧都隐藏在哪里?只可惜他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自己这些还苟活于世之人泪湿襟。愈是紧要关头愈见擅方略如黄靖者的价值,韩可孤在给他亲撰的祭文中有言:“——凡壁垒分布,兵将推置,全赖公行分布;士农工商,机宜果断,全赖公行保护;同人差参,事有掣肘,全赖公行弥救——”今时今日正是险难纷迭,风雨如晦的飘摇时刻,若是黄靖尚在?????

    唉!靖公不幸离人世,再逢疑难可问谁?人到难时倍觉斯人珍贵,信哉良言!

    亡者长已矣,生者不可休。国破之如此,我何惜此头。韩可孤是一心一意的想着勉力撑起这片已然坍塌的天地,可是往往事与愿违。罔私掣肘者众,独断横行者众,只以他一己独力,又对这个罹难至极了的世界,能起到几分用途?——

    长夜空寂,万千思绪纷纷涌上心头,韩可孤一时想到这儿,一时又想到了那儿,任由思绪在脑海里飘飘荡荡——刚觉得身子松泛了一些,忽然听到附近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虽然声音很轻微,但此时夜半静极,就显得很突兀清晰了。韩可孤愣怔一下才反应过来,霍地转向发声处,高声断喝:“甚么人?”随之佩刀’锵呛’一声出鞘,他谨慎注视着那片半倒半立的挂雪草甸。只见一个佝佝偻偻的黑影子畏畏缩缩爬出来趴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哆嗦着声音嘟囔:“大老爷饶命!大老爷绕命!——”

    说的是一口当地土语,韩可孤分辨了半会儿才弄明白这人话中意思。听出的确是乡民口音,他收敛语气,温和地说:“不用慌,你先起来说话!”却也不敢将刀立即归鞘,以防变生不测。

    这里才搭上话儿,萧驴子从草室里就呼呼啦啦窜了出来,不由分说,像拎住只小鸡仔儿一样一把将那人擒到了手里。韩可孤知道他手头上没轻没重,紧忙喊道:“驴儿,快放手!勿伤了他!”

    那人又被抛在了冷地上,看到他鹑衣百结,肮脏不堪的贫苦打扮,萧驴子虽然仍有些不放心,但通过刚才的一步擒拿,己经试探出来此人身上并不具备武功,所以暂时松了口气。经过这么一顿闹腾,尤其是萧狗子那一声如雷炸顶的大吼,把屋子里熟睡中的人们大都惊醒起来,忙忙组织戒备,进行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