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末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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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节

    fri mar 04 20:26:34 cst 2016

    身后有脚步声,而且一直跟着他没有消失,这引起了王胡的注意,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在这样一条无人的街道,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战乱时期,人心不宁,为一点吃食便值得杀人,更不要说他此时穿着算是光鲜,足够吸引人下手了。

    几年的卧底生涯,王胡警觉性异常敏锐。他猛地回头,果然见距他不远有个人,个子不高,但身形颇壮,看不清脸部,整个人缩在一件灰糊糊的衣服里。

    解除危险的第一步就是首先在气势上压倒对方,王胡快速迎了过去。

    相距不及四尺,那个人的头从衣服里伸了出来,这是一张不太熟悉但肯定见过的脸,王胡呆了呆,他在努力回忆。

    “是我。”低低的声音传入耳中,很憨厚,如敲皮鼓。稍微能辩出带些女真人特有的语言味道,

    黎世杰明白了,这似曾相识的是个金国胞人。

    “我是来找你的。”那人也不寒暄便直入主题。

    “跟着我走。”王胡叹了口气。

    夜深沉,酒馆尚未打烊,日间的生意很冷清,总计也没有几个酒客上门,到了现在这个时辰能上来两个人,老板很高兴,明日家里的用度终于有了着落。

    “两碗酒。”王胡言简意赅,显然是熟客。

    油蜡昂贵,酒馆燃的是气死风灯。借着光亮,王胡终于认出这个人自已确实见过,是金军营中的一名百夫长,因为额角长着一粒钱大的青痣,所以记得牢靠。他比起在金营里第一次见面时明显削瘦了一些,脏兮兮粘在一起的头发胡乱梳成辽人髡发,手上长起了冻疮,背一个很重的包裹,像极刚从乡下逃难进城的难民。

    当被盆炭烘得滚烫的热酒送上来,他也不谦让,用一口气极快的便喝了下去。

    烫酒热肤,使得两个人的脸色都红润起来,没人说话,他们就在默默中饮尽案间烈酒。

    结罢帐,二人一前一后回到到了王胡破旧的土屋,仍默默对坐,王胡久在心底期盼着有同胞到来,但此时却千言万语梗在喉中,不知从何处说起。

    沉默一会儿,大概是酒劲涌起,来人的身体暖和了,便自做了介绍。虽然曾经相识,王胡却真的不知道此人名姓,到此时才了解到原来是宗翰都督帐下亲兵营百夫长完颜冲,因为曾经与王胡朝着几面,是相识的人,长相上又与辽国人近似,所以被派来接头。

    说着话完颜冲从怀中取出一枚辽国‘大汉通宝’制钱,该钱材质青铜,形文深峻,背面铸有一尊坐姿佛像,市面流通不多,所以成了提早约定好的暗记。

    空口无凭,以钱为据,王胡接在手中,仔细检查其它暗记也与当初设计一般无二,遂点了点头,并没有怀疑。

    这是一种感觉,做这一行感觉很重要,很多时候王胡就是在凭感觉在做事、在判断乃至生存。他不会无缘无故去相信一个人,那怕这个人是早熟的,因为这种感觉不会发生在两个毫无共同点的人之间。

    完颜冲所带来的指示不多但很重要,因为唯恐泄密,所以用的是口信。他是寡言之人,言简意赅便道明都督定与近日攻打归化城,需要王胡提供相应的情报,里应外合,争取以最小的代价赢得最大的胜利。

    之后,他们再次陷入沉默,沉默得很彻底,能清晰地听见对方呼吸的声音,王胡显得比完颜冲粗重很多。

    完颜冲不着急说话,他要留给王冲足够的时间考虑。时隔得太久了,他不知他的爱国热情还会有几多,斗志被消磨到几何,他要通过王胡的表情言语进行分析。战争无小事,虽然更倾向于对这些卧底们充分信任而不是怀疑排斥,但一切有可能威胁到大金利益的危险,完颜冲都要毫不犹豫地扼杀。这是将军在临行前赋于他的权力和责任。

    王胡笑了一下,他渐渐平静下来,可能离开金国时间太长了,离开得太彻底了,他发觉有些不再适应血腥。但强烈的职业敏感性却依然存在,这种职业特点,部分源于天生,深刻到骨髓。王胡只是个小人物,但他从来不甘于做一个小人物,他兢兢业业,认真细致,小心地与一切能接触到的辽人相处。他们这一行充满风险又不失机会,在这个人生赌场,他押注了一切包括性命。这几年来,尽管他生活得并不如意,但他一直渴望能在这个领域有所成就。

    随着母国的强势崛起,使各国势力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王胡仿佛被遗忘了一般,没有人访、没有指示,他只能凭本能工作。现在指示来了,王胡做了许多年来第一次自己的决定,他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兴奋、躁动,他准备为这个决定冒险。

    “某告辞。”完颜冲低声说,他已经在土室中坐了大半个时辰,交待过公事后再没了甚言语,两个大男人面面相顾,自己都觉得很无趣,彼此间想寻些话题又唯恐触犯了禁忌。相互少言而不及隐私,这是这一行约定俗成的规矩。

    “再饮些?”自酒馆回来时曾捎带一坛老酒在跟前,因为交谈的正经事情,二人都未提及,此时闲下,王胡便复想起来,他乡遇故知,终究是值得庆祝的事情。

    “不,某还需趁夜出城,。”完颜冲目光炯炯,诚恳地说:“待破城之日,我你兄弟再来叙话。”

    王胡再不说话,这种场合下他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他没有理由留住他。夜深兵疲,正是趁机出城的好时机,况且金营中还等着回复,军机重要,不能有迟。

    完颜冲站起来,自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放到瘸腿的案几上,说:“些许意思,请老兄笑纳。”

    “是什么?”王胡很意外。

    “没什么。”完颜冲决然走向门口,拉开门后拱一拱手以做辞礼,眼中流露出一丝伤感,一丝钦佩,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眷恋惜别。尽管一闪而过,王胡还是察觉到了,他感觉血往上涌,但并没有动。

    完颜冲走了,他倾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