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末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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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节

    thu jan 28 20:14:14 cst 2016

    入朝班,近金阙,对别人而言是绝佳的一步封侯荫子的晋身台阶,但与李长风却不然,他本心对辽朝廷没抱太大的希望,又生性淡泊,心中少有升官发财的欲望,所以很为难。犹豫了半晌说:“黄大人遗志才承,职事不敢轻脱,长风也着实只望跟随在大人左右,日夜里多受些教诲。”

    “放你离去亦非我之所愿。”韩可长叹息:“然而,今日之朝事,上羸弱而下刚强,诸勋镇尾大难调,若再无能臣周全治理,则乱象日盛,中兴便毫无指望了。”

    韩可孤的这番言话,切中时弊,李长风深以为然,但并不能成为他入朝的理由,李长风看到案角处放着一方泥砚,不由想起黄靖临终前的赠与,他还始终未舍得用过,只当成念想存与匣筴,偶尔取出来赏鉴缅怀一番。也不知黄大人如今魂归在何处,李长风忽然生出怀念的情绪。最初投奔韩可孤是因为仰慕他的仁厚长者风范和爱民如子的为官理念,后来相处的时间长了,渐渐便日久生情,产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想法,特别是在黄大人故世之后,更觉得他茕茕孑力,形影相吊孤独得可怜,诚如韩大人与黄靖灵前诔文所书 “???先生去命若可孤断臂?????”如今,统观韩可孤左右,有能力者,无可抽身,无能力者,抽身无用,若舍了自己去做助力,还真无法选取呢。

    然而今日之朝廷已经沦落成了是非丛集的擅场,今日之朝臣极尽勾心斗角之能事。与其把心血多多耗费在其中,诚不如热血洒疆边,做些于民争命的事情还能多些裨益。

    李长风的心思全在韩可孤一人身上。所以,他所有的智慧或者说手段全用到管理营防、协助韩可孤谋划战略布局和战术应用之上,即使关心政治,也只局限于一州一府之地。

    曾经多年在民间,他对居行在底层的平民百姓的困苦艰难颇多了解,所以在谈到这方面的事情时,言谈不多,但总能切中利弊,较之一般的官僚,甚至韩可孤都要强甚。他对那些尸高位而素餐,一贯媚上欺下只识贪腐的朝廷大员们深恶痛绝,但又不忍一而再,再而三拂逆韩大人,只得先施展出拖延计策,把这个议题冷一冷再做打算。

    “此议突然,请大人容长风思忖一二再定。”

    看着眉头微耸,脸上带些郁闷的李长风,韩可孤便知道心不甘情不愿,伸手轻撣了撣袍襟上的褶皱,端起案上凉透了的茶水抿一口,借着动作掩饰起眼中的些许失望,微笑着说:“正该如此!”

    两个人接着谈些公事。和黄靖是一样的习惯,李长风每到一个新地方,都要深入基层体验调查民情民意,便间或用些隆圣的风俗趣事插科打诨,倒解了严肃话题的沉闷。

    话谈投机,便不觉时间过得快。没感知天就黑透了,总算是在月

    中的日子,月亮出来得早,室内略有些清白的光线透进来,还不算太黑暗,韩可孤欲执笔做个记录,才发觉看不真切,便寻火链来点蜡烛。

    才起身,忽然一人也未敲门就闯将进来,室外面的酷寒乘隙而入,使韩可孤打了一个激冷,仔细看时,原来是儿子韩炜。怒其失了礼数,短少教养,正要开口训斥之时,就听他颤抖着声音抢先开口禀告: “父亲,老家来人了。”

    “哦,??????”韩可孤怒气瞬间就消退的无影无踪,与金国战事愈酣,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回过家了。人长期漂泊于外,若说不念家思亲,除非真无情便是很虚伤,韩可孤七情六欲在身,自然不在这两者之列,他惊喜得应了一声:“快请进来。”

    话不曾落地,萧狗子就已经端个蜡台,一只手拢住在风中摇曳不定的烛火走了进来。

    火光微弱,但足以看出韩炜的脸色惨白,手足无措站在父亲跟前,身体颤抖得比风中烛火摇摆的幅度还要大些。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炜儿虽然年纪不大,这些日子在眼前,言传身教之下已经学习得较之前稳重多了,今天表现的有些反常,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并不发热,韩可孤忙问:“出了什么事体?让你慌成如此模样?”

    韩炜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萧狗子身后的阴影中闪出一个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磕头,口中一边嚷嚷:

    “给大伯父请安。”

    韩可孤无端生出些不好的预感,他接过萧狗子手中的烛台,就着光亮仔细辨认了半响,大声道:“原来是玉儿呀,都这么大了,快起来!快起来!”

    韩玉又磕了一个头站起来。韩可孤压住心中的不安,强自微笑地问道:

    “从北安那边过来的么?家中可好?“

    “不是,大伯父。我是从哈大将军帐下而来?????“

    “哈大将军?”韩可孤愕然,随即想起来,“是哈哥利么?怎么是金营呢?到底怎么回事?”

    一连几问,一问较之一问严厉,把韩玉吓着了,口中嚅嗫让人不明所以,韩炜最先与他见面做了些了解,强抑着激动代做回答:

    “贼子刘升趁娄室等攻打北安州时,带人袭了家乡,将我母亲、婶娘和兄弟姐妹们诸多人都掳去了。”

    话未讲完,便再也抑制不住,痛哭出声。韩玉此时稍微平复了些心情,接口道:“一家几十余口,无分老幼妇孺,尽被网罗其中。”说着也哭了起来。

    无风少云,就像晴空中一声霹雳,毫无征兆的在李长风的脑海中炸响,吓得他呆住了,不知悲伤,不知愤怒,只有手和脚不由自主的剧烈打颤,他不敢想象韩可孤此刻的心情,不忍观望韩大人此时的表情,心中一片茫然。

    哭倒在地上的韩炜膝行过来,抱住父亲的腿,抽噎着说;“母亲不受金兵胁迫,已经吞舌自尽了,我成哥、正哥和小金兄弟在途中反抗被金兵斩了首级,有几位嫂嫂唯恐受辱,或撞树、或自戕而亡,共总三十多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啊!”

    萧狗子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吼叫,如狼嚎如虎嘶,把呆呆木立在那里的韩可孤手中捧着的烛台震得落到了地上,激出一阵久久不绝于耳的悲鸣,屋子倏然间便被黑暗笼罩,黯然里韩炜和韩玉的哭泣声呜呜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