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末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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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节

    fri jan 08 18:29:43 cst 2016

    甲申日,岁煞南,天气晴,宜祈福、入学,忌词讼、移徒。黄靖突然就精神大好了起来,咳嗽也止了,气色好很多。王政喜出望外,而久在民间走动,见多识广的李长风看到他原本蜡黄的脸上泛起两坨浅浅的红晕,就知道要坏,这明显是回光返照的征状。赶紧着人去通知韩大人。

    黄靖自枕下取出在自己尚可支持的时候亲撰的一纸奏表,请长风代转韩大人,等自己死后进奏皇后娘娘,随之又令王政自炕稍柜閤中取出一只歙砚,交给李长风说:“这方砚乃是我祖上流传之物,倒无甚贵重,只其料石坚劲,下墨最好,以手摩之,索索有锋芒之感,恰如你的性格,就留与你做个念想。”李长风忍不住哭出声,坚辞不受:“此为兄之祖物,自当待病体康健后,交付与后人才好。”

    黄靖倚着炕角的墙壁萎坐,笑道:“长风难道不知‘阎王叫人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他老人家的诏令早就下来了,只是我恋着这花花世界,才叩头作揖的又讨着活了这些日子。你我相知一场,最是合契,你视我为兄,我又如何不是视你为弟,此方砚即是兄赠与弟,也算做个沟通,下一世以此为凭证,依旧做兄弟。”

    再不管李长风在一旁大恸,又叫王政自柜中拨出自己积攒下的几十两奉银,吩咐道:“你将这些银钱平均下来分送给诸将,告知他们所赠虽然无多,只在做个永别,叮嘱各营勿要误了守土大责,务必坚守职务,听从韩大人、李大人差遣调度。”

    王政至此时也察觉到事情大异,黄大人明显是在作临终遗嘱啊,他也不敢如李长风一般大声嚎啕,只默默低垂着头落泪。

    黄靖努力抬高些手指,向李长风笑道:“多大的人了,长风还要擦鼻涕抹眼泪,做些小儿女姿态。我病至如此,每日咳得五内剧痛难耐,若这一时便去了,倒还算享福了呢!”令王政取过酒来,颤抖着双手,亲自斟了一杯,举给李长风:“长风,你我自相识至相熟到相知,恰如你所言,非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我常常惋叹不曾与你相处得够,奈何无常相催,人力难拒,你我今日便同饮这杯酒,从此别了。”

    李长风此时心中千言万语,只化作了点点泪光,双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只觉得一股火浇灌在了喉咙,呛得从心肺中向外冒出苦涩。黄靖也把酒杯放到嘴边略抿下一点儿,接着又斟第二杯,李长风也不曾言语,只麻木着接过来又是一口饮尽了。

    王政杵在一旁,只顾着落泪,经久不知说什么才说:“大人病已至此,诸事均有遗命,只是家中,不知如何安排?”黄靖望着他说:“懿州故里,自我叔父乙薛公殉节之后,便再无亲人了。你若能生还半壁山时,只转告我之幼子,此生勿入仕途,只做个耕读人家,能在这乱世里平安度日就好。??????”

    说完再不看他,默默地又抿下了第二口酒,李长风泪眼里看到他眸中闪过了一片晶莹,知道他心中牵挂自己从此无依的妻儿,心中暗暗发愿,待日后一定将这位老哥哥的遗属做个安顿,才不枉这一世的兄弟之情。

    黄靖再为李长风斟满第三杯酒,面容严肃起来,自己先抿了,放下杯子,就坐在那里躬身向李长风一拱手道:“长风,请了。”

    随即,身体顺着墙壁便滑了下来,斜斜地卧在那里,李长风赶紧上前将其抚平躺到铺席上,轻唤大人、兄长也不搭理,只听见鼻翼中一忽重一忽弱的喘着气,喉咙中发出“哈拉哈拉”的闷响。

    及到此时,那边接到了报告的韩可孤才匆匆赶来,急忙令人延医过来救治,被李长风劝阻了下来,医者也是救病救不了命,此时他已经看出来黄靖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忍不得再让人折腾来折腾去的,无端多受些折磨。

    王政与韩炜哭泣着立在炕前,韩可孤与李长风就盘坐在黄靖的左右,每个人拉着一只已经瘦得如柴的手臂,也不说话,也不哭泣,只静静的注视着这位垂死的同僚。

    酉末时刻,太阳渐渐落下了山峰,天黑了下来。其夜无月,连星星也没有几颗,天地间一片寂寥,静静卧在那里的黄靖突然开口,大叫出声:

    “痴儿!痴儿!”

    正分别握着他的韩可孤与李长风只感觉自己的手上一震,那两只枯瘦的臂膊竟有力的挣脱了开来,高举着直直指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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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颓然地坐在那里,韩可孤五内俱焚,白日里强自挣扎着照常视事,可一到了夜深人静时分,黄靖的音容笑貌便栩栩如生的浮现在眼前。自他在任半壁山职任之时,单骑绝尘,牵线搭桥,引古望军来归,至墩台运筹帷幄,胜门地,取上岗………种种的事迹一桩桩,一件件就如同黄靖巡营查哨时走过川道山径上的足印,一步步的迭沓在韩可孤的心尖上,沉重得让他不愿意移动身体,觉得疲惫到了极点。

    怀念往往都是曾经发生的最美好的事情,如今斯人已逝,韩可孤回想着黄靖生时的所作所为,即使是曾经颇有些不以为然的玩笑人生的态度,如今想想也觉得那是一种率性真诚的表现。

    在这种揪心裂肺的煎熬里,韩可孤任由着这些画面在眼前不断映现,不知时间流逝。忽然耳边隐隐传来阵阵泣声,他知道这是黄大人的讣告发了下去,死讯传开,衙内官吏军卒在痛哭。

    这便是个人的魅力所在,黄靖生前虽然官居显要,但在公事之外,从不倨傲权势,尤其喜欢混迹于基层,了解他们的疾苦心声,说话村俚率性,最是能和兵士百姓打成一片。韩可孤心中感慨,自己待人虽然也是不拘职位高下,平易待人,但碍于礼仪道德,就较之黄靖有些做作,落入了下乘。遑论黄靖的其它能力,只这一点深入群众,及时了解到最底层人员的真实心理便非大才干者所能为之。韩可孤悲叹,天妒英才!对于他的久病之身,韩可孤心中还是有些准备的,就那种干起事情来呕心沥血的劲头儿,便是最能熬短寿命的了,不然也不会几番叮咛委托李长风苦言相劝。但没承想这一天会到来得如此之快,大好的一个人才,就这么殒于一旦。国事不堪,大业未靖,老天爷竟就忍心活生生削去自己的一只臂膀,韩可孤无力问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