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末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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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节

    sat nov 21 10:40:32 cst 2015

    在为数不多的几次深谈里,李长风发现韩可孤推崇韩延徽甚过自己的先祖知古公。的确,在大辽国走向强盛的过程中,这位名叫韩延徽的汉人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他原服务于燕王刘守光,深深恪守儒家“夷夏有别”的传统,在当年出使契丹时绝不认可阿保机为正统君主,不行跪拜之礼。太祖气恼他无礼而扣留其牧马。幸有皇后述律进言:“韩延徽守节不屈,说明他是个有德行的人,该待之以礼,对他重用。”太祖从善如流,便把韩延徽召回。交谈之下,感到此人确实很有见识,便将韩延徽纳做了自己的谋士,许多政事,尤其是与统治汉人有关的事,都要征询他的意见。于是才有了后来的胡汉分治政策,广树城郭,分市里,以居汉人之降者。又为定配偶,教垦艺,以生养之。以故逃亡者少。使逃到契丹的汉人陆续安居下来。生产恢复发展之后,政府有了租赋收入,经济实力才得以大幅度的增长。而耶律曷鲁更是佐辽建国第一功臣,他与太祖同岁同族,两人自幼便形影不离,交情极好,非常有军事才华,任帷幄之寄,言如蓍龟,谋成战胜,可谓算无遗策。

    用此二位先贤大谋之士勖勉,李长风不觉深受感染,虽然对国家前途不大看好,但出于对韩可孤的尊重和信任,书生的意气一突的不可控制起来,他奋激的手扶定面前的桌案,望向韩可孤道:“两位先德有佑,韩大人忠肝利胆,正是令先祖德让公回转,实是国之大幸,民之大幸呀。”

    “岂敢,岂敢。”韩可孤胡乱的摇着双手,一段时期以来被湮灭的那股涩气又回到了脸上“怎敢与先祖相提并论,我是空有其志,未有其才。你我之间无不可说,只有赖二位贤弟同心合作,力挽大辽危难,共成中兴之功业。”

    惯常在民间走动的李长风虽然是书生出身,但也颇沾了些江湖的豪气,“韩大人既然将我等视为兄弟,我便也不再客气,有道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从此以大人马首是瞻,共倡大业。”三个人六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那厢里的萧驴子瞪大着铜铃样的双眼怔怔的看着这段情节,只觉得身体燥热起来。把腰间的一双匕首鞘子捏得吱吱作响。

    “那么”过了好一会儿,蔡高岭舒出些心中的激扬之气,指一指桌案上的诏书“对这位伪皇,我们又如何回复?”

    “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无需理会,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不容分心的去做好正确的事情。”韩可孤高举的左手奋力向下一挥,很决绝,宽大的袍袖将空气带动得呼啸之声,仿佛被当中斩断般的**。

    “ ‘灵怪大千俱破胆,那教老虎不投降’。当年宣懿皇后的这首应制之作,慷慨豪迈,大气磅礴,恰是我等现在的心情吧,早就闻长风书法自成一体,何不请临兴一幅这首《伏虎林应制》,也好表一表此时的畅意。”难得韩大人今日有了寓政于乐的雅兴,蔡高岭见气氛添了些凝重,便及时向轻松的方向引导。

    韩可孤怎不知蔡高岭的这一番苦心,不忍拒绝了下属的一番美意,也是深爱着书法一道,便抛下沉闷的话题立时附和。

    “我这两把刷子哪里入得二位大人的法眼,蔡大人这是要我在韩大人面前出丑哦”李长风一笑谦辞。

    “长风就莫要客气了,你的笔法我也早有耳闻,只是一直不曾得赏墨宝。”韩可孤拈着短须沉吟道“观音娘娘的这首诗所呈现出的豪放气概,倒羞煞了我们这些须男子。待字成后,悬挂在二堂之上,对来往议事的官员也是激励。”

    本也是妙人,李长风对蔡高岭的心思拿捏的准确,欣然说道“好、好,既然二位大人不嫌学生字体丑陋,我便不自量力一番。”毫不拘泥的大笑“不过,写得好字须要伴着好酒,这可是要韩大人赐上两杯哦。”

    “大碗喝酒,高唱离骚,方是真名士。长风果然名流诗酒的派头。”已有数日不闻繆香的蔡高岭乍听酒字便不抑了,“如此我也要借一借光,讨韩大人几杯好酒吃吃。”

    “哈哈,你二人是要敲我的竹杠呀,好酒我是有的,不过这要看我家驴儿舍不舍得嘞。”三个人戏昵的看向门口。

    萧驴子被说得扭捏,“我哪里就这么护食的一一”嘀嘀咕咕向厨下张罗去了。

    这粗陋大汉羞怯怯的一副模样,把屋里几个人笑做了一团,李长风稍缓过劲来道:“大人的这位贵介真是非常人,在大人左右倒不觉寂寞了。”

    “驴儿最难得忠肝义胆,这几年跟在我身边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咧,却从不曾抱怨过。”韩可孤的眼里充斥着爱怜和歉疚。

    “上梁正则下梁自然直挺,全赖着韩大人的言传身教,过一会儿酒来,我一定要敬上这汉子几碗。”在这样的气氛里,蔡高岭也不觉得把自己放开了。

    “高岭可是北安州各府县里的第一大酒桶子,长风可不要让他给灌多了哦。”三个人相顾大笑中,外面一阵脚步乱响,萧驴子率先推开了堂门,手中却无酒,紧随其后的一个少年径直奔了进来,及到韩可孤面前纳头便拜。

    事出突然,几个人都愣住了,笑容僵在脸上。

    哽咽了几声,那少年哑着声音喊道:“父亲一一”

    “炜儿,你怎么来了?”韩可孤的第一反应是诧异,北安州的老家离这里相距何止数百里地,遥遥的这孩子竟找到了这里,一时间心里发急起来“家里出了什么事嘛?你起来回话。”

    韩纬磕罢了头应声站起身来,蔡高岭虽然和韩可孤同府为官了多年,但韩大人家教甚严,从不许家属到官衙中走动,所以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小伙子,只见略长的眉毛微微皱起,两只眼角上挑着酷似韩可孤,只是少了些严峻,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变嗓儿的年龄,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

    “家里无事,母亲大人的身体也好,请父亲放心。”

    “那你来我这里作甚?”一颗心从嗓子掉回到肚子,韩可孤感觉后背有些湿了。皱紧眉头很生气。

    “前些日子,总兵刘升带了一标人马闯到了家里,将孩儿挟持了去,吓得一家大小都哭一一”

    韩炜的眼中又有了些晶莹,想是期间受了许多的惊吓委屈。

    “还有这种事?”总兵刘升迁官到今天的位置,韩可孤可谓居功至伟,对他算是有着知遇之恩呢,这却是所为何来?

    “孩儿最初也是不明白,先前刘升也曾到过咱家,又是请安又是问好的,客气万分。”韩炜接过萧驴子递过的碗茶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看来这一路真是累得不轻,躬身把空碗放到案上,他接着说道:

    “到了刘升的兵营之中,听他来回的詈骂,原来是在恼怒父亲调集几路人马汇聚利民县,别的地方都有一位姓蔡的大人亲自去请,唯独他那里只是一封书信一一”

    韩可孤这时才想起有些失礼,一时的着急竟忘了给儿子介绍站到一旁的两位同僚“这位便是咱北安州的通州蔡高岭蔡大人,这位是李长风李大人,两位都是饱学之士,以后要多多聆听二位叔叔教诲。”

    一杯热茶喝下去,韩炜从最初的惊慌失措缓和一些,连忙向二人见礼。

    蔡高岭忙不迭的搀扶,李长风更是慌着手脚道:“你我年纪相差无多,岂能这样称呼,还是兄弟相称最好。”

    “那如何使得”韩可孤断然否定 “那样岂不差了辈分。”挥一挥手,令韩炜话复前言,继续说下去。

    “刘升很气恼,破口大骂的说是父亲大人瞧不上他,都是一样的带兵将军,却要做两样对待,又说自己也不是哪一家的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任人使唤侮辱一一”

    韩可孤三个人瞋目结舌,好半天蔡高岭的脑子才转过方向,一脸啼笑皆非:“这家伙枉自做过镖头走过江湖,却粗陋得连一般的人情事理都不懂得,刺史大人以故交相待,他竟不识得好歹。”

    李长风也觉得好笑,遇到了这么个浑不吝的混蛋他更关心小公子是否受了委屈。

    “他倒没怎么亏待与我”韩炜摇摇头“只是说把我掳了去,要让父亲长长眼力,还说要拿我和父亲换些粮饷银子,。。”

    “**裸的绑架勒索,这还了得。”这一把火将蔡高岭点得燃了起来,面红耳赤的手拍桌案大声呼喝。

    韩可孤脸色煞青,打着狠劲咽了口吐沫,瞪起双眼问儿子:“哪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这倒简单了。”想来当时的情形有些可笑,本来还苦着一张脸的韩炜嘴角抿起来“孩儿当时痛骂了他一顿,便跑到营门解了一匹快马闯出来,只听他在后面急得跺脚乱骂,却没敢上前阻挠一一”

    李长风微笑称赞:“好,好,临危不惧,大义凛然,不愧将门虎子呀。”手轻轻抚着韩炜凌乱的头发对韩可孤说:“炜公子一路奔驰劳顿,且容他下去休息吧。”韩可孤点了点头,却后怕,这熊孩子和自己年轻时一个脾气,一上火就不管不顾,所幸无事。

    萧驴子站在房间的门口,听韩炜的叙述,把肺都要气炸了,眼睛鼓鼓的满是红丝,也不敢言语插话,只得远远比比划划地让自家公子请求老爷去寻那总兵刘升报复。把个韩炜弄得云里雾里的不知所以,只不时地拿眼偷偷睃他。韩可孤来回地踱了几转,又问向儿子“家里可知你已逃了出来?”“我从刘升那里出来便一路打听来寻父亲,还不曾通知家里。”韩炜低下头回答。“你虑事太不周全了,想来现在家里乱套了一般,你母亲不定急成了什么样子。”韩可孤爱怜的抚着儿子凌乱的头发,已经有二年没见了,这孩子长得比自己矮不几分了呢。“既然来了,就在这里盘桓几日,不过还是要尽早回去,免得母亲挂念。”

    到底是小孩子性情,好容易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父亲,却听意思又不让常伴左右,心中很不情愿,一张嘴嘟起老高。

    家里的安排李长风二人不便插言,蔡高岭仍然在气恼中,“这刘升太不像话了,这是乱军纪,违伦常,大人绝不可就这么算了,一定要追究严办。”

    长叹了一口大气,李长风摇头道:“刘总兵这件事做的确实不地道,不过现在正是国家用兵之际,听闻他作风勇悍,算得上贯战之将”看一看正望向自己的韩可孤,他接着道“就此事看得出此人做事不经大脑,实是粗俗莽撞之辈,不过从对待小公子的态度上也看得出,他对大人敬惧有加,正好借此事严加训斥一番,倒可更好为我所用。”

    蔡高岭尤不服,韩可孤摆一摆手“长风说得对,一切以大事为重,一介武夫不明情理,不免会意气用事,现在是一将难求呀,必须要团结一切有生力量以为我用,只要他们能够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其他的也就容忍了吧。”

    仍然气哼哼的要说话,韩可孤握起蔡高岭的双手“此事也是怪我疏忽,没能考虑到刘升的粗陋性子,这就给他修一封书信做个解释,还得烦请高岭再吃些辛苦,亲自走上一遭。”

    “这是卑职份内的事情,自当尽心竭力。”蔡高岭不好再继续坚持,但仍愤愤的要求“大人在书信中还要大大的斥责,恩威并重才好。”

    “自然,”韩可孤笑道“对这类人施威要比示恩来得管用。”

    韩炜仍在那里痴痴的垂手站立着,韩可孤看他抹擦得花里胡哨的一张脸,眼睛困乏的已经张不开了,想到小小年纪一路的颠簸惊吓,心中酸楚,赶紧招呼萧驴子将他带下去吃饭安歇。

    韩炜答应一声,不忘给两位叔叔作揖告退,在一边早等得抓耳挠腮的萧驴子跑过来牵起小主人的手向门外而去,终于来了个家中的近人儿,怎地会不着急亲热一番?

    父子连心是为天性,想来对久离的家乡韩可孤也有着诸多的不放心,李长风二人谢绝韩大人的再三挽留就此告辞,只是好端端已经到了嘴边的一场豪酒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搅黄了,蔡高岭恨得总兵刘升牙根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