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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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名刹供奉真经,宝寺会斗醉僧

    tue may 10 20:18:58 cst 2016

    数匹骏马慌奔错,几处荒丘埋没。巨富高权又怎个?饿殍黄头郎,万岁坞残破。一支狼毫谱春秋,汗青碧血入墨。凌烟阁里瞻画作。汨罗见行舟,为祭离骚客。

    ——临江仙

    几人就在这市集上暂歇。留时迁、石宝二人照顾薛家子,赵信捧了经书,由高忠和縻貹陪着,去往山中寺院。

    且说这集市靠近河南府登封县,附近有座山,唤作太室山,这山南麓有一庙宇,乃是佛门贤者地藏菩萨的第二道场,便是法王寺。这寺院里有位高僧,释家法号智净长老,德高望重,是在世的活佛。赵信此一番行走,便是要将经书归送他这里。赵信三人一路行来。远观那山:

    巍峨接天关,高峻连青冥。根盘地三千,尖插云九重。

    三人上得山来再看,好一座佛门圣地:

    云绕山腰,日悬峦顶。飞云瀑布,银河影浸月光寒;峭壁苍松,铁角虬摆龙尾动。岩前花木美,舞晨风摇吐清香;洞口萝蔓秀,披宿雨倒悬嫩藤。织女巧手绣霞衣,佛老妙法妆翠容。

    复行里许,半腰见一凉亭,左柱写“别人方便,自人方便,人人得方便。”右柱写“此处安然,他处安然,处处能安然。”赵信见了此联,道说一声妙。

    又走得片刻,已见大殿院墙。入得山门,但见门额上方悬有横匾,上写“法王寺”三个雄丽大字。门的右侧写着:佛在何方,到来即见天竺国。左侧则是:法藏此地,坐落就闻上乘禅。

    三人进的寺来,再细看时,端的好一座大刹。但见:

    山门高耸,依稀宏阔婆娑地;梵宇清幽,果然壮丽琉璃宫。当头敕额字玄妙,两下金刚形勇猛。五间佛殿,龙鳞瓦砌碧成行;四壁僧房,龟背磨砖花嵌缝。钟楼听响,经阁闻声。幡竿接青云,停伫孔雀;宝塔侵碧汉,栖息金鹏。木鱼横挂,说大智大勇法;云板高悬,念大慈大悲经。佛前灯烛煌,炉内香烟萦。幢帷不断,观音殿接祖师堂;宝盖相连,水陆会通天王厅。时时护法诸天现,岁岁降魔尊者呈。

    迎头便是大雄宝殿,两侧也有对联可看,右是: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苗。左写:佛法广大,难渡无缘之人。

    三人肃立时,有知客僧出来,见赵信仪表不凡,唱了个佛礼,问道:“施主何来?”

    赵信回了礼,说道:“听闻贵宝刹智净长老乃现世活佛,小子特来拜会。另有贵寺出借东京相国寺的佛经珍本,一并奉还。”

    那知客僧惊喜道道:“长老说经书这几日便到,僧众都是不信,不想正在今日!请贵客偏殿稍候片刻,小僧入内禀告。”欢喜叫过个小沙弥,引三人偏殿稍作休息,自入内禀报。

    高忠道:“哥哥,那长老果然是个得道高僧,消息恁是灵通。”

    一旁縻貹轻声道:“俺行走江湖时听人说甚么佛家六神通,唬人的紧,这长老怕是像说的开了天眼佛耳吧。”

    高忠笑道:“縻貹哥哥今日为何这般据谨,不似你的性子。”

    縻貹说道:“忠哥儿,莫要打趣俺,这等得道高人,不敢不敬。”

    赵信听了,微笑不语。三人就在殿前功德箱捐了香火钱,又随小沙弥偏殿等候音讯。须臾,那知客僧便引三人入内见长老。

    来到方丈,就见一尊菩萨法象,下放三个蒲团,中间坐一老僧,正在参禅。身着褐黄僧袍,外罩斑斓红袈裟。两道白眉垂眼,一部白须过胸,真是慈悲模样。

    听得人来,长老微睁开双眼,看见赵信,嘴里轻咦一声,就起身端看,眼内似有神光闪现,直透人心。

    三人上前施礼,赵信将经书奉上,另有相国寺主持长老的一封书信。那长老合什念一声佛号,小心接过经书,轻放到供案上,这才拆了书信观看。

    须臾,抬头看三人一眼,那长老对赵信他们使了一个佛礼,道:“怪不得,了不得,说不得,原来是你。”三人听不甚明白,却也连忙稽首回礼。

    长老请三人就蒲团坐了,对三人说些禅语佛理。果然高僧,云山雾里,甚为玄妙。赵信幼时读得些经书,不甚吃力,偶有所悟。高忠虽不懂许多,只强听着,倒也入耳一二。縻貹不识多少字,恰似听天书一般无二,不多时便昏昏欲睡。

    那长老心中一叹,见差不多时,便领了三人去山中一处。乃是大唐名士颜鲁公衣冠冢,当年**烈叛乱,颜鲁公奉旨前去劝降,路过此地,心怀激烈,遂在这里留下碑刻。后到淮西,不为**烈威逼屈服,终被缢杀。时人感怀其忠烈,在碑刻旁建衣冠冢以为纪念,是为颜公碑、颜公冢。

    三人肃然起敬,当时祭拜这位贤臣忠良。那长老说道:“几位施主,想来都已晓得颜鲁公忠烈,万望几位以后行事,以黎民为念,莫多造杀孽。”

    三人忙称受教。正感慨时,就见一个小僧人急忙忙奔走过来,远远的便喊道:“长老,不好啦!那疯和尚不知哪里吃醉了酒,正耍酒疯哩,眼下闹的正凶,打伤好几个师兄。”

    长老听了,苦笑一声,道:“这个和尚,也是个不安分的。”急忙来到廊下,赵信三人紧随而出。

    赶了回去,就见一个红脸胖大和尚,生得竖眉怒眼,阔口鹰鼻,颔下一部虬髯。身长八尺,腰阔十围。脖颈挂串七宝璎珞数珠,身上七布青灰僧衣敞着,露着赤紫色胸脯,系条虎筋青杂丝绦,着双九褶鹿皮僧鞋。正和僧人打斗。但见:

    醉醺醺,场上打歪不倒翁;疯颠颠,尘里卷起无定风。踉踉跄跄,脚下踏步迷踪;摇摇摆摆,手中甩拳幻影。指定天宫,敢骂漫天神佛;踏开地府,能打彻地鬼魔。惹事生非醉罗汉,放火杀人疯比丘。

    唐朝时张旭有首醉酒行,倒也贴切:

    金瓯潋滟倾欢伯,双手擎来两眸白。延颈长舒似玉虹,咽吞犹恨江湖窄。昔年侍宴玉皇前,敌饮都无两三客。蟠桃烂熟堆珊瑚,琼液浓斟浮虎珀。流霞畅饮数百杯,肌肤润泽腮微赤。天地闻知酒量洪,劝令受赐三千石。飞仙劝我不记数,酩酊神清爽筋骨。东君命我赋新诗,笑指三山咏标格。信笔挥成五百言,不觉尊前堕巾帻。宴罢昏迷不记归,乘惊误入云光宅。仙童扶下紫云来,不辨东西与南北。一饮千锺百首诗,草书乱散纵横刘。

    却说寺里护院、火工,三二十人,各执白木棍棒,从西廊下抢出来,却好迎着和尚。这醉和尚学不得张旭吟诗作书,但那狂放不羁,却学了个十成十。望见大吼了一声,却似嘴边起个霹雳,大踏步抢入来。棍棒打身上,也不觉疼,只一味横冲直撞。

    众人见他凶猛,慌忙都退入藏殿里去,便把殿门关上。那和尚抢入阶来,撞了一二下,没有撞开。里面僧人道:“你个和尚,吃酒撒泼,不怕佛祖怪罪。”

    和尚醉声喝道:“洒家不过吃些酒,便拿佛祖压俺,他不去管山下贪官污吏,偏来管洒家。”

    里面的道:“山下事自有人问,不须佛祖理会。你是佛门弟子,吃酒破了戒规,如何管不得?”

    和尚听了大怒:“好没道理,你们这些念经的痴愚鸟人,只会搬弄歪理!快出来,吃洒家一顿打,好开醒些。”又撞了一下,里面吃力。

    和尚见旁边亮槅,一个冲撞,打破亮槅,呵呵笑道:“看你们还哪里躲去。”三二十人都赶得没路,夺条棒从藏殿里打将出来。真个是:

    心头火起,佛门护法动怒;口角雷鸣,释家金刚嗔喝。奋**尺龙象身躯,吐三千丈凌云志气。按不住杀人恶胆,圆睁起喷火怪眼。横冲直撞,似饿虎猎物伸钢爪;前奔后涌,如凶狼觅食露獠牙。直饶揭帝也难当,便是尊者须拱手。

    也是命里运数,合该赵信此行遇到护法的尊者。见和尚勇猛,赵信忍不住大赞道:“好一个怒目罗汉,护法金刚。”

    那和尚虽是醉了,但耳朵还好使,听了赵信言语,大声道:“洒家才不是那泥塑不动,只吃香火的鸟大汉!你这厮嘲笑俺,吃俺一顿好打。”擎棒便来打赵信。

    长老要喝止,赵信道:“长老,无妨,待我下去陪他使上几趟,让这大和尚出出汗,醒醒酒。”就旁边僧人手里抓了条哨棒,来斗和尚:

    一个瞠目金刚护法杵,一个玉面天神济世功。疯和尚忿怒狠下手,秀郎君有心暗留情。拳似猛虎风云走,棒如翻海走蛟龙。攻来三字急疯猛,守护二诀静钟松。你起暴雨助洪水,我定神针四海平。只因一时兴致起,太室山上斗醉僧。

    二人斗了五六十个回合,那和尚到底是吃醉了酒,出了汗,山风又是一吹,酒意上涌,扑地便倒了,齁齁地睡了。

    众多职事僧人围定长老告诉道:“向日徒弟们曾谏长老来,今日如何?他在受戒寺院都安生不得,咱们也不是他的摩顶法僧,如何吃得管教!那里容得这个野猫,乱了清规!”

    长老道:“虽是如今眼下有些罗唣,后来却有大造化。无奈何,且看他家师傅之面,容恕他这一番。我自明日叫去埋怨他便了。”

    众僧冷笑道:“好个没分晓的长老!”各自散去歇息。

    赵信他们仍陪长老说话。长老告知这和尚来由。

    原来这和尚本是歙州人氏,俗家姓邓,只因打死了恶霸逃到九华山地藏寺落发为僧,赐法号元觉。后在寺里闯了大祸事,容留不得,他那寺里的长老荐他来太室山修行。本处寺院僧人见他形容丑恶,貌相凶顽,不肯让他在这里。一是九华山师兄举荐,不好推脱,二来长老也觉得他心地刚直,性格果敢,虽是凶顽不服管,久后却得清净,正果不凡,便留他在寺里修行。只是他却不是个吃斋念佛的主,专做杀贼放火人,受不得佛门清规戒律,时常下山偷吃酒肉。寺里众僧约束不得。

    高忠却道:“原来是江湖闻名的宝光如来元觉大师,都说他性烈如火,最是嫉恶如仇,今日得见,恁地英雄了得!”

    縻貹也道:“可不正是,俺便欢喜这样的好汉。”

    三人又待了片刻,便起身告辞。智净长老道:“施主慢行,得你护送经书,不胜感谢,老僧有一个偈子赠送。”

    赵信拜道:“拜听长老真言。”

    长老说道:“身在五行,神游三界。他日登顶,心迷得解。”

    赵信不解,诚心请教。长老只道:“不可说,说不得。施主不必强求,以后自知。”

    见长老这般说,赵信虽有许多疑惑,只好做罢,拜谢了长老,方和高忠、縻貹离去。长老看他们离去,合什唱声佛号“阿弥陀佛”,嘴里轻声念偈。却是: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