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里的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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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重逢

    tue dec 29 21:12:01 cst 2015

    多年以后,傅锦木告诉我说,他一直记得关于这个皇帝,这个皇后,或是关于前太子所有的细碎的事情。像经历过一样记得清清楚楚。他说他背负着傅家的人命。再是他见到前太子的废妃,她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她见到他时,便愣在那里,怔怔落下泪来,险些连怀中的孩子都抱不住。

    那时恰逢初春,万物复苏,风拂过他的面颊一阵暖软。她醒悟过来,匆匆一瞥便消失在这深深宫墙之中,年少时美好的梦如同烟雾一般消散,消散了便再也不回来。他如同叹息一样叫了她的名字,若有似无:“诗存。”

    我还呆在碧头山,不知何去何从。

    祁湛叹了口气:“锦木哥何必弃了这逍遥生活,再去蹚这趟浑水。”

    我躺在傅锦木的床上,左手手腕络着他交付的珠串,抱着灰蓝色的外衫,失眠了两夜。

    穆宽拉着我说:“差不多该去净心庵一趟,这是李镜先生交代下来的,我们可以替锦木先办妥的事。”

    再次见到浔阳,她已是一身素色衣袍,衬着她苍白的脸愈发楚楚可怜。她可以开口说话了,咿咿呀呀地叫我月姐姐,气弱走音得像个婴儿。她习惯性地打手势问我:“锦木哥哥好不好?”

    我一直点头胡乱答她很好很好。

    她幽幽打出手式:“我知他从不避嫌,就算我们是兄妹。感谢上苍给我那场病,让我们未成真正的夫妻,让我不至罪孽深重。”

    她伸手抱住我哭泣,哭得像个泪人。她自始至终牵挂着傅锦木,并且想念着他。这所净心庵恐怕也只是净心而非治心。也许她与傅锦木此生不会再见,只这般青灯古佛常伴。

    穆宽请浔阳拟了一份她为与傅锦木行夫妻之礼及以后与他完全断绝关系的字迹。浔阳清秀漂亮的一手好字划在纸上行云流水。写至前妻钟氏,忽然泪如雨下。

    我握住她的手安慰。是啊,她本该好好做她的小公主。可叹她生在皇后膝下,便要她用自己的清白陷害那个她喜欢了一生的人。最后她选择落了这三千烦恼丝,从此他的名字便要如尘世一般学会看淡。

    我与穆宽送到浔阳与他的决绝书时,他正处于兄妹**的尴尬事中,他倒是不甚在意的样子,独自坐在宫里的一处竹林里抚琴,望见他眉目才觉又多了几分憔悴。他只在这宫中带了小半个月便如此,我看着他的眼睛,真的很难过。

    我把珠串重新拢回他手腕上:“以后,不管怎样都必须戴着,它只保佑你平安的,还给我算什么?”

    他躺到地上:“丫头,你倒是瘦了呀。”

    我伸手拉他:“这都深冬了,你都不冷么,快起来。”

    他依旧躺着纹丝不动:“地上可比皇宫温热得多了。”

    穆宽问他:“可是有什么不顺的地方?”

    他闭上眼睛摇摇头:“没有。”

    我蹲下来扯他衣角:“你别弄丢得我也想躺下来。”

    穆宽将信交予我:“月姑娘,交托你了。”

    我仍旧保持着蹲的姿势,接过信点点头。穆宽便要告退。

    傅锦木问我:“什么啊?”

    我把心塞到他的怀里:“自己留着看。”

    良久的沉默。我问:“碰见诗存了么?”

    他答:“没有。”

    自兄妹luanlun事件过后,傅锦木剥丝抽茧着手为傅家平反,这原是嫁祸,钟棣趁陛下病重,想要彻底解决傅氏。

    翻案结束,陛下将钟棣幽禁,禁止踏出他的宫门一步。他对钟棣仍存有父子情念,不肯对他施加重罚。李镜不知将傅绮安排到了什么地方,只知他和傅锦木都绝口不提傅绮活着的事。

    半个月后李镜便查出傅绮当年被毒害一案,陛下宣布废除皇后,将皇后成陈氏势力一并拔除。并且追封傅绮为皇后,谥号为端淑。

    我们也在幽禁一行人中看到了诗存。她神色匆促,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子。她一个抬眼看见了傅锦木,怔愣在那里好久差点失手松了孩子。身旁的奶娘见状急忙伸手欲接,她不肯,将孩子搂得更紧,低下头去隐入人群中。

    我一刹那明白,也学会不再发问。

    祁湛和世安都已来到永安,准备接傅锦木,我和穆宽回去。陛下坚决不肯,他已做好决定追封完傅绮,就立傅锦木为太子。他已经年迈,身边也无子息可交托。

    他说:“锦木,替父皇担起这江山吧。”不知这是他身不由己的选择,还是在当年傅绮已经怀下傅锦木时就定好的夙愿。

    傅锦木说:“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杀我父母的人偿命。”

    傅锦木把剑横在逃到半路的钟棣颈上时,钟棣突然咽了什么东西,狞笑着说:“我这辈子什么都赢不过你。那时还不知你是他儿子,他便中意与你,对你的琴艺赞不绝口。可,可你失去你的心上人。你别想着我死了以后你可以和她双宿双栖。”他呕了一大血:“我死,我要叫她一起陪葬。”

    傅锦木丢了剑,急急奔到内室。诗存就气若游丝地倒在床边,她面色惨白,但见着傅锦木还是微微笑着,仍是我印象中那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傅锦木把她抱在怀里,她提起一口气和他说话:“你终于来了,我原以为你不肯原谅我。”

    傅锦木握住她的手:“别说了。”心急一阵大喊:“快叫太医啊!”

    诗存反抓住他的手:“不……”一大口血呕在傅锦木的衣衫上。她望着傅锦木,伸手想要抚摸他的脸:“只恨我那时年少意气,不懂珍惜。”她的手落下来攥住傅锦木的衣袖:“锦木,替我照顾月柳,替我照顾她……”

    我听见傅锦木的声音像绝望的孤鸟:“好。”

    我小心翼翼抱起床上沉睡的月柳,“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原是他们的定情诗。她生得像她的母亲,眉目静好,干净得如同一块无瑕玉石一样,所有的鲜血杀戮阴谋都与她毫无瓜葛。

    亦诗存床帐前绑的铃铛被窗口吹进来的风吹得丁当作响,整个内室都浸满了冷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