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名青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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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神医渊 第四节

    mon may 18 19:48:27 cst 2015

    夏日的夜空繁星万里,没有一丝云彩。皎洁的月光映照着幽谷,青鸢屏息凝视,小心翼翼地避开侍卫,灵巧的身影如暗夜的萤火,忽闪忽现。可她却忽略了自己的赤足,血痂被砂砾划开,殷殷血迹像一条蛇蜿蜒开。

    “大胆!什么人在那里!”一个侍卫的惊呼惊醒了夜色。无数的火把依次点亮。整个营地顿时亮如白昼,喧嚣起来。

    青鸢蹙眉,身形一闪,往栅栏角落的阴暗处躲去,像一只小兽,没有一丝动静。

    “有刺客!”喧闹声响彻上空。越来越多的侍卫执刀警戒,簇拥过来。吴雁棠指使着众人仔细搜查,更是亲自跃上了高处,俯视着场中每一个角落。

    青鸢的秀眉些些紧蹙,栅栏高达数丈,满身伤痕的她无力越过,反倒是越来越严密的搜查,迟早会发现她。一个侍卫执刀向这个方向走来。已能看见细鳞甲的软靴,刀戟的寒光。

    正在危急间,忽地一双手抓住了青鸢衣襟,一个大力,青鸢被提出营地栅栏。那人双手一翻,将青鸢抱在怀中,继而几个轻盈的跃步,瞬息离营地数里之远。

    青鸢以为被吴雁棠擒住,正想取袖中匕首。忽地感受到男子胸膛气息,忽地簌簌落下泪来。

    熟悉的温暖,差点就失去的安稳。桓夜。

    “小姐哭什么,等回了崤山,两笼荷芽鸡菘卷儿,桓夜决不食言。”一如既往宠溺的声音,深处却藏着重伤的苍白。

    青鸢抬眸,瞧向男子坚毅冷峻的眉眼,温柔化开的瞳仁,一时也不知该哭该笑。只是小手撒气似的锤着他的胸膛:“桓夜!”

    “嗯?”

    “三笼。我要吃三笼荷芽鸡菘卷儿。”

    “好。”

    桓夜带着青鸢离开了营地范围,远远的火把已经模糊。眼前是一脉平川,呜咽的晚风吹拂着黑乎乎的灌木丛,有野豺的长啸。

    忽地,震天的马蹄声划破平静。尘烟漫天,大地轻颤。百余匹骏马飞驰而来,转眼间已到二人跟前。各色衣衫,男男女女,拿刀的提剑的,纷杂不一。一样的,是每个人眼中的冷冽,是属于从腥风血雨中滚爬过的人,才能镀上的寒气威压。

    当先的几个人翻身下马,奔到青鸢跟前,倒头便拜:“飞龙帮帮主马萑参见鸢姑娘!”

    “江鬼派门主司马晦给鸢姑娘请安!”

    “灭心宗宗主阎摩给鸢姑娘磕头了!”

    “鸢姑娘,小的一斗米派掌门单浑头,接到桓公子意思,疾驰一天一夜赶来,给您老问安!”

    。。

    随后的人马陆续赶到,又有十几个男男女女上前参拜。一一报上自家宗门。身后,数百人伏地叩首,熙熙攘攘却鸦雀无声。

    大魏暗夜之主,申屠、青鸢。平分天下,尊号“屠鸢”。

    青鸢嗔怪地乜了眼桓夜,怪他阵势搞得太大。这简直是把长安、洛阳一半的道上老大都叫了过来。不像是救人,倒像是造反了。

    忽地又有一位白衣男子上前来,并没有拜倒,但也客气的揖手道:“在下申屠长子,申癸。听闻鸢姑娘遭逢歹人,家父也很是挂念。便让在下一道前来,看有什么帮得上忙。”

    青鸢嘴角一弯,伤痕累累的纤细身子忽地迸发出慑人的光芒。她一个翻身,跃下桓夜怀抱,伫立于高处的青石之上。满是污垢和鲜血的衣衫,在晚风中猎猎飘拂,竟似一面旌旗,让所有人瞬间忘言。

    那俏生生立在高处的女子,瞳仁中星辉璀璨,似寒夜冰冷的参昴,似二月解冻的雪水。红唇挂着高傲的笑意,仿佛天下都在谈笑间。夏日明月笼罩了她纤细的身段,好似下凡的仙子,在高处怜悯苍生。

    诸人把头埋得更低,再不敢瞧青鸢一眼,连桓夜都微红了脸,目光一刻也移不开。

    “此处山谷,在道上,归谁管?”青鸢冷冷发问。

    片刻的寂静。申癸迟疑道:“貌似,是飞龙帮。”

    青鸢的美目顿时散发出危险的气息:“我沦落此地数日,飞龙帮却始终没见个人。马萑,为何?”

    飞龙帮帮主马萑是个年过中年的汉子,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忙不迭连连磕头道:“鸢姑娘明察!小的见您和皇家的在一起,也不敢妄自插手。毕竟是熙德长公主和吴家世子。”

    马萑的辩解才说道一半,便听得空气撕裂的声音,一把匕首赫然刺中他的喉咙。

    没有一丝声响和哀嚎,马萑就软软地瘫了下去,顷刻就没了气儿。再看那高处的女子,青葱十指保持着捏拿匕首的姿势,面上没有一丝温度。

    诸人顿时倒吸了口凉气。果断的狠辣,精准的刺杀,不愧是暗夜之主,屠鸢。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连申癸都暗暗缩了缩脖子。

    听得青鸢蓦地笑道:“本姑娘今日保全,多谢各位奔波相救。但凡来者,都是阿鸢的恩人,阿鸢在此谢过了。”青鸢郑重地屈膝一福,吓得诸人连道“不敢”。

    “此岁,孝敬钱财,阿鸢便少拿一分,就当阿鸢请各位喝酒了!”

    这话一出,诸人顿时欢呼一片,纷纷拜倒谢恩。看向青鸢的目光,却愈发尊敬。

    “鸢姑娘,那帮人,你做何处置?”申癸踱步过来,略微低了头,问道。

    青鸢回头瞧了眼灯火辉煌的营帐,瞳仁一闪而过阴翳的雪色。

    “李、赵、周、吴,八大世家之人,是我的猎物。其余的,就先替本姑娘收点利息罢。”

    话毕,青鸢又换上亲和的笑意,对申癸致歉道:“我和令尊共掌道上,今日还劳烦大公子为我奔波,真是让阿鸢折寿。”

    申癸朗声一笑,揖手道:“鸢姑娘不必客气。家父每每说起鸢姑娘,总是赞赏有加。营帐百余个小杂种,就不劳鸢姑娘亲自去了。癸敢请前锋。”

    青鸢清楚,和她齐名的申屠,一向豪爽不羁,这个申癸还继承了他父亲的特质。心下便没有生分,真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等我回长安,请你一醉方休。”

    申癸哈哈大笑,旋即翻身上马,朗声喝道:“三百六十道,磨刀子干活!”

    一群人顿时热血上涌,常年滚着刀口子,让这些人兴奋地长啸。便是一群群马蹄撒欢,饿狼般向营帐奔去。

    一片连天尘土飞扬,半晌才寂静如初。

    桓夜抚了抚青鸢发顶:“回崤山。不听话包扎,两笼荷芽鸡菘卷儿就没得吃。”他俯身,欲将青鸢拦腰抱起。

    “说好的三笼。”青鸢嘟嘴嗔怪道,却没有阻止。活像个孩子走累了路,等着兄长抱回家。

    桓夜正要应答,忽觉得眼前一花,怀中已经一空。再一瞧,青鸢已经落入另外一个青衫怀抱。正是方陵朔。

    桓夜簇眉,不给方陵朔任何辩解的机会,腰际长剑便向他刺去。穿花落叶,剪水破月,招招狠冽,又优美似舞。

    方陵朔抱着青鸢,仍然身形轻盈,他足尖轻点,完美地躲过每一次剑锋。

    “本公子好歹是鸢鸢的夫子。桓夜何必将我赶尽杀绝。”方陵朔轻轻摇头叹气,俊逸的眉宇间,一派悠然闲适。

    “嘶——”方陵朔忽然倒吸了口凉气,低头一瞧,青鸢的小手握着把匕首,已经刺进了他的右胸一寸,鲜血正丝丝渗出来。

    “前天有人碰我,头,我砍了。今日夫子碰我。心,我要了。”青鸢嘴角上翘,冷冷而笑。

    方陵朔眸色加深,忽地暧昧一笑,线条完美的薄唇凑近青鸢耳坠,唇齿间温热的气息些些骚痒,让青鸢浑身酥麻。

    “你确定,我的心,你要么?”

    薄唇开阖间,似乎就要衔住青鸢耳坠。异样的燥热从心底升起,男子的气息让青鸢有些发懵。

    片刻她缓过神来,明白话中意味,不禁羞怒道:“猪心还可炖汤,你的心,小炒都是糊臭!”

    方陵朔忽地朗声一笑,星眸熠熠生光,线条优美的脸部线条镀了层清辉月影,更似九霄谪仙,俊美无尘。连青鸢眸中都划过片刻的失神。

    方陵朔忽地低头,随手打落青鸢的匕首,也不在乎胸前的伤口,便搂紧青鸢,几个轻跃,飘忽而去。只给原地的桓夜,留下一句飘在风中的话“鸢鸢所中符箓之伤,普通药物无效。我带鸢鸢去治伤,你若不放心,尽管跟来”

    晚风生凉,青云遮月,平川一望无垠,宁静如初。

    ........

    七月,中元节。亦即盂兰盆节。

    皇帝于内道场造盂兰盆,饰以金翠。番禹人陈珍异于佛庙,集百戏于开元寺。

    节日的喜气却被一则噩耗冲淡。

    吴家世子率领的南郊军,在某次出兵中,遭遇歹人袭击,除了长公主、赵家周家小姐与吴世子,一百八十六名精锐,无一幸存。

    同月,突厥息兵。皇帝铸錾金砗磲翡翠八宝雄鹰像,派使者送往突厥,以示和好之意。但朝野传闻,皇帝派出了心腹前往突厥后方,分裂诸部。

    边境迎来了暂时的和平。长安洛阳中元佳节,一如往昔的热闹非凡。

    ........

    七月十八。夜。大明宫。

    御沟的水晃悠着明月,静静的流淌过红墙黄瓦。水中几盏河灯闪烁,晚风轻拂,莹火显得有些落寞。大魏皇帝李辰焰点燃一根小红烛,置在红莲灯中,默默地把它放进御沟清水。

    “明日有关于突厥战事的朝议,你此时还不歇息,一个人跑到这里放什么河灯。”一名女子坐在汉白玉阑干上,鹅黄色的衫子葳蕤如春华。

    李辰焰似乎勾了勾嘴角,也没计较这番无有尊卑的话:“落英,你也会关心朝政了。小时候一同进学,你连突厥是北是南都分不清。”

    落英眉梢一挑,鹅蛋脸上异彩灼灼:“若是赢了,你这个明君还轮不到我来朝贺,若是输了,你这个昏君更是当得辛苦。”

    隐蔽的角落处传来一声轻笑,落英忽地将一盏河灯掷过去:“周鸣海!当什么暗卫!有本事出来!当年同窗进学,武功一课你何时赢过我!”

    角落处忽地没了声响。李辰焰双眸干净,仿若一个求学问道的白衣书生,浅笑道:“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性儿。今晚怎么进宫了?”

    “那边要查查王淑妃。一个俗人,从哪里学的道法。”落英回答得很是简洁,李辰焰也恍然的点点头,目光重新投向河灯。

    “为了她喜欢,你就天天放,值么?”落英瞧向满河莹莹灯火,幽幽问道。

    “她说她第一次看,她说很好看。”李辰焰文不对题的答道,眸底一点火花寂灭,被水光湮没无底的温柔。

    落英叹了口气,正欲回答,忽听得空气异响,一柄小剑破空而来,呼啸着往李辰焰刺来。

    “皇上小心!”暗处的周鸣海飞身跃出,刀戟猛地跳开小剑,哐当一声,小剑落地,诡异的是,依然有一柄小剑沿着方才的轨迹,丝毫不乱的瞄准了李辰焰。

    周鸣海色变,原来两剑贴合,看似一剑而已。那人真是抱了必杀李辰焰的心思。“何妨毛贼!胆敢弑君!”落英冷冷的一笑,轻盈的身躯一跃,玉指如疾风翻动,忽的在半空中捏住了小剑,丝毫不差。

    “好功夫。”一袭玄衣的男子缓缓走出,黑布掩面,唯有两眸如冰峰,散发出坚毅的寒气。

    周鸣海气得脸色铁青,紧握手中长剑又要冲上来,落英却一把按住他,迟疑的目光打量着男子:“报上姓名,留你全尸。”

    玄衣男子并没有回话,只是瞧向李辰焰,沉声道:“她在你这里为贱人所辱,尔同罪。”

    李辰焰负手立在御沟边,一袭明黄色龙袍映衬着水光,尊贵如是云中仙,他并没有丝毫的怒惧,眸色如昔宁静,有淡淡的哀愁氤氲:“是朕,是朕的错。”

    落英和周鸣海同时怔忪,堂堂九州帝皇,居然那么轻易的向臣民认错,但他们都不敢多言,因为二人之间,似乎有种独特的默契。

    “如此,拿命来。”玄衣男子冷冷的吐出几个字,没有任何余地,手中七尺青金长剑一动,飞身往李辰焰刺来。可下一刻,他忽地变了脸色。

    一头光气组成的吊睛白虎张牙舞爪,丈许高的大个,咆哮着往玄衣男子扑来。后者慌忙挥动长剑去挡,却仿若刺入了一团空气,丝毫无用。白虎气势汹汹,搅动着烈风猛地将男子扑倒在地,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让男子立时昏了过去。

    吊睛白虎瞬时消散,没有丝毫痕迹留下,一袭鹅黄色衫子的落英指尖还沾有画符的朱砂,默默的瞧着符纸从半空悠悠飘下。

    “他是。”落英迟疑道,看了眼周鸣海,见后者也是若有所思,似乎二人都在疑惑同个问题。“押去思过宫。”李辰焰淡淡的声音传来,静然无波。

    周鸣海缓过神来,连忙抱拳跪倒:“遵旨。”

    待二人走后,李辰焰又静静的伫立在河边,身形茕茕,低语喃喃:“是叫桓夜罢。他就是守护在你身边的男子么。这样俊儿的功夫,朕却一点都不会,只会做个受人保护的皇帝。”

    御沟边晚风轻拂,水中河灯莹莹,一派静好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