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证
字体: 16 + -

70、为亲人祈祷

    sun jan 10 16:35:28 cst 2016

    乔子琴翻身起来,走出来看他蹲下来,已经把詹姆斯扶起来了,回头瞅了她一眼:“你睡吧,我来喂他。”

    詹姆斯迷糊着睁开眼睛,下意识地张开嘴,喝了一口就说苦,脑袋偏到一边去。陈大烟袋不依不饶,左手勾住他的脖子,捏住他的鼻子,端着碗,给他硬灌,呛得他连连咳嗽,一个劲地往外吐:“苦!”

    陈明瞪圆了眼睛,厉声喝道:“不想死,你就喝下去!”他掐着詹姆斯的脖子继续灌,詹姆斯勉强灌下去,痛苦地直甩头。

    乔子琴是医生,从没见过这么给人治病的,跟逮牲口似地硬灌药,不过她没动地方,只是静静地看着。炭头两眼如炬,黑脸在火光照耀下有些狰狞。可怜的詹姆斯,跟条狗似的,鼻子被捏住了,不得不张开嘴,黑不黑黄不黄的药水,一直往他嘴里倒,只能痛苦地在草堆上徒劳地挣扎。

    也许,詹姆斯不喝下那碗药汁,真的会有一病不起,死不死人,乔子琴还算明白,但受了风寒,得肺炎、伤寒、发烧什么的,还是极有可能。就像今晚一样,陈明如果不是够机敏,也许,他们三人都会死在日军的乱枪之下。

    陈明灌完药往草堆上一倒,不一会儿鼾声如雷。乔子琴往火堆上添了几根柴禾,也到后面倒下身子,疲惫感如一波波潮水涌上来,就是有人来打她,可能都不想起来应付。

    次日清醒时,一翻身爬起来,走到大殿上,见大烟袋睡觉的干草堆上空无一人,不知道那个炭头又干什么去了。

    庙外仍然是风雨阵阵,乔子琴添了几根树枝,坐在火堆旁,看詹姆斯呼吸均匀平缓,脸色也恢复正常,炭头的药确实有效果,她就放下心来了。

    这个炭头一样的男人真厉害,简直就是一只深山之狼,秉性孤独,对一切都充满了警惕之心,为人说话粗俗无礼,有时还会耍耍流氓,说说冷笑话,但遇到危险,却会拼命保护你。难道这就是共产党与国民党的不同吗?他怎么不像那个眼镜儿?

    乔子琴从开始时的反感,到现在复杂地接受现实,是对残酷现实的妥协,也对游击队产生了新认识。以前,她因爱乌及乌,一直倾向国民党,认为国军才是栋梁之材,才是这个国家的中流砥柱,总会奋战在第一线,总会把日军拒之国门之外。可是现在,国军节节败退,日军趁胜追击,攻克下一个个城市,制造了一件件骇人听闻的惨案。

    国军光环的消逝,给她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既有对自己命运的茫然,也有对国家前途的担忧。

    本来,以为到武汉就会万事大吉,那里毕竟是敌后方,坐车或者坐船都能够顺利到达重庆,即使没有人护送也不要紧。但是,看现在日军沿江而上,几乎是脚跟脚地赶过来,大多数老百姓们不是受奴役,就是在跑反,何处是尽头啊!能够到武汉吗?武汉平安吗?想到此处,乔子琴心情沉闷,站起身来到破庙门前。

    这座破庙规模不大,但是看起来,曾经香火十分兴盛,庙前的小场地上还立了根旗杆,旗杆下,有只不大的三角鼎炉,只是场地上长满了齐人高的杂草,疯长的杂树也将上山的道路掩盖住了,乱世岁月,山神享受不到香火,保护不了自己,哪里还能保护百姓?

    乔子琴虽然喝过洋墨水,但不信教,不信佛,入乡随俗吧!

    回过身来,朝着供奉的神像鞠了一躬,默默祈祷山神:庇佑我们平安到达汉口,让詹姆斯的枪伤早点得到治疗,让江龙的身体早日恢复,让他带着恽大姐也到汉口相会,让家乡的父母乡亲们都平安无事……

    最后他才想到陈明,不是他不重要,是他太机灵了,太勇敢了,他不会有事的。

    风卷着雨水飘飘摇摇乱飞,几滴雨扫在了她的脸上,湿湿的,凉凉的,流到嘴边,有些咸涩。少女纤细的心绪云丝一样,被牵扯得很遥远,如同这庙外的飘摇的风雨。

    想当年的青葱岁月,她在金陵医学院读书,那时好幸福啊!每个礼拜,楼澋都来看她。高高大大、白白净净、灿灿烂烂,阳光一样的男孩子,穿着那一身笔挺的军服,他们倘佯在绿荫如盖的校园小道上,引起所有男生的妒忌,引起所有女生的羡慕……

    远在重庆陪都的他还好吗?没有祈祷山神保佑,是因为他不会有事的,大后方很平安,政府机构都在那里呢!他一个文职军官,又不上前线,不会有风险的。

    山神最应该保佑的应该是自己,此刻的她身如飘萍,无着无依,触景伤情,怀念起幼时无忧无虑的时光,才觉得平安是件多么奢侈的事啊,如果不出来会不会有事呢?父亲的照相馆已经关闭了,潜入司令部偷罪证的小黄毛,是从父亲那里走出去的,鬼子一定会顺藤摸瓜,到医院去。

    詹姆斯是在那里住院的,自己是他的病床医生,上次中佐已经来搜查过了,保不准也会向医院要人,自己总有摆脱不掉的干系。现在已经有日军伤员往矶山医院送,不逃出沦陷区,只能做个顺民,即使不担责任,也不愿意将来为日军看病。

    我也不小了,高中的同学们很多当妈妈了,大学毕业的自己还没结婚,日军入侵,已经霸占了半个中国,国军节节败退,敌人已经越过长江,就是战局现在能够逆转,把他们赶出去,也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到时候我成了老姑娘,逃难的人都集中到西南,未婚夫也等不及了,说不定……我们可是青梅竹马的恋人,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想我……想到这里,情不自禁的脸红了……

    这一路鞍马劳顿逃亡,所闻所见,都是颠沛流离拖家带口面呈菜色的难民,路上时不时有倒毙和**挣扎的人。开始时她还于心不忍,想救死扶伤,尽些医生的责任,陈明说:“你救不完了,太多了,我们现在要赶路,要尽快把老外送到安全地方……”

    那时她还怒骂陈明心狠,可是一路过来,她明白陈明是对的,难民太多,如果救了那些人,耽误了时间不说,精力和财力物力也有限,根本不可能做到,反而可能会引来日本人。

    她才明白,现实是件多么残酷的事,日本人的隔离带,不仅仅是为了运送战备物资的安全,更是为了阻拦逃离饥馑战火的饥民,现在是将近夏收的季节,难民所到之处,肯定会饥不择食,什么都吃,夏粮也保不住了。

    难怪日本人会将铁丝网拉那么远,还在山岗上设立岗哨地堡,她不难想像,毫无防范意识的百姓想越过封锁线太难,说不定会横尸乡野……她身边的亲人朋友都联系不上,不是生死未卜,就是音讯皆无,现在自己也走上西行逃亡之路。

    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弱小女子,面对现实,除了悲忿仇恨,还有就是茫然和凄惶,若不是陈明,自己和那些难民也没什么两样……

    这时她才体会到陈明的“心狠”,其实也透着许多的悲伤和无奈,那是一个汉子的悲伤,一个挣扎在社会底层,不甘做亡国奴的中国人的悲伤!

    记得在无名山洞时,夏勇唱起的那首《在松花江上》,那股浓烈的忧伤瞬间便蒙上了她的眼,视线变的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