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宇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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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深宫之内夜中鸣

    mon jul 13 01:42:42 cst 2015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杜牧《阿房宫赋》

    历来作为整个王朝的统治者,皇室拥有常人无法比拟的财力和特权,无数民脂民膏收于府库之中,偶尔明君尚且难免有挥霍之举,何况皇室历来也不乏骄奢淫逸之徒,声色犬马之辈,为逞一时之快,不惜驱使民力。百姓有苦难言,纵是心中怨气早存,因为惧怕统治者的武力也少有奋起抗议者,因而皇室之中能够体恤民情之人实在少之又少。

    中洲人皇城,皇宫禁城金壁辉煌,占地万顷,名为“明宇禁城”,以后以明宇简称之。明宇禁城原来乃是前朝之皇宫,后来夜家太祖崛起而问鼎中原,这皇宫也教他占了去,夜明年间,百姓还算安定,朝中尚有余财,明宇禁城几次扩修,相比原来的规模大了一倍不止。只是这皇宫,也只有皇帝老儿一家所居,衣食住行纵使再过豪华这偌大的一个禁城也不是能够轻易用尽的。

    明宇禁城,分为内帷与外帷,内帷是夜家日常起居所用,晚上除了三位当值太医和两位值夜大臣之外,只剩下皇帝一位成年男子,外帷是圣朝处理朝务的地方,相比之下,外帷比内帷大了三倍。在内外帷交界的地方,有一座很是奇特的阁楼,名叫“广宇”,共有四层,外表看起来与其他的建筑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但是此阁楼上所有窗户都是假窗,仅仅起到一个外表的作用,实际上其实是不透风不透光的。朝着内帷与外帷各开着一个门,内外同时上锁,需要门两边的人同时用钥匙在钥匙孔上用特别的方式转动才可以开门。

    广宇一楼,是夜家三阁的一个重要枢纽,夜家三阁的一些需要直接上报皇帝的重要事情便是先在这里进行讨论。阁楼顶上有八角,有些时候每个楼顶角之上会各挂相同数量的灯,代表处理的事情的危急程度。一盏指的是发生了比较危急的事情,一般情况下代表着武林之中发生了重大的变动,现有势力格局被打破,至少有两个一流的帮派覆灭或产生;挂两盏灯的时候危急情状更是远远胜过了前者,代表的是武林中发生了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大事,武林的势力平衡完全被打乱重新洗牌,出现了可以抗衡夜家政权的势力,而夜家面对这一切很可能已经没有了能够罩住场子的能力;两盏灯的事情如果处理不好的话,还可能会转化三盏灯,三盏灯的时候便到了危急存亡之秋,说明夜家将要遭遇的很可能是灭顶之灾。

    广宇上挂的灯夜家自然是极度重视的。当挂着一盏的时候,夜家三阁便必须有一阁要出手,就像先前夜家派“掩玉”出手严重挫败了青花道一样。当挂着两盏的时候,夜家便有必要调遣任何可以支配的力量来从中对弈,以求一胜。三盏的时候,夜家会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皇族之中的“幼芽”送出人皇城,从此隐匿不以夜姓为名,低调地以一个寻常百姓的身份生活了下去,企图保留下夜姓皇族的直系火种,若非亡国灭种之危急情况下断不会如此作为。夜圣王朝建国近三十年,国力正是强盛,无人敢缨其锋,太祖正值壮年,任用贤能,苦心经营着这一个初生的帝国。直至现在,就算是人皇谷崛起,广宇之巅也未亮起过哪怕是一盏明灯,夜家,至少是现在,还是稳稳地坐在武林和朝政双重霸主的宝座之上。

    夜中鸣是从小生活在明宇禁城之中的一个皇子,他有着一个令无数人羡慕的出身,锦衣玉食生活优越自然不必讲,也许等到太祖驾崩之时,太宗的候选人名单里说不准还要添上自己的名字,就算是写在了很边缘的地方,也是非常令人心动的。如果说夜中鸣还有什么值得烦恼的,就是太祖的儿子并不是只有他一个,圣朝不准公布立谁为太子,只能由前任皇帝定下一个腹稿,撰写一份任命太子的诏书,藏在夜家祖宗牌位的后边的暗格之中,只要皇帝愿意这份诏书随时都可以更改,而且先帝驾崩之后,毕竟不比活着的时候,若是诏书上指定的人的能力有限,是绝对无法只凭借一封诏书和其他皇子争权的,所以皇子们只有真正凭借自己的实力才能确实无误地坐上皇帝的位置。立太子一事自古以来便是朝政之中最为敏感的一个政治漩涡,无论身居何位,每一位朝中大臣都会就自己的评价和预测对众皇子中的一个或明或暗进行押宝,这一次押宝意义重大,几乎将自己的全部都投入进去,押中的话便是朝中重臣,没有押中的话则是从此以后打入冷宫再不得皇帝重用,更有甚者落下一个谋反的罪名,历史上因为拥护不成而落下满门抄斩的罪名的不是很多,但也是存在的。所以每一位皇子周边都捆绑着一个政治集团,夜中鸣十六岁成年的时候,太祖给他请了两位位德高望重的老师,一文一武,文的叫做曲子虚,原本是一位史官,后来偶然间被丞相安定公雪无双发现并推荐给了太祖,太祖对曲子虚很是重用,后来无双倒台之后不知怎么太祖却没有对曲子虚下手,相反是提拔有加,几年之后曲子虚已经成长为成为了朝中重臣,后来年岁渐大之后体力不佳无意于朝事,于是上书乞骸骨得到准许,后来又再次出山成为了夜中鸣的老师;武的一位名叫乔谡熙,却是在朝政之中完全没有什么根基,似乎是一位闲云野鹤,夜中鸣知道她是藏锋阁的人,但也仅此而已,再没有其他的身份了,后来藏锋阁分为了藏锋、护龙、掩玉三阁,乔谡熙成为了掩玉阁的副阁主,掩玉阁原阁主裴天罡升任为夜家三阁总理之后,乔谡熙也顺水推舟成了掩玉阁阁主。

    帝王之家无亲情,太子之争也是手足之争。在太子还没有定下来的情况下,几乎每一位皇子都想承继大统。在所有人皇子之中,夜中鸣是与众不同的一个,他对权力似乎没有什么很大的欲望,却出奇地聪明。夜中鸣爱好很是广泛,许多被别人认为是不务正业的东西夜中鸣却很感兴趣。比如说武道,夜家虽然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一个武林中的帮派,但是涉及武林的事务却只占很少的一部分,和治国大略想比,武道在寻常皇家是被视作末流的。再过几十年夜家的地位完全稳固了之后这些雕虫小技也确实被皇家完全抛在了脑后。那个时候已经没有哪个皇室弟子落脚武道了,武道的地位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夜中鸣却很是沉浸于武道,他仿佛从出生以后都是与众不同。按照柳拂尘的观点,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萧晴直到现在还在寻找,但是夜中鸣在抓周的时候便已经发现了自己的世界,武道。每个皇子在小的时候都会被安排两三位侍卫教皇子们防身的技能,几招简单的攻防,不过这些侍卫可不是皇子的老师,而教授武艺的过程因为不受重视也逐渐变得越来越走形式。侍卫们为了使皇子们开心,在测试的日子往往会放一点水,比如说故意露出破绽、频频摔倒或是直接撞在皇子的剑上,或者将弓的材质换成了软一点的材料使其更容易被拉开等等,作假其实也分台阶的,皇帝有时候也会亲身赶来监督皇子的测试,这个时候如果让皇帝看出来可不是什么好的事情,最高明的手法往往是润物细无声,就连被测试的皇子也真的以为是凭借自己的实力放倒了侍卫。侍卫们在一起喝酒吃饭的时候也会彼此探讨放水的技巧,个中高手往往会受到同伴的青睐,年老的长辈又会把自己的心得体会传给新人,这种放水的行为俨然已经成了一门特别的技巧。但是侍卫们发现,似乎有一位皇子是不能放水的,那就是夜中鸣,他似乎在各类打斗中有优于别人的天赋,而且常常可以观察到别人不能发现的地方,只要侍卫们稍稍放一下水就会被夜中鸣发觉。夜中鸣的瞳孔不是寻常的眼色,明明是一种浅浅的灰色,却显得异常的明亮。夜中鸣十岁的时候还常常去找侍卫们切磋,按理说他的体质在众皇子中只能勉强算作一个中等的水平,力量和速度并不比同龄的小孩子强多少。但是夜中鸣的体质却很适合移动,而且非常灵活,似乎能够看得清楚别人将要做什么,这一点叫侍卫们很是头痛。每一次夜中鸣都可以找到机会将自己的剑刺中侍卫们的要害之处,但是因为自己小孩子的体质无法冲破侍卫们的武道防护,据说这个一开始令侍卫们很吃惊。

    后来有了老师乔谡熙的帮助,夜中鸣在武道上便慢慢有所进展,各项基本功都打得很扎实,夜中鸣经常受伤,大多数的时候很轻微,也有几次比较重。最重的一次是因为自己偷看作为夜家客人的青花道的人练功,后来不小心被青花道的人发觉。夜中鸣还没有来得及说出自己的身份便被教训了一通,当然这一次大概是青花道顾忌到身为夜家的客人的礼数,没有做的特别特别过分,但是也让夜中鸣受了一点轻微伤,据夜中鸣的性子这件事情多半会自己一个人承受,而不会告给自己的父皇。但是后来青花道的行径便是有些骇人听闻了,得知夜中鸣的皇子身份以后,青花道的人竟然开始怀疑夜家是不是觊觎青花道的功法秘籍,所以故意派遣夜中鸣来偷窥他们练武。所以虽然夜中鸣没有想着去告发青花道教训了自己,但是青花道反而找到了夜家家主——中原权力最大的人——夜中鸣的父亲——夜光明来理论此事。夜光明对自己的这个儿子平日里喜爱有加,也颇为欣赏他的性格和胸怀,这一次的行径却是大异于平时。

    太祖仔细听着青花道的人说的话,中途也没有质疑过什么,对于话中隐隐的嘲讽之意也装作没有听到,直到青花道的人说完。在这期间,太祖只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龙椅,偶尔看一眼座下的儿子,便没有多做什么其他的动作,青花道的人说道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的手上的汗水已经快能滴下来了,不自然地停下了最后一句没有说完的话:“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况且圣上身为九五之尊,更不应该有所偏袒,一个公道方不至于让青花道和天下的士人寒了心,希望圣上可以......”后边的话竟是说不出来了。青花道的人抬头看看太祖,发现太祖也在看着他。

    太祖接着道:“是希望我可以惩罚我这位不争气的儿子吗?”青花道来人听到太祖这么说,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说了句:“圣上圣明,乃百姓之福。”太祖直接把当时的主管武林事务的藏锋阁副阁主裴天罡召来(当时夜家尚且没有改革,还只有藏锋一阁,裴天罡任副阁主)。当着青花道的人的面前,太祖命裴天罡亲自执行廷杖,并且重点强调了“不准轻饶,着实打”,皇帝的廷杖口令分为“打、着实打、用心打”,所谓最轻的“打”就是说只是意思意思而已,而最重的“用心打”则是十有九八会把受杖人毙于杖下,处于中间的“着实打”强度介于两者之间。能不能挨得过去取决于受杖人的体质,而夜中鸣的体质,只是一个十六岁孩童的体质,而且不能算作强壮。

    对于这一件事情,秋莘棠对萧晴描述的时候只提了一句“这位小皇子几乎丢掉了自己的性命”,因为秋莘棠描述的重点是圣主夜家的实力,后来史家评论这一件事情的时候重点描述的是太祖的雄才大略。无论是后来人们嘴上谈论还是史家做史,对这一件事情的语调都显得比较轻松,它和历史上其他琐碎的小事一样,人们是无暇去在意这些碎芝麻的。这一件事情存在或者不存在,对堂堂夜家王朝是没有什么影响的,也不会使后人对太祖的印象出现一些本质上的改变。

    对于这件事情一直很在意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夜中鸣本人,另一个是萧晴。太祖罚夜中鸣受三十杖,在旁人眼中不过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数字,第一个人——夜中鸣却因此在床上躺了三年,差点一命呜呼,三年中夜中鸣一直被认为再也站不起来,别人看来他已经从皇位的角逐之中提前败下阵来,还没有来得及表现自己,就像是被旁边的幼雏从鸟窝中挤下来的鸟蛋一样,在地上摔个粉碎,而雌鸟未必能够发现少了一枚蛋;第二个人——萧晴,在某一天萧晴得知了这件事情的全部原委之后,从此也确定了自己以后的轨迹,从此她的梦中,除了一只紫色蝴蝶之外,又多了一位少年。

    “那么,这位皇子后来怎么样了?”曲华问道。

    旁边的小丫鬟没有回答曲华的问题,反问道:“大夫怎么看?”曲华一愣,讷讷答道:“按照常理来说,这位皇子之后再也无法站起来,以后可能也没有什么更大的作为了,一旦成年之后被随便封为一地之主,想来没什么实权,这样碌碌一生,应该不会有什么起色了。”

    小丫鬟笑道:“大夫博学,想来确实是这样了,依我看一生锦衣玉食倒也是不错,至少对于婢子我是很满意了。倘若是寻常百姓之家,卧床之后能不能维持生计尚且难言,更不要提什么锦衣玉食了。这两者之间,差的何止是千倍百倍?”曲华不置可否,只道:“富贵贫苦皆有命数,你我二人在此自然说得容易,要想改变却是千难万难了。”这个小丫鬟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大夫说得是,是我跑题了。据婢子所知,这位夜中鸣的一生,却远不止如此。不过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

    曲华面上浮出一丝不解,也不强求,等待小丫鬟继续讲。小丫鬟说道:“大夫与婢子也聊了有几天了,许多东西只能算作婢子的一面之词,大夫不必完全相信的。”曲华倒也不会直接驳面前的小丫鬟的面子,说道:“非也,自古以来武林一道便不受史家重视,历朝历代的史书之上也只能找到寥寥数笔,你在这里应该是下了不少功夫。依你所说,本朝夜圣,一开始并不很在意武林中的事情,只不过是因为青花道日益跋扈才改变了最初的方针咯?”

    丫鬟又答:“在我看来,夜家并没有真正看起过武林中任何一个帮派,最一开始青花道势大之时,在夜家看来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只不过夜家懒得动武林中的众帮派而已。这些从夜家后来的行为上以及太祖后来对自己的儿子们说的话中都可以看得出来,最典型的例子便是‘掩玉阁’剿青花那一次。因为太祖发现了原来自己看不起的势力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了冒犯自己的意向,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可惜青花道竟然没有看清这一层关节,不但想着称霸武林,竟然还想和夜家平起平坐,这便有些贪心不足蛇吞象了。夜家拥有全国的税收和盐铁专卖权,聚集了全国大量的财富,大夫这你也是知晓的,这些财富,只要从中拨出一小部分,就可以组建足以剿灭国内任何一家势力的力量。夜家害怕的,或者更加准确的说起来是太祖最为害怕的东西,只有两个。

    一个是将要出世的五位星官,太祖因为得到了一位星官雪无双,成就了自己的霸业,所以他特别害怕自己好不容易铸造的江山易手他人。所以他把自己的《星图七卷》交给了人皇谷,叫人皇谷如追查星官的下落。人皇谷在追查的途中偶然发现了星官的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和星官本身几乎同样重要。我前天所讲到的,人皇谷违反了与圣主夜家的铁律之后,夜家久无动静,既不拿人皇谷开刀,也不去根据人皇谷公布的情报去追踪星官。这是为什么呢?我猜就是夜家同时还把眼睛盯上了人皇谷所掌握的关于星官的秘密。

    至于另一个东西,嘿嘿,当真是夜家最神秘的部分了。圣主夜家为什么可以仅仅凭借平均水准只有六级的掩玉阁完全压制了正为强盛的青花道?按照正常的逻辑,七级以后以一当十,五十位六级理论上只要十几位七级的高手便可以对抗,如果是八级的高手的话甚至于不必出全力便可以很轻松逐个击破。夜家培养的人应该会比同级的人更为优秀一点,但是不至于有这么优秀。要不是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了,任谁也不会相信。知道了夜家为什么会有这种得天独厚的特别优势,便是知道了夜家的核心机密所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