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托孤
tue dec 29 23:22:03 cst 2015
深秋的北方大地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从邺城通往幽州的道路上，鲜卑大军全部改穿了素服。高挑的招魂幡和玄黑旗帜在风中飘摇，引领着慕容敏的魂魄与他们同归故土。
鲜卑人已经知道了慕容敏的死讯，在幽州城外，鲜卑百姓自发地穿上麻衣素服，来迎接他们的英雄魂归故里。有人沉默不语，有人暗暗流泪，还有人放声嚎哭，所有的人无一例外都怀着无比悲痛的心情。
这是他们这个民族的英雄，如果说他的兄长慕容恪统一了鲜卑各部族，而他则是把各部族团结起来形成了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是他带领着鲜卑人最终推翻了汉人的暴政，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国家。在北方大地，在这个汉人世代生活的地方，打下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鲜卑人民是不会忘记他们的英雄的。
然而，在鲜卑的王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慕容敏的死给鲜卑王庭留下了巨大的权力真空，各路势力已经跃跃欲试，想要争夺鲜卑的最高权力。
多年的征战中，慕容两兄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慕容恪父子多年前已战死沙场，如今只剩下一个女儿―慕容栋。慕容敏的两个儿子也先后战死，如今只剩下一个儿子慕容俊。这个慕容俊如今已年满二十，生得是高大威猛，相貌堂堂，他一身的好武艺，在战场上也是屡立奇功，而且慕容俊满腹韬略，雄心勃勃，慕容敏对他十分器重，早已想过要将可汗之位传于慕容俊。
然而，却有人另打起了主意。
在幽州城里一座气派的王府里，五六个人正在秘密谋划着。这里是长老派的大本营，一遇重要事情，他们就在这里商议。这五六个人代表了鲜卑最有实力的几股势力。他们或为慕容氏宗亲，或手握重兵。他们联合起来，足以对慕容氏兄弟的势力产生极大的威胁。
为首的是慕容瑾，他是慕容氏宗亲。虽说关系已远，但毕竟是王室苗裔，加之实力雄厚人又善于谋划，所以已然是这一派的领袖。
他坐在虎皮大椅上，摇头晃脑地说道：“如今慕容敏战死，正是我等大显身手的时候，千万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慕容博是他的表亲，人生的五大三粗，他吼道：“大哥，你说怎么干吧，我们听你的。”
慕容瑾说道：“我等受慕容兄弟压抑已久，如今终于等来出头之日。眼下最要紧的是控制住王庭，千万不能让权力落到慕容俊这小子手里。”
“那不如直接出兵剿了慕容俊，岂不省事。”有人冷冷说道。
慕容瑾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沉声说道：“此计不可行。这慕容俊机敏过人，早已有所防范。如今慕容敏虽死，可他众多部将仍然效忠慕容俊，实力不容小觑。要剿灭慕容俊，难哪！”
“那怎么办。”众人问道
“不管怎样，绝不能让慕容俊继承汗位，否则哪有我们的好日子过。”慕容瑾冷冷地说着。
“子承父业，他不继承难道谁能继承。”
“是啊。”
众人七嘴八舌。
慕容瑾想了想，冷冷说道：“子承父业，女儿也可以啊。”
“您的意思是！”众人似乎有点明白了。
“当年慕容恪战死时，膝下只有一女慕容栋，汗位让慕容敏夺了去。如今既然慕容敏死了，我们可以还政的名义要求慕容敏一族将汗位还给慕容恪一族，也就是交还于慕容栋。”
“那慕容敏等担起这个责任吗？”
“她一个弱女子何德何能能坐这个位子！”
众人又是一阵七嘴八舌。
慕容瑾冷笑道：“诸位，要的就是她没这个能耐坐这个位置。”
他接着说道：“慕容敏坐在台前，我们才好操控朝局。只要能操控朝局，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对呀，高，实在是高。”
众人哄笑着。
“而且，我们作为长老要求慕容敏一族还政慕容恪一族，这理由也是名正言顺，又不是为了自己，凉那慕容俊一派也挑不出什么理。”慕容瑾说道。
“可是，如果慕容俊那小子执意不肯呢。”慕容博问道。
“呵呵!”慕容瑾冷笑着，声音中透着杀气，“那就不能怪我们无情了，到时候自然不惜刀兵相见。”
“对，跟他拼。”众人吼道。
“可是，如今慕容栋在哪里呢？”慕容博嘀咕道，“自邺城大战后，慕容栋又不辞而别，到哪里去找她！”
慕容瑾说道：“如今汉地她已去不了，胡族生活的地方也有限得很，只要细细查访，一定能找到。”
众人皆点头称是。
这一年的初冬，鲜卑人用他们最高的礼仪安葬了慕容敏。慕容敏死后，朝中留下了太多的事要处理。各派势力虽然各怀鬼胎，但他们毕竟都统属于鲜卑部族，他们还需要共同维护这个整体，毕竟这也与他们自己的利益休戚相关。
等一切料理完，已经快一年过去了。这段时间鲜卑王庭是群龙无首，慕容俊俨然以首领身份自居，而长老一派却根本不听他号令。虽还不至于撕破脸皮刀兵相见，但已是剑拔弩张。如今一切料理停当，长老派和慕容敏终于坐到了一起开始讨价还价。
慕容瑾找了个机会，带着众人在王庭向慕容俊细说了长老派商议的结果，并暗示了如慕容俊拒绝则不惜刀兵相见的意思。
看着慕容瑾等人阴险狡诈的面容，慕容俊怒火中烧，但又陷入了沉思，如今王庭群龙无首，鲜卑有再次分裂为各个独立部族的危险。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那慕容恪和他父亲终身为之奋斗的事业也就毁于一旦了，他的父兄还有慕容恪父子岂不白白牺牲了。鲜卑或许将重新面临灭顶之灾，或许会成为下一个被屠灭的部族。
何况，慕容栋继承汗位，自己这一派的实力也是举足轻重，自然不会任人摆布。想到这里，慕容俊答应了慕容瑾等人的要求。但他想了想，又说道：“非是我恶语诅咒，但凡事须思虑周全。一旦慕容栋发生意外，则由我继承汗位，你们须听我号令，不得反对。”
看到慕容瑾等人犹豫的神色，慕容俊冷笑道：“如今我已作出如此让步，如果各位长老连这个要求都不能答应，休怪我慕容俊翻脸无情。”
看着慕容俊杀气腾腾的脸，众人心中不免有些惊惧，可又不知该如何应答。
慕容俊冷笑一声，转而放缓了声音说道：“众位也不必过于担忧，苍天在上，我可以向众位保证即使今后我登上汗位，也会永远保留众位的爵位，世袭罔替，以保永享荣华富贵。”
众人看着慕容瑾，慕容瑾仔细想了想，然后重重点了点头。
如今，剩下的事就是尽快找到慕容栋了。
几个月后，终于传来消息，慕容栋可能就在代山以北的一个小村子里。慕容俊立刻带人赶了过去。
代山一带过去是大魏和鲜卑一道自然的分界线，如今这里更多地属于鲜卑的势力范围。虽说如此，毕竟这里地处偏远，又是山地，真正在这里生活的鲜卑人并不多。这里虽说是一个村子，但实际也没有几户人家。
在一处不起眼的普通民居的院子里，一位年轻女子正在晾晒着衣服。虽然她穿着简单的鲜卑服饰，但细看下，该女子眉清目秀，容貌娇丽，神情举止有一种闲适的气度，显得十分与众不同。
这名女子正是慕容栋。
她刚忙完一阵，想坐下歇息片刻的时候。突然，院子里走进几个身着华丽鲜卑服饰的男子。慕容栋心中一惊，仔细看去，为首一人相貌堂堂，威风凛凛，他也正紧紧盯着自己。慕容栋一眼认了出来，脱口而出“三弟！”
慕容俊一个箭步走了上来，一把抓住慕容栋的手，眼含热泪，颤抖着声音喊道：“阿姐，你让我们找得好辛苦啊。”
慕容栋也是热泪盈眶，说道：“三弟，阿姐也好想你们啊。”
两人伤感了片刻，慕容栋说道：“三弟，我们到屋里去说吧。”慕容栋把慕容俊请到了屋里，其余的人紧紧把守着大门。
两人沉默无言，对视了片刻，还是慕容俊先开了口：“阿姐，那日在襄国，你回来了为什么又要离开。”
闻听此言，慕容栋激动地站了起来，她转过身背对着慕容俊，双肩微微颤抖，似乎在控制着自己强烈的情绪。俄而，她又转过身，两眼喷射着怒火，狠狠地说道：“你们欺骗了我，我恨你们，也恨我自己太天真幼稚。”
慕容俊低头不语，气氛有些沉闷，他缓缓说道：“部族间的厮杀，从来就是这样，你不要再怪父王了，谁对谁错都不重要了，他已经走了这么长时间。”
慕容栋小声啜泣起来，毕竟那是她的叔父，那个从小疼爱她的叔父。就如同自己的父亲一般，在很多人眼里，慕容恪是一个盖世英雄，也一个杀人魔王。但在她的眼里，他只是一个慈祥的父亲，一个由她任性撒娇，调皮胡闹的父亲。
慕容栋说道：“叔父走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当我听闻他离世的消息时，已经过去很久了。我甚至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
提到了慕容敏的死，慕容俊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吼道：“父王是死在冉闵手中，此仇非报不可，我定要将冉闵碎尸万段。”
听到了冉闵的名字，慕容栋心中猛地一抽。愧疚、愤怒、伤心、思念，各种感情交织在一起，让她无法自拔。她早知道冉闵枪挑慕容敏，可是这其中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又有谁说得清楚。两行热泪流了下来，她只能喃喃地说道：“真是孽缘啊！”
慕容俊知道慕容栋的过去，也知道触动了她的心事，没有接着往下说。两人都有点难受，彼此沉默着。
过了良久，慕容俊缓缓说道：“阿姐，这一年多来王庭发生了很多事，你知道吗？”
慕容栋冷冷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慕容俊说道：“不，你应该知道，这和每一个鲜卑人都有关系。”
慕容栋没有理他。
慕容俊想了想，自顾自说道：“阿姐，父王走后，各路势力为争夺汗位闹得剑拔弩张，几乎就要刀兵相见。如今的鲜卑眼看着又要分裂成一个个互相敌视的部族，真要如此的话，鲜卑将重新衰落，只能再次变成任人宰割的部族。”
“真要如此，我的父兄，你的父兄，岂不都白白奋斗，白白牺牲了吗，他们泉下有知，该多伤心啊。”
提到父亲和兄长，慕容栋心里一酸，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慕容俊继续说道：“可是，各派也知道自相残杀的结果只能是同归于尽，最终大家商议，决定推举你做我们鲜卑的首领，由你继承父王的汗位，算是还政于慕容恪一族，请阿姐千万不要推辞。”
“什么？”慕容栋大为震惊，她厉声道：“不行，我不会答应的，你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个？”
慕容俊有些急了，连忙说道：“阿姐，现在只有你才能拯救我们鲜卑了。你知道吗，现在只有你才是各路人马唯一能够接受的人选。你如果不接受，鲜卑免不了为了争权夺利而骨肉相残，到时候真的是生灵涂炭，万劫不复啊。”
慕容栋说道：“难道不应该你继承汗位吗？”
慕容俊苦笑道：“长老一派根本不承认我来继承汗位，也根本不听从我的号令。如今他们已联起手来，而且放出话来，如果我真要继承大位，他们必将刀兵相见。到时候，鲜卑真的完了。”
慕容栋陷入了沉默，她眼前又浮现出羯、氐等族被屠灭的惨景。
见慕容栋不说话，慕容俊又一次握住慕容栋的手，恳求道：“阿姐，求求你了，为了鲜卑，为了我们的族人不再生灵涂炭，求你答应了吧。”
慕容栋闭上了眼睛，仰天长叹一口气，说道：“好吧。”
慕容俊顿时转忧为喜。
就在这时，里屋突然响起婴儿的啼哭声。慕容俊一时大为震惊，旋即脸色阴沉下来，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冷冷地透出了阵阵杀气，鹰一般的眼神掠过慕容栋的脸庞。
慕容栋突然心中大为惊惧，慕容俊的神情让她不寒而栗。
“哦？有小孩？”慕容俊的声音如冰一样寒冷坚硬。
“嗯。”慕容栋平复了一下心情，冷冷地回答道。
慕容俊没再说话，沉默了片刻，他站起身来，说道：“阿姐，我该走了，三天之后，王庭会派人来接你。”
目送着慕容俊离开的背影，慕容栋感觉后脊背阵阵发凉。她当机立断，立刻将孩子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可是能交给谁呢，慕容栋左思右想，突然，她想到了一个人。
在通往邺城北山的路上，一名女子背着一个婴儿在策马狂奔。到了北山，她辗转来到了一个小院子前，然后下马使劲敲了敲门。
门打开了，一名女子迎了上来，她正是楚纤纤。许久不见，楚纤纤还是那么清丽娇美。
而楚纤纤盯慕容栋看了看，她已经认出了她，这就是汉人人人欲杀之而后快的那位鲜卑公主。
楚纤纤把脸一沉，说道：“你来干什么，不怕我抓你去见官吗。”
慕容栋怀抱婴儿对楚纤纤说：“纤纤姑娘，能不能让我进去，我有话跟你说。”
“不行！”楚纤纤提高了声音。
这时，屋子的门打开了，龙飞走了出来。
慕容栋认得龙飞，在邺城的时候，她在冉闵府里见过他好几回。
龙飞沉声道：“是你？”
慕容栋哀求道：“看在孩子的份上，让我进去，我有话要说。”
楚纤纤还是撅着嘴，一付不理不睬的样子。龙飞沉思片刻，说道：“进来吧。”
进得屋来，慕容栋将门轻轻掩上，然后突然双膝跪倒在龙飞和楚纤纤面前。
两人一时不知所措。
慕容栋两行热泪流了下来，她抽泣道：“这是天王的儿子，求你们无论如何收留下。”
两人顿时大惊失色。
沉默了片刻，龙飞回过神来，问道：“为何你不自己留在身边。”
慕容栋说道：“我身处鲜卑，已有人猜测这是天王骨肉，四周已是危机四伏，我怕对孩子不利，所以特来托付。求二位无论如何收下这孩子，为天王留下骨血。”
慕容栋抽泣得更厉害了。
龙飞说道：“那交与天王抚养岂不顺理成章。”
“不！”慕容栋说道：“他还不知道，暂时我也不想让他知道。他如今对我恨之入骨，我不知道他会对孩子怎样。还有，他是汉人天王，与鲜卑是生死对头，如果有了孩子的牵绊，我怕他难以两全啊。”
“不过，”慕容栋轻声说道：“到时候我会告诉他的。”
楚纤纤看向龙飞，龙飞沉思片刻，说道：“好吧，你放心吧，我们会好好照顾孩子的。”
慕容栋止住哭泣，然后重重地给两人磕了三个头，说道：“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然而她将婴儿交到了楚纤纤手中。孩子大约才三个多月大，胖嘟嘟的小脸十分的可爱，而眉宇间隐约有着如冉闵一般的英气。孩子还在香甜的睡梦中，似乎根本不知道此刻的骨肉分别。
慕容栋泪如雨下，她不舍地轻轻抚摸着孩子的面庞小手，但最终，只能一狠心，咬牙开门而去。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狂风大作，倾盆大雨泼洒而下，慕容栋策马狂奔在暴风骤雨里，她泪如泉涌，混合着满脸的雨水顺流而下。她悲叹仇恨着这样的命运，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一次次经历生离死别，骨肉分离。她禁不住放声狂呼，然而这样的呼喊最终只是淹没在狂风暴雨声中。
深秋的北方大地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从邺城通往幽州的道路上，鲜卑大军全部改穿了素服。高挑的招魂幡和玄黑旗帜在风中飘摇，引领着慕容敏的魂魄与他们同归故土。
鲜卑人已经知道了慕容敏的死讯，在幽州城外，鲜卑百姓自发地穿上麻衣素服，来迎接他们的英雄魂归故里。有人沉默不语，有人暗暗流泪，还有人放声嚎哭，所有的人无一例外都怀着无比悲痛的心情。
这是他们这个民族的英雄，如果说他的兄长慕容恪统一了鲜卑各部族，而他则是把各部族团结起来形成了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是他带领着鲜卑人最终推翻了汉人的暴政，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国家。在北方大地，在这个汉人世代生活的地方，打下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鲜卑人民是不会忘记他们的英雄的。
然而，在鲜卑的王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慕容敏的死给鲜卑王庭留下了巨大的权力真空，各路势力已经跃跃欲试，想要争夺鲜卑的最高权力。
多年的征战中，慕容两兄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慕容恪父子多年前已战死沙场，如今只剩下一个女儿―慕容栋。慕容敏的两个儿子也先后战死，如今只剩下一个儿子慕容俊。这个慕容俊如今已年满二十，生得是高大威猛，相貌堂堂，他一身的好武艺，在战场上也是屡立奇功，而且慕容俊满腹韬略，雄心勃勃，慕容敏对他十分器重，早已想过要将可汗之位传于慕容俊。
然而，却有人另打起了主意。
在幽州城里一座气派的王府里，五六个人正在秘密谋划着。这里是长老派的大本营，一遇重要事情，他们就在这里商议。这五六个人代表了鲜卑最有实力的几股势力。他们或为慕容氏宗亲，或手握重兵。他们联合起来，足以对慕容氏兄弟的势力产生极大的威胁。
为首的是慕容瑾，他是慕容氏宗亲。虽说关系已远，但毕竟是王室苗裔，加之实力雄厚人又善于谋划，所以已然是这一派的领袖。
他坐在虎皮大椅上，摇头晃脑地说道：“如今慕容敏战死，正是我等大显身手的时候，千万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慕容博是他的表亲，人生的五大三粗，他吼道：“大哥，你说怎么干吧，我们听你的。”
慕容瑾说道：“我等受慕容兄弟压抑已久，如今终于等来出头之日。眼下最要紧的是控制住王庭，千万不能让权力落到慕容俊这小子手里。”
“那不如直接出兵剿了慕容俊，岂不省事。”有人冷冷说道。
慕容瑾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沉声说道：“此计不可行。这慕容俊机敏过人，早已有所防范。如今慕容敏虽死，可他众多部将仍然效忠慕容俊，实力不容小觑。要剿灭慕容俊，难哪！”
“那怎么办。”众人问道
“不管怎样，绝不能让慕容俊继承汗位，否则哪有我们的好日子过。”慕容瑾冷冷地说着。
“子承父业，他不继承难道谁能继承。”
“是啊。”
众人七嘴八舌。
慕容瑾想了想，冷冷说道：“子承父业，女儿也可以啊。”
“您的意思是！”众人似乎有点明白了。
“当年慕容恪战死时，膝下只有一女慕容栋，汗位让慕容敏夺了去。如今既然慕容敏死了，我们可以还政的名义要求慕容敏一族将汗位还给慕容恪一族，也就是交还于慕容栋。”
“那慕容敏等担起这个责任吗？”
“她一个弱女子何德何能能坐这个位子！”
众人又是一阵七嘴八舌。
慕容瑾冷笑道：“诸位，要的就是她没这个能耐坐这个位置。”
他接着说道：“慕容敏坐在台前，我们才好操控朝局。只要能操控朝局，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对呀，高，实在是高。”
众人哄笑着。
“而且，我们作为长老要求慕容敏一族还政慕容恪一族，这理由也是名正言顺，又不是为了自己，凉那慕容俊一派也挑不出什么理。”慕容瑾说道。
“可是，如果慕容俊那小子执意不肯呢。”慕容博问道。
“呵呵!”慕容瑾冷笑着，声音中透着杀气，“那就不能怪我们无情了，到时候自然不惜刀兵相见。”
“对，跟他拼。”众人吼道。
“可是，如今慕容栋在哪里呢？”慕容博嘀咕道，“自邺城大战后，慕容栋又不辞而别，到哪里去找她！”
慕容瑾说道：“如今汉地她已去不了，胡族生活的地方也有限得很，只要细细查访，一定能找到。”
众人皆点头称是。
这一年的初冬，鲜卑人用他们最高的礼仪安葬了慕容敏。慕容敏死后，朝中留下了太多的事要处理。各派势力虽然各怀鬼胎，但他们毕竟都统属于鲜卑部族，他们还需要共同维护这个整体，毕竟这也与他们自己的利益休戚相关。
等一切料理完，已经快一年过去了。这段时间鲜卑王庭是群龙无首，慕容俊俨然以首领身份自居，而长老一派却根本不听他号令。虽还不至于撕破脸皮刀兵相见，但已是剑拔弩张。如今一切料理停当，长老派和慕容敏终于坐到了一起开始讨价还价。
慕容瑾找了个机会，带着众人在王庭向慕容俊细说了长老派商议的结果，并暗示了如慕容俊拒绝则不惜刀兵相见的意思。
看着慕容瑾等人阴险狡诈的面容，慕容俊怒火中烧，但又陷入了沉思，如今王庭群龙无首，鲜卑有再次分裂为各个独立部族的危险。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那慕容恪和他父亲终身为之奋斗的事业也就毁于一旦了，他的父兄还有慕容恪父子岂不白白牺牲了。鲜卑或许将重新面临灭顶之灾，或许会成为下一个被屠灭的部族。
何况，慕容栋继承汗位，自己这一派的实力也是举足轻重，自然不会任人摆布。想到这里，慕容俊答应了慕容瑾等人的要求。但他想了想，又说道：“非是我恶语诅咒，但凡事须思虑周全。一旦慕容栋发生意外，则由我继承汗位，你们须听我号令，不得反对。”
看到慕容瑾等人犹豫的神色，慕容俊冷笑道：“如今我已作出如此让步，如果各位长老连这个要求都不能答应，休怪我慕容俊翻脸无情。”
看着慕容俊杀气腾腾的脸，众人心中不免有些惊惧，可又不知该如何应答。
慕容俊冷笑一声，转而放缓了声音说道：“众位也不必过于担忧，苍天在上，我可以向众位保证即使今后我登上汗位，也会永远保留众位的爵位，世袭罔替，以保永享荣华富贵。”
众人看着慕容瑾，慕容瑾仔细想了想，然后重重点了点头。
如今，剩下的事就是尽快找到慕容栋了。
几个月后，终于传来消息，慕容栋可能就在代山以北的一个小村子里。慕容俊立刻带人赶了过去。
代山一带过去是大魏和鲜卑一道自然的分界线，如今这里更多地属于鲜卑的势力范围。虽说如此，毕竟这里地处偏远，又是山地，真正在这里生活的鲜卑人并不多。这里虽说是一个村子，但实际也没有几户人家。
在一处不起眼的普通民居的院子里，一位年轻女子正在晾晒着衣服。虽然她穿着简单的鲜卑服饰，但细看下，该女子眉清目秀，容貌娇丽，神情举止有一种闲适的气度，显得十分与众不同。
这名女子正是慕容栋。
她刚忙完一阵，想坐下歇息片刻的时候。突然，院子里走进几个身着华丽鲜卑服饰的男子。慕容栋心中一惊，仔细看去，为首一人相貌堂堂，威风凛凛，他也正紧紧盯着自己。慕容栋一眼认了出来，脱口而出“三弟！”
慕容俊一个箭步走了上来，一把抓住慕容栋的手，眼含热泪，颤抖着声音喊道：“阿姐，你让我们找得好辛苦啊。”
慕容栋也是热泪盈眶，说道：“三弟，阿姐也好想你们啊。”
两人伤感了片刻，慕容栋说道：“三弟，我们到屋里去说吧。”慕容栋把慕容俊请到了屋里，其余的人紧紧把守着大门。
两人沉默无言，对视了片刻，还是慕容俊先开了口：“阿姐，那日在襄国，你回来了为什么又要离开。”
闻听此言，慕容栋激动地站了起来，她转过身背对着慕容俊，双肩微微颤抖，似乎在控制着自己强烈的情绪。俄而，她又转过身，两眼喷射着怒火，狠狠地说道：“你们欺骗了我，我恨你们，也恨我自己太天真幼稚。”
慕容俊低头不语，气氛有些沉闷，他缓缓说道：“部族间的厮杀，从来就是这样，你不要再怪父王了，谁对谁错都不重要了，他已经走了这么长时间。”
慕容栋小声啜泣起来，毕竟那是她的叔父，那个从小疼爱她的叔父。就如同自己的父亲一般，在很多人眼里，慕容恪是一个盖世英雄，也一个杀人魔王。但在她的眼里，他只是一个慈祥的父亲，一个由她任性撒娇，调皮胡闹的父亲。
慕容栋说道：“叔父走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当我听闻他离世的消息时，已经过去很久了。我甚至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
提到了慕容敏的死，慕容俊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吼道：“父王是死在冉闵手中，此仇非报不可，我定要将冉闵碎尸万段。”
听到了冉闵的名字，慕容栋心中猛地一抽。愧疚、愤怒、伤心、思念，各种感情交织在一起，让她无法自拔。她早知道冉闵枪挑慕容敏，可是这其中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又有谁说得清楚。两行热泪流了下来，她只能喃喃地说道：“真是孽缘啊！”
慕容俊知道慕容栋的过去，也知道触动了她的心事，没有接着往下说。两人都有点难受，彼此沉默着。
过了良久，慕容俊缓缓说道：“阿姐，这一年多来王庭发生了很多事，你知道吗？”
慕容栋冷冷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慕容俊说道：“不，你应该知道，这和每一个鲜卑人都有关系。”
慕容栋没有理他。
慕容俊想了想，自顾自说道：“阿姐，父王走后，各路势力为争夺汗位闹得剑拔弩张，几乎就要刀兵相见。如今的鲜卑眼看着又要分裂成一个个互相敌视的部族，真要如此的话，鲜卑将重新衰落，只能再次变成任人宰割的部族。”
“真要如此，我的父兄，你的父兄，岂不都白白奋斗，白白牺牲了吗，他们泉下有知，该多伤心啊。”
提到父亲和兄长，慕容栋心里一酸，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慕容俊继续说道：“可是，各派也知道自相残杀的结果只能是同归于尽，最终大家商议，决定推举你做我们鲜卑的首领，由你继承父王的汗位，算是还政于慕容恪一族，请阿姐千万不要推辞。”
“什么？”慕容栋大为震惊，她厉声道：“不行，我不会答应的，你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个？”
慕容俊有些急了，连忙说道：“阿姐，现在只有你才能拯救我们鲜卑了。你知道吗，现在只有你才是各路人马唯一能够接受的人选。你如果不接受，鲜卑免不了为了争权夺利而骨肉相残，到时候真的是生灵涂炭，万劫不复啊。”
慕容栋说道：“难道不应该你继承汗位吗？”
慕容俊苦笑道：“长老一派根本不承认我来继承汗位，也根本不听从我的号令。如今他们已联起手来，而且放出话来，如果我真要继承大位，他们必将刀兵相见。到时候，鲜卑真的完了。”
慕容栋陷入了沉默，她眼前又浮现出羯、氐等族被屠灭的惨景。
见慕容栋不说话，慕容俊又一次握住慕容栋的手，恳求道：“阿姐，求求你了，为了鲜卑，为了我们的族人不再生灵涂炭，求你答应了吧。”
慕容栋闭上了眼睛，仰天长叹一口气，说道：“好吧。”
慕容俊顿时转忧为喜。
就在这时，里屋突然响起婴儿的啼哭声。慕容俊一时大为震惊，旋即脸色阴沉下来，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冷冷地透出了阵阵杀气，鹰一般的眼神掠过慕容栋的脸庞。
慕容栋突然心中大为惊惧，慕容俊的神情让她不寒而栗。
“哦？有小孩？”慕容俊的声音如冰一样寒冷坚硬。
“嗯。”慕容栋平复了一下心情，冷冷地回答道。
慕容俊没再说话，沉默了片刻，他站起身来，说道：“阿姐，我该走了，三天之后，王庭会派人来接你。”
目送着慕容俊离开的背影，慕容栋感觉后脊背阵阵发凉。她当机立断，立刻将孩子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可是能交给谁呢，慕容栋左思右想，突然，她想到了一个人。
在通往邺城北山的路上，一名女子背着一个婴儿在策马狂奔。到了北山，她辗转来到了一个小院子前，然后下马使劲敲了敲门。
门打开了，一名女子迎了上来，她正是楚纤纤。许久不见，楚纤纤还是那么清丽娇美。
而楚纤纤盯慕容栋看了看，她已经认出了她，这就是汉人人人欲杀之而后快的那位鲜卑公主。
楚纤纤把脸一沉，说道：“你来干什么，不怕我抓你去见官吗。”
慕容栋怀抱婴儿对楚纤纤说：“纤纤姑娘，能不能让我进去，我有话跟你说。”
“不行！”楚纤纤提高了声音。
这时，屋子的门打开了，龙飞走了出来。
慕容栋认得龙飞，在邺城的时候，她在冉闵府里见过他好几回。
龙飞沉声道：“是你？”
慕容栋哀求道：“看在孩子的份上，让我进去，我有话要说。”
楚纤纤还是撅着嘴，一付不理不睬的样子。龙飞沉思片刻，说道：“进来吧。”
进得屋来，慕容栋将门轻轻掩上，然后突然双膝跪倒在龙飞和楚纤纤面前。
两人一时不知所措。
慕容栋两行热泪流了下来，她抽泣道：“这是天王的儿子，求你们无论如何收留下。”
两人顿时大惊失色。
沉默了片刻，龙飞回过神来，问道：“为何你不自己留在身边。”
慕容栋说道：“我身处鲜卑，已有人猜测这是天王骨肉，四周已是危机四伏，我怕对孩子不利，所以特来托付。求二位无论如何收下这孩子，为天王留下骨血。”
慕容栋抽泣得更厉害了。
龙飞说道：“那交与天王抚养岂不顺理成章。”
“不！”慕容栋说道：“他还不知道，暂时我也不想让他知道。他如今对我恨之入骨，我不知道他会对孩子怎样。还有，他是汉人天王，与鲜卑是生死对头，如果有了孩子的牵绊，我怕他难以两全啊。”
“不过，”慕容栋轻声说道：“到时候我会告诉他的。”
楚纤纤看向龙飞，龙飞沉思片刻，说道：“好吧，你放心吧，我们会好好照顾孩子的。”
慕容栋止住哭泣，然后重重地给两人磕了三个头，说道：“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然而她将婴儿交到了楚纤纤手中。孩子大约才三个多月大，胖嘟嘟的小脸十分的可爱，而眉宇间隐约有着如冉闵一般的英气。孩子还在香甜的睡梦中，似乎根本不知道此刻的骨肉分别。
慕容栋泪如雨下，她不舍地轻轻抚摸着孩子的面庞小手，但最终，只能一狠心，咬牙开门而去。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狂风大作，倾盆大雨泼洒而下，慕容栋策马狂奔在暴风骤雨里，她泪如泉涌，混合着满脸的雨水顺流而下。她悲叹仇恨着这样的命运，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一次次经历生离死别，骨肉分离。她禁不住放声狂呼，然而这样的呼喊最终只是淹没在狂风暴雨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