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的黎明之武悼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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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复仇

    wed dec 16 23:05:44 cst 2015

    一连三天,邺城弥漫在血雨腥风之中。乞活军对城中的胡人大开杀戒。杀红了眼的乞活军已经懒得去分辨他们到底是羯人还是其他胡人,究竟是士卒还是无辜的百姓。这些年,他们被追赶,被杀戮,被吞食,天地之大,竟无自己的立锥之地,汉人尸山血海的残酷景象深深印在每个人的脑海了,父母妻子惨烈的呼号始终隐隐在耳边回荡。而现在,他们成了这座城池的主人,而昔日高高在上的胡人现在却在他们面前瑟瑟发抖。这些普通的胡人里,或许很多人没有亲手屠戮过汉人,但他们狂热地拥护和守护着这个帝国,在最艰难的时日,很多人享用过汉人的血肉以渡过艰难地时光。

    而血债,终将要用血来还。

    石闵站在城楼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看到母亲声嘶力竭地呼号着守护着自己的孩子,她紧紧地搂着自己的孩子几乎要将他们融入自己的身体里。他看到丈夫做着最后的殊死搏斗,拼尽全部的力量想要保护自己的妻儿。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他们顷刻间淹没在蜂拥而上的乞活军的乱刃之下。臂缠白纱的乞活军如野兽一般横冲直撞,四处寻找着躲藏的胡人。而最为疯狂的就是从襄国被解救而来加入乞活军的汉人,他们嚎叫着冲进一所所宅子,狂笑着拉出一个个躲藏的胡人。而那些达官贵人的府邸,更是被汉人一遍遍彻底地血洗。夔安、麻秋、彭彪等人的家眷在府中被无情地屠戮。夔安原想一个悄悄化妆溜走,也被乞活军一举擒获,转眼间化成了一滩肉泥。这样一个阴森可怖的人就这样悲惨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石闵没有阻止他们,他们受尽太多的折磨,经历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他们需要发泄刻骨的仇恨。胡汉杂居的逍遥年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两个族群为了生存的你死我活的争斗。此刻,彼此的杀戮无奈地成了这个时代的主题。

    冬日里难得的一场细雨湿润了整个邺城,杀戮的世界渐渐平静下来,城里再也听不到喊杀声和呼号声,但也几乎找不出胡人。在血腥的族群仇杀中躲过了一劫的胡人成群结队地逃出了城,远远行走在逃亡的路上。

    石闵慢慢踱步走在邺城的街头。几年过去了,除了新修了一些气势恢宏、壮美华丽的宫殿楼阁外,邺城很多地方几乎还是原来的模样。虽然经历了战火,但看得出朱雀大街在这之前还是非常繁华,只是原来那些带着汉人印迹的店铺都不见了。

    冉闵慢慢地走回了自己当年的府邸。他在门前徘徊良久,始终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那里面承载了他太多的往事,那里有他最幸福快乐的时光,也有他最刻骨铭心的痛与仇恨。

    随着一声悠长沉重的“吱呀”声,冉闵推开了斑驳破落的大门,眼前的庭院中杂草丛生,四处是蛛网灰尘。看得出来,自从他走后,这里就没有住过人。当年栽种的花草树木几乎全部枯死,只有庭中的那棵海棠树,虽然几近枯萎,但依然顽强地活着,唯一艰难盛放的一朵海棠花,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那一刻,他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他想起了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想起了和骊音相处的日日夜夜。那个温顺婉约又明朗活泼,娇柔顺服又心性刚强的美丽女孩,那个帮他找回自我,找到归属的聪慧女孩,现在又在哪里。

    石闵带来了几套汉服女装,淡雅的色彩还有样式都是骊音过去最喜爱的。也有一件色彩鲜艳的,却不是骊音喜欢的,还常被她嘲笑艳俗,却是石闵喜欢看她穿着的,那时年少的他总喜欢看女孩穿得花花绿绿的。多么美好幸福的时光啊。

    入夜了,石闵在院中点上了火。他看着火焰慢慢吞噬了那些衣物。他又拿出两块夹竹桃饼,那是骊音最爱吃的南方的一种甜点,夹竹桃的花碾碎后拌着糖和猪油,裹在面团里蒸熟,轻轻咬开一口,一阵清香沁人心脾。石闵将它们揉碎了投入熊熊的火中。

    火焰在升腾、飞旋。不知不觉间,石闵早已泪流满面。

    火苗在缓缓蔓延。空旷的院中没有一丝风吹过,空气仿佛被凝固了。然而火焰却似乎附着了灵气,不时地飘忽摇摆,不时地升腾飞旋。石闵出神地望着火苗,恍恍惚惚间,他似乎看到了骊音的影子,她眉目含笑,依依袅袅地缓缓走来,一颦一笑的模样和三年没有一点变化。她还是那么美,那么醉人。骊音的形象越来越明亮清晰,她时而变成了十二三岁的顽皮女孩,和他追逐嬉闹着,时而变成了十**岁的姑娘,和冉闵深情凝望,时而已为人妇,和石闵奔走在远离邺城的道路上。

    不知不觉间,骊音的影子渐渐暗淡下来,她没有了愉悦的神色,仔细望去,她满眼含泪,哀伤而无助地望着冉闵,嘴唇嗫嚅着,似乎在吐露着自己的悲伤,又似乎在呼唤着石闵的到来。渐渐地,骊音的四周暗淡下来,昏暗中显现出她披头散发,浑身血污的模样,仇恨的眼光直视着前方,当她看向石闵时,眼中又充满了悲苦、哀怨和期盼。

    石闵猛然一惊,本能地挺身而起,伸手就要去拉骊音,就在快要触碰到骊音的手的一刹那,骊音猛然消失了,四周顿时陷入漆黑一片。冉闵使劲揉了揉眼睛,费力地寻找骊音的踪迹,然而已经无处可寻。

    石闵发现火已经熄灭了,他看到的只是骊音的幻象,骊音永远不会回来了。一切都化为了灰烬,尽管还泛着星星点点的红光,可是已经无法交织出骊音的影像了。

    石闵的心沉入了深渊,骊音最后看他的那一眼深深印入了他的脑海,又让他回想起三年前那个夜晚骊音最后的眼神,他们是那样的相似。

    石闵一把抹去满脸的泪水,如野兽一般低声吼叫着“杀!杀!杀!”他抽出随身携带的宝剑,疯狂地砍斫着那些衰草枯木,直到自己筋疲力尽。

    密密麻麻的火把把夜晚的武威府照得亮如白昼,这里就是石琥当年的府邸,石闵把复仇的地点放在了这里。整齐排列的乞活军战士围在庭院四周,几名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刽子手手拿鬼头刀冷冷地站在院前。在他们之前是石琥的二十多名家眷,有老人、孩子、妇女、还有青壮年。他们被牢牢捆绑着跪在地上。在他们的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十字木架,石琥被铁索牢牢地锁在上面。

    石闵在庭院的正前方摆上了香案,上面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套骊音当年的衣物。在衣物的前面,石闵恭恭敬敬地点燃了三柱清香。

    庭院中一片哀嚎,有撕心裂肺的惨叫,有声泪俱下的哀求。石琥的家眷并非都是十恶不赦的恶人,这里有他的嫂子,有他的侄子。他的嫂子年长他许多,在他年幼时为他缝补过衣服,为他做过可口的饭菜。他最小的侄子,他也曾经抱过,亲过,逗弄过。而现在,他们都如待宰的羔羊一样跪在院中。

    “闵儿,我的兄弟,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你放过我们母子吧,求你了。”石琥的正房夫人苦苦哭诉哀求着。

    “求你了,闵兄弟,我的好叔子。”

    “求你了,放过我们吧!”

    众人一片哀求声。

    “闵儿,你自幼父母双亡,嫂嫂一直心疼着你,没拿你当外人,嫂嫂从来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啊。”

    “我也知道,石琥罪恶滔天,犯下了大罪,可你不能迁怒于无辜啊。我知道,今天我们难逃一死。我只求你放了孩子。孩子是无辜的,他可是你的亲侄子啊。”

    石琥的夫人声泪俱下苦苦哀求着。

    “四叔,你饶了我吧,求你了。”

    石琥最小的儿子嚎啕大哭,苦苦哀求着。他该有六七岁了,石闵想起了当年抱着亲他的时光。

    都一去不复返了。

    石闵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想起了骊音惨死的那个夜晚,想起了自己那素未谋面的孩子,想起了骊音受尽了非人的折磨,而且以那样悲惨的方式死去。

    “呵哈哈哈哈!”石闵瞪着血红的眼睛死死看着石琥,放声狂笑着。

    石琥的眼中一样喷射着仇恨的火焰,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知道了这个家族的命运。

    他对着家眷疯狂地吼道:“不要求他!不许求他!混蛋,你们不许哭!”

    家眷们不敢大声,小声地抽泣着。

    石琥转向石闵,象野兽一般吼道:“石闵,你给我来个痛快的吧。我最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我真后悔当初怎么没一刀宰了你,怎么就没一刀宰了你啊。”

    石闵慢慢踱到石琥面前,狠狠说道:“我终于等到了今天,我立过毒誓,要屠你全族,一口不留,你还记得吧!”

    石琥瞪着血红的双眼看着石闵。

    石闵接着说道:“我还要告诉你,这不仅是为我自己,也是为全体汉人向你讨还血债,我要用你的灭亡,宣告大赵帝国的毁灭。这是一个新的开始,我们汉人要重新主宰这片土地。”

    石琥如受伤的野兽般低吼着,发出一阵阵惨烈的呼号声,听不出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

    “哈哈哈,父亲啊,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一个人来结束我们的命运。”

    “你为什么要将这样一个人领入我们羯人的家族,为什么啊,难道就是让他来给我们最后的杀戮吗。这可是你亲手养大的人啊,你这是为什么啊。难道你不知道羯人和汉人是世世代代的仇敌吗,难道你不知道吗……”

    石琥的嘶吼渐渐变成了悲惨的哭诉。

    他的家眷跟着一片哀嚎。

    “吃人的终被人吃,杀人的终被人杀,这就是宿命,这就是报应,现在你明白了吧,你到了地狱,那些惨死的冤魂一样不会放过你。”石闵瞪着石琥吼道。

    石闵闭上了眼睛,长长吁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猛地向下一挥手。

    刽子手大步走上前,扬起鬼头刀一个接一个沉稳有力地砍了下去。

    四围的乞活军战士高声欢呼:“杀!杀!杀!”

    庭院中一片惨嚎。

    “石闵,你这个魔鬼!”

    “石闵,我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

    忽然,石琥最小的儿子挣脱了脚上的绳子,一路奔向石闵。

    “四叔,你饶了我吧,求你了。”他跪在石闵面前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一个刽子手冲过来一把拽住他就要往下拖。六七岁的小孩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他使劲挣扎着,因为手被反绑着,他忽然一口咬住了石闵的腰带。

    他死死地咬着,任凭刽子手如何拖拽,他丝毫不松口。

    石闵忽然觉得一阵恐惧。小侄子讲不出话来,却用垂死挣扎的眼神死死瞪着他,里面充满了愤怒、仇恨、恐惧、哀求。石闵的心在颤抖。这时,腰带“咔嚓”一声竟然被咬断了。刽子手一把把小侄子拉了回去,只见寒光一闪,立时没了声息。

    石闵怔怔站着,说不出话来。

    石琥在低吼,在哭泣。他不停咕哝着,似乎是在诅咒,又似乎是在哀求,没有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他披头散发,涕泗交流,使劲用后脑勺撞击着木架。

    “为什么啊,这都是为什么啊,这都是我造的孽啊。”

    “石琥,现在你知道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死去是什么滋味了吧。”石闵恶狠狠地说道。

    庭院中已没了声息,但却是血流成河。

    石闵转向石琥,“现在轮到你了。”

    石闵抽出短刀,将刀尖抵在他心口的位置,然后一点一点深深地刺了下去。石琥眼睁睁看着短刀插入了自己的心脏,他眼前渐渐模糊,发黑,他仿佛看到那个夜晚残杀骊音的一幕幕,看到过去被他杀害,或因他而死的一张张面孔飘过,他感到无法呼吸。终于,他的头垂了下了,石琥死了。

    “哦!哦!哦!”

    众人响起一片欢呼。

    石闵又抽出长刀,寒光一闪,割下了石琥的首级。

    “挂上城头,示众十日。”

    香案上,青烟袅袅升起,如附着了灵气一般盘旋绕转。

    石闵走到案前,轻声说道:“骊音,你都看见了吧,我为你们报了仇,你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