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胎记
mon dec 14 22:08:22 cst 2015
怀月楼大概是邺城唯一的整夜灯火通明的地方。
这里原是晋帝司马衷在都城以外巡幸之地修建的专供自己享乐的逍遥之所。整个楼阁共有三层，高约十余丈，加之斗拱飞檐、雕梁画栋，亭台开阔，看上去十分地气派华贵。
晋帝败亡后，邺城几经战火荼毒，说来也奇怪，无论是谁攻占邺城，这座楼阁总是被完好地保留下来，并且一再修缮翻新。谁也舍不得毁掉这么气派精巧的一个逍遥之所。毕竟，掌权也是为了享受。自大赵国迁都邺城后，朝中有好事者奏请将这里重新整修一番，并命名怀月楼，作为朝廷专设的高等休闲之所。
如果说得直白些，这就是青楼妓院，可这又不是一般的青楼妓院，普通的平头百姓根本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来到这样一个风月场所，而到这里来享受春宵一刻的无不是达官贵人，商贾巨甲，皆是大富大贵之人。而且，大赵国一些私人的甚至半官方的一些欢宴，也喜欢悄悄的放在这里，以更加尽兴和开怀。
怀月楼的内里也是极尽奢华，檀木的云顶，范金的立柱，水晶玉璧的宫灯，还有珍珠曼纱的帘幕，无不提示着这里的非同凡响。这里的年轻女子自然也是各地搜罗来的最为标致可心的美人，他们或媚惑、或清纯，形形**的女子诱惑和满足着男人对女人最极致的渴望，给他们带来最极致的快乐。
怀月楼三层最靠里是较为隐秘的一个房间，上面挂着一个不是十分起眼的牌子，上书“雅月涧”。这里正是怀月楼头牌楚纤纤的闺房，也是她接待最为尊贵的客人的地方。
喧闹和嘈杂声隐隐从楼下传来。每个夜晚，这里都是邺城最热闹的地方。
楚纤纤正在梳妆台前略略施着粉黛。作为怀月楼的头牌，奇怪的是楚纤纤却从来没有浓妆示人，偶尔略施粉黛已经十分难得了。她的美是天然其成。乌黑油亮的秀发衬托着洁白如玉的肌肤，深邃长媚的眸子明亮而略带野性，如海底深处闪光的宝石，小巧挺拔的鼻梁，还有秀美润泽的红唇，无不勾摄着仰慕者的魂魄。
身后的窗户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一个黑影如一片飘散的落叶悄然落入她的房中，安静地注视她。
楚纤纤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眼皮抬都没抬，仍然自顾自地照着梳妆台。
待收拾得差不多了，楚纤纤仍然背对着来人，半讥诮地轻声说道：“怎么也不把窗户关上。”
龙飞轻声笑了一下，走去将窗户关上。
楚纤纤从椅子上站起来，款款向龙飞走来。她苗条的身姿，轻盈的步伐，举手投足更是说不出的仪态万方。
然而龙飞却似乎对这一切熟视无睹。他看了楚纤纤一眼，眼神纯净而明亮，不带半分的野性和欲望。他自顾自在桌边坐下，熟练地倒了杯水，一仰而尽。看得出，他对这里很熟悉。
楚纤纤微微一笑，也在他对面款款坐下。
“龙少爷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
“纤纤，实不相瞒，确是有事相求。”龙飞眼含期盼地望着楚纤纤。
楚纤纤微微笑了一下，似乎带着些深意，又似乎不明显。
“呵呵，龙少爷总是有事的时候就想到我了，没事的时候连个音信也没有。”楚纤纤的语气带着些讥诮，又似乎带着些许的心酸。
“我说的是吗。”楚纤纤突然直勾勾地盯着龙飞，眼神火辣而热烈。
房间里珠帘漫卷，轻纱曼舞。风起绡动，如云山幻海一般。鲛罗宝帐，玉抱香枕，美艳却不庸俗的气息，直诱人心魄。
龙飞被盯得不好意思，悄悄将眼神转开。
“我东游西荡，行踪不定，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有时间来看你。”龙飞搪塞着。
“呵呵，”楚纤纤站起身在房中款款移步，“这里每天等着见我的如过江之鲫，我还要看心情择其一二见一见打发一下。这倒好，有人还拿着我的架子，看他需要来见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龙飞连忙解释，“我是说你这里高上尊贵，我连门都进不起。”
“所以你就从窗户飘来飘去。”楚纤纤讥诮地笑道。
“再说了，你名动京师，众人如众星捧月一般，我实在不敢轻易往来。”
龙飞原想好好赞美楚纤纤。却不想楚纤纤大怒，瞪着龙飞叫道：“龙飞，你什么意思。”
龙飞知道失言，连忙赔罪。幸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管说什么都不对。
过了良久，眼看楚纤纤气消了些，龙飞严肃而诚恳地说：“纤纤，我真的有事相求，只有你可以帮我。”
楚纤纤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说吧，什么事。你救过我的命，就当是我欠你的。”
龙飞听了心里有些难受，说道：“纤纤，你真这么想吗，难道我们真的只是一场交易吗。”
楚纤纤笑了笑，“好啦，龙少爷，怎么你也伤感起来了。说吧，什么事。”
“好的，”龙飞压低了嗓音，沉声说道，“三天后宫内要为平阳大战庆功，结束后你要想办法让人在怀月楼安排一场私宴。”
楚纤纤想了想，“这个不难，宫中司礼监是这里常客，在这里办私宴也是常有的事，何况为平阳庆功。”
“但是，”龙飞忽然拖长了声音，“一定要将四殿下请到，而且要将他灌醉带到你的闺房。”
楚纤纤倒吸一口凉气，“你们要干什么，难道……”
她以为他们要加害于四殿下。
“不是，只是证实一件事，绝不伤他分毫，请你相信我。到时我会过来。”
“这个，倒是有点难，不过我一定尽力。”楚纤纤坚定地点了点头，“事成后我点灯笼为号，到时你立刻过来。”
“好的，那多谢你了。”龙飞感激地拜谢楚纤纤。
龙飞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
“你，要走了吗。”楚纤纤伤感地说道。
龙飞黯然地点了点头。
“以后，能不能多来看看我，”楚纤纤几乎是带着恳求。“我，厌倦了。”
楚纤纤轻声说着。
龙飞心中猛然一紧，明亮而纯净的眼中闪出深藏着关爱和怜惜，他看了看楚纤纤，片刻，又将这关爱和怜惜深深地隐藏了下去。
身处这样的时代，爱一个人也许是一种伤害，何况是他这样过着行踪无定、刀头舐血的生活的人。
龙飞定了定神，柔声对楚纤纤说道：“好的，我答应你。”
算是一种安慰。
楚纤纤笑了笑，“你每次都这么说，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好啦，我也不留你了，快走吧。”
龙飞打开窗，一纵身，又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飘出窗外，消失在夜幕中。
三天后的怀月楼，这里依旧灯火通明，只是比往常更加热闹。
夜已经深了，可是怀月楼多姿多彩的生活才刚刚开始。这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怀月楼做了充分的准备，所有的姑娘都打扮得光鲜照人。今天，他们要继续在这里举行盛宴，让所有平阳大战的有功之臣痛痛快快地玩乐一番，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两天前宫中的司礼监奎万又来作乐，楚纤纤亲自接待了他。奎万简直受宠若惊，这在以往是难之又难得事。
尽管他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模样实在让楚纤纤恶心，可是想到龙飞拜托自己的事情，楚纤纤还是强忍着与他虚与委蛇，将奎万伺候得无可无不可，如坠三万里温柔富贵乡。
借着奎万还沉醉在温柔乡中，楚纤纤娇滴滴地提出要他在怀月楼也欢宴一场，将平阳大战的功臣都带来乐呵乐呵。
奎万满口应承，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宫中出钱在怀月楼搞点活动给大家乐呵乐呵又不是头一次了，何况是这样的喜事，不会有人反对，包括皇上他老人家。奎万一拍胸脯，就在宫中御宴之后，将大家带到这里尽情欢乐。
怀月楼的老鸨脸上乐开了花，不住地敲边鼓，她又可以大赚一笔了。
楚纤纤还特别提出，一定要将石闵带来。要好好见识见识他是何许人，还要好好敬他几杯酒。
奎万哈哈大笑，连道：““好说好说。”
他捏着楚纤纤的脸，色眯眯地说：“我知道，美女爱英雄。不过，我不吃醋，哈哈哈！”
歌妓随着音乐的节拍翩翩起舞，四肢躯体的扭动肉感而媚惑，引诱着在场男人的心。
晚上宫中的欢宴只能是中规中矩，一切照着程式按部就班。众人无不盼着早点结束好来怀月楼一醉方休。石渊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也未加阻拦，早早地回府去了。
在这里，他们可以开怀畅饮，可以大胆地欣赏最魅惑的舞姿，可以放肆地调笑陪酒的女子，可以与他们沉醉温柔乡中，享受人间极乐。
划拳声、哄笑声此起彼伏。楚纤纤就陪在石闵旁边。他醉眼朦胧地傻傻看着眼前的歌妓舞来扭去。他本就不胜酒力，在宫中已经喝得晕头转向，迷糊中又被人架到了这里继续灌他的黄汤。
他已经昏昏沉沉，眼皮几乎抬不起来，楚纤纤还在千娇百媚地不停劝酒：“四殿下，喝嘛，你可是人家心目中的大英雄。”
“对，喝！喝！”
“纤纤敬酒可是难得啊，一定得喝，得喝！”
……
众人齐声哄笑着。石闵听不真切，只觉得似乎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声音。
他的大脑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楚纤纤扶着他的手又将一大杯酒灌下。
一杯接着一杯，在各种名目的轮番进攻下。石闵终于支撑不住，他“窟通”一声栽倒在地，彻底沉醉了过去。
众人哈哈大笑。
楚纤纤娇滴滴地站起身来，款款说道：“四殿下不胜酒力，不如先扶回我房中歇息。”
两个杂役走过来架起石闵往楼上走去。
“美女爱英雄！”
“好哦！”
……
众人又是一阵阵的哄笑。
楚纤纤娇媚地回眸一笑，跟着走上楼去。
“得了，差不多了，我们也不喝了，该乐呵乐呵了。”
“对，不喝了，乐呵乐呵，哈哈。”
众人哄笑着，抱起身边的女子就往各自闺房走去，调笑声，嗔骂声此起彼伏。
楚纤纤将石闵在自己的绣床上安顿好，两个杂役知趣地退了出去。
石闵睡得很沉很安详。棱角分明的脸庞分外的英俊帅气，稚气未脱的面孔却显着不一样的沉稳洒脱，眼睛虽然闭着，却难掩眉宇间的英气逼人。
楚纤纤怔怔地出神看着，这样一个人，究竟带着什么样的秘密，让龙飞对他有如此的兴趣。
楚纤纤回过神来，她赶紧拿起一盏灯笼走到窗口，打开窗使劲晃了晃。
不一会，龙飞一身黑衣地飞落房中。看到熟睡的石闵，龙飞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轻轻走到石闵跟前，示意楚纤纤过来帮忙。两人轻轻将石闵左肩的衣服褪去，将左肩漏了出来。龙飞将石闵轻轻翻转侧躺着，想仔细查看他后背左肩靠下的位置。
可能是因为这样的闺房中要刻意营造温暖暧昧的氛围，灯光不是十分明亮。龙飞看得不是十分清楚，他示意楚纤纤拿来一支蜡烛。
借着凑近的烛光，龙飞清楚地看到在石闵左肩的下方有一朵梅花形的胎记。龙飞心中暗暗吃惊，倒吸一口冷气，微微有些愣神。
楚纤纤心中充满了疑惑，又不便细问，只是举着蜡烛怔怔地看着青色的梅花胎记印在石闵细腻光滑的肌肤上。
龙飞点了点头，示意将蜡烛移开。
岂料楚纤纤手稍稍一动，滚烫的蜡油顺着蜡烛流了下来，滴在了石闵的肩上。
多年练就敏锐感觉让石闵朦胧中感觉到了异样，他猛地睁开眼，看到一男一女两人举着蜡烛瞪眼看着自己，而且男的还一身黑色紧身夜行衣。石闵心中大惊，猛地警醒过来。尽管昏昏沉沉，他还是一翻身猛地站了起来，几乎在同时，他刷地抽出了身边的长剑。尽管脚下踉跄，拔剑可没有丝毫拖沓，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
楚纤纤吓得蜡烛啪嗒掉在地上熄灭了。龙飞脚尖点地，一纵身退后了两步。
石闵剑指两人，“你们要干什么。”
“四殿下息怒，四殿下息怒，容我慢慢回禀。”楚纤纤急得语无伦次。
“住口。”
“待我抓你们去见官。”
不待楚纤纤说完，石闵长剑一抖，只取龙飞。
“慢，四殿下，请听我一言。”龙飞伸手想制止他。
然而，话音未落，长剑已不可思议地劈刺过来。
龙飞知道已无路可退。他刷地抽出背负的利剑。
这是龙飞须臾不离身的兵刃――长剑“断玉寒”。“断玉寒”剑长三尺三寸，以精钢浑锻打造，剑身布满菱形暗纹。最特别的是剑刃并非平直，而是呈弧线内收于尖部，背骨清晰成线锋。在剑身底部铸有鸟篆体铭文“断玉寒”三字。长剑在昏暗的烛光下青光茫茫，给人寒如冰雪、又吹毛可断的锋快感觉。
“断玉寒”刷地抖出，只听“当”的一声，与石闵的长剑激烈撞击在一起。龙飞被震得虎口发麻，长剑在手中微微跳动。
石闵毫无犹豫，翻手又是一招，长剑挽着剑花直取龙飞命门。以龙飞的实力和经验，刚刚短短一招的交锋他已经感知到了石闵的实力。此刻，他知道最好的办法不是以硬撼硬。龙飞长剑一横，尽全力使出卸劲，连带着从石闵身边擦身而过。
龙飞稍稍稳住阵脚，他不敢怠慢，尽展平生所学，只见他身形晃动，闪转腾挪，犹如闪电般游走在石闵四周。同时，“断玉寒”幻化出无数剑影，如漫天繁星般兜头盖脸泼洒过来。
石闵虽昏昏沉沉，脚下踉跄，然而剑随心动，行随意进，竟也挥洒得游刃有余，将龙飞的攻势一一化解。石闵的剑法虽不如龙飞的张扬，然而一招一式雄浑深厚，充满着穿透的力量，往往看似简单的一招，也令龙飞疲于应付。
所幸龙飞轻功本不在石闵之下，加之石闵步态不稳，一时也难以伤他。
楚纤纤心急如焚，几乎要哭了出来，可又无计可施，只能焦急地不停对着龙飞低喊：“你快走！快走！”
眼见得继续缠斗下去根本无法脱身，而且石闵似乎渐占上风，龙飞心急如焚。正苦苦支撑之际，石闵看似平凡地一剑刺来，可这一剑却有着惊天泣地的威势，劲气如山岳般迎面压来，四周的空气仿佛一下子被抽干。
龙飞将心一横，要打破困局，唯有以硬撼硬。龙飞出乎意料地团身而进，短短的一瞬，龙飞完全不顾自己命门大开，连续七剑快速地划斩而出，每一招也是尽取石闵要害。石闵大吃一惊，震惊之余劲力内收，长剑微撤，将全力进攻的劲道减去几分，以应付龙飞完全不要命的打法。
趁着石闵长剑劲力稍减的当口，龙飞将“断玉寒”果断撤回，全力架开石闵的劈刺，尽管震得手臂生疼，但还是将石闵逼退两步。两人手持长剑对峙着。
“四殿下，请听我一言。”
“何须多言，速速受死。”石闵还带着些许醉意，不愿多听。
“四殿下，在下此番前来绝无伤人之意。如要加害四殿下，自然不会将您惊醒。”
石闵似乎稍微清醒了些，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你是何人，快说，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石闵喝问道。
龙飞略一思忖，微笑道：“实不相瞒，在下龙飞。”
石闵心中一惊，默念道：“龙飞？”
“莫非你就是人称北地第一游侠的‘龙飞’？”
“正是区区。不过这第一的名号在下可是不敢认领。”
石闵的长剑稍稍有些迟疑。
“那你们今夜所为何事。”石闵重新抬起剑，问道。
“四殿下，恕我现在还不能和盘托出。我只能说，是与你有关的一个秘密。待到合适时候，不待你找我，我也会来找你，告知你一切真相。”
石闵心中有些疑惑，将长剑一抖，“说！”
龙飞坚定地说道：“不行，四殿下，我知道非你敌手，今日你就算将我斩于此地，我也不会说的。”
龙飞不可思议地还剑入鞘，镇定地面对着石闵的长剑。
楚纤纤扑通一声跪在石闵面前，哭诉哀求道：“四殿下，我们绝无恶意。千错万错都是我楚纤纤的错，求你放了龙飞。要杀要剐，我楚纤纤绝无怨言。”
龙飞缓缓走上前，注视着石闵，说道：“四殿下，你我同气连枝，同为汉人血脉，又何苦自相残杀呢。”
石闵握着长剑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你走吧。”
“还有一事相求，请四殿下千万勿为难纤纤。”
“不会的。”
楚纤纤瘫坐在地上小声地抽泣着，梨花带雨的面容在微弱的烛光下分外的较弱。
龙飞轻轻将楚纤纤拉起，帮她捋了捋略显凌乱的头发，说道：“保重！”然后纵身跳出窗外。
石闵顾不得夜已深沉，匆匆打马回到了府上。
怀月楼大概是邺城唯一的整夜灯火通明的地方。
这里原是晋帝司马衷在都城以外巡幸之地修建的专供自己享乐的逍遥之所。整个楼阁共有三层，高约十余丈，加之斗拱飞檐、雕梁画栋，亭台开阔，看上去十分地气派华贵。
晋帝败亡后，邺城几经战火荼毒，说来也奇怪，无论是谁攻占邺城，这座楼阁总是被完好地保留下来，并且一再修缮翻新。谁也舍不得毁掉这么气派精巧的一个逍遥之所。毕竟，掌权也是为了享受。自大赵国迁都邺城后，朝中有好事者奏请将这里重新整修一番，并命名怀月楼，作为朝廷专设的高等休闲之所。
如果说得直白些，这就是青楼妓院，可这又不是一般的青楼妓院，普通的平头百姓根本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来到这样一个风月场所，而到这里来享受春宵一刻的无不是达官贵人，商贾巨甲，皆是大富大贵之人。而且，大赵国一些私人的甚至半官方的一些欢宴，也喜欢悄悄的放在这里，以更加尽兴和开怀。
怀月楼的内里也是极尽奢华，檀木的云顶，范金的立柱，水晶玉璧的宫灯，还有珍珠曼纱的帘幕，无不提示着这里的非同凡响。这里的年轻女子自然也是各地搜罗来的最为标致可心的美人，他们或媚惑、或清纯，形形**的女子诱惑和满足着男人对女人最极致的渴望，给他们带来最极致的快乐。
怀月楼三层最靠里是较为隐秘的一个房间，上面挂着一个不是十分起眼的牌子，上书“雅月涧”。这里正是怀月楼头牌楚纤纤的闺房，也是她接待最为尊贵的客人的地方。
喧闹和嘈杂声隐隐从楼下传来。每个夜晚，这里都是邺城最热闹的地方。
楚纤纤正在梳妆台前略略施着粉黛。作为怀月楼的头牌，奇怪的是楚纤纤却从来没有浓妆示人，偶尔略施粉黛已经十分难得了。她的美是天然其成。乌黑油亮的秀发衬托着洁白如玉的肌肤，深邃长媚的眸子明亮而略带野性，如海底深处闪光的宝石，小巧挺拔的鼻梁，还有秀美润泽的红唇，无不勾摄着仰慕者的魂魄。
身后的窗户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一个黑影如一片飘散的落叶悄然落入她的房中，安静地注视她。
楚纤纤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眼皮抬都没抬，仍然自顾自地照着梳妆台。
待收拾得差不多了，楚纤纤仍然背对着来人，半讥诮地轻声说道：“怎么也不把窗户关上。”
龙飞轻声笑了一下，走去将窗户关上。
楚纤纤从椅子上站起来，款款向龙飞走来。她苗条的身姿，轻盈的步伐，举手投足更是说不出的仪态万方。
然而龙飞却似乎对这一切熟视无睹。他看了楚纤纤一眼，眼神纯净而明亮，不带半分的野性和欲望。他自顾自在桌边坐下，熟练地倒了杯水，一仰而尽。看得出，他对这里很熟悉。
楚纤纤微微一笑，也在他对面款款坐下。
“龙少爷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
“纤纤，实不相瞒，确是有事相求。”龙飞眼含期盼地望着楚纤纤。
楚纤纤微微笑了一下，似乎带着些深意，又似乎不明显。
“呵呵，龙少爷总是有事的时候就想到我了，没事的时候连个音信也没有。”楚纤纤的语气带着些讥诮，又似乎带着些许的心酸。
“我说的是吗。”楚纤纤突然直勾勾地盯着龙飞，眼神火辣而热烈。
房间里珠帘漫卷，轻纱曼舞。风起绡动，如云山幻海一般。鲛罗宝帐，玉抱香枕，美艳却不庸俗的气息，直诱人心魄。
龙飞被盯得不好意思，悄悄将眼神转开。
“我东游西荡，行踪不定，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有时间来看你。”龙飞搪塞着。
“呵呵，”楚纤纤站起身在房中款款移步，“这里每天等着见我的如过江之鲫，我还要看心情择其一二见一见打发一下。这倒好，有人还拿着我的架子，看他需要来见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龙飞连忙解释，“我是说你这里高上尊贵，我连门都进不起。”
“所以你就从窗户飘来飘去。”楚纤纤讥诮地笑道。
“再说了，你名动京师，众人如众星捧月一般，我实在不敢轻易往来。”
龙飞原想好好赞美楚纤纤。却不想楚纤纤大怒，瞪着龙飞叫道：“龙飞，你什么意思。”
龙飞知道失言，连忙赔罪。幸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管说什么都不对。
过了良久，眼看楚纤纤气消了些，龙飞严肃而诚恳地说：“纤纤，我真的有事相求，只有你可以帮我。”
楚纤纤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说吧，什么事。你救过我的命，就当是我欠你的。”
龙飞听了心里有些难受，说道：“纤纤，你真这么想吗，难道我们真的只是一场交易吗。”
楚纤纤笑了笑，“好啦，龙少爷，怎么你也伤感起来了。说吧，什么事。”
“好的，”龙飞压低了嗓音，沉声说道，“三天后宫内要为平阳大战庆功，结束后你要想办法让人在怀月楼安排一场私宴。”
楚纤纤想了想，“这个不难，宫中司礼监是这里常客，在这里办私宴也是常有的事，何况为平阳庆功。”
“但是，”龙飞忽然拖长了声音，“一定要将四殿下请到，而且要将他灌醉带到你的闺房。”
楚纤纤倒吸一口凉气，“你们要干什么，难道……”
她以为他们要加害于四殿下。
“不是，只是证实一件事，绝不伤他分毫，请你相信我。到时我会过来。”
“这个，倒是有点难，不过我一定尽力。”楚纤纤坚定地点了点头，“事成后我点灯笼为号，到时你立刻过来。”
“好的，那多谢你了。”龙飞感激地拜谢楚纤纤。
龙飞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
“你，要走了吗。”楚纤纤伤感地说道。
龙飞黯然地点了点头。
“以后，能不能多来看看我，”楚纤纤几乎是带着恳求。“我，厌倦了。”
楚纤纤轻声说着。
龙飞心中猛然一紧，明亮而纯净的眼中闪出深藏着关爱和怜惜，他看了看楚纤纤，片刻，又将这关爱和怜惜深深地隐藏了下去。
身处这样的时代，爱一个人也许是一种伤害，何况是他这样过着行踪无定、刀头舐血的生活的人。
龙飞定了定神，柔声对楚纤纤说道：“好的，我答应你。”
算是一种安慰。
楚纤纤笑了笑，“你每次都这么说，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好啦，我也不留你了，快走吧。”
龙飞打开窗，一纵身，又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飘出窗外，消失在夜幕中。
三天后的怀月楼，这里依旧灯火通明，只是比往常更加热闹。
夜已经深了，可是怀月楼多姿多彩的生活才刚刚开始。这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怀月楼做了充分的准备，所有的姑娘都打扮得光鲜照人。今天，他们要继续在这里举行盛宴，让所有平阳大战的有功之臣痛痛快快地玩乐一番，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两天前宫中的司礼监奎万又来作乐，楚纤纤亲自接待了他。奎万简直受宠若惊，这在以往是难之又难得事。
尽管他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模样实在让楚纤纤恶心，可是想到龙飞拜托自己的事情，楚纤纤还是强忍着与他虚与委蛇，将奎万伺候得无可无不可，如坠三万里温柔富贵乡。
借着奎万还沉醉在温柔乡中，楚纤纤娇滴滴地提出要他在怀月楼也欢宴一场，将平阳大战的功臣都带来乐呵乐呵。
奎万满口应承，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宫中出钱在怀月楼搞点活动给大家乐呵乐呵又不是头一次了，何况是这样的喜事，不会有人反对，包括皇上他老人家。奎万一拍胸脯，就在宫中御宴之后，将大家带到这里尽情欢乐。
怀月楼的老鸨脸上乐开了花，不住地敲边鼓，她又可以大赚一笔了。
楚纤纤还特别提出，一定要将石闵带来。要好好见识见识他是何许人，还要好好敬他几杯酒。
奎万哈哈大笑，连道：““好说好说。”
他捏着楚纤纤的脸，色眯眯地说：“我知道，美女爱英雄。不过，我不吃醋，哈哈哈！”
歌妓随着音乐的节拍翩翩起舞，四肢躯体的扭动肉感而媚惑，引诱着在场男人的心。
晚上宫中的欢宴只能是中规中矩，一切照着程式按部就班。众人无不盼着早点结束好来怀月楼一醉方休。石渊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也未加阻拦，早早地回府去了。
在这里，他们可以开怀畅饮，可以大胆地欣赏最魅惑的舞姿，可以放肆地调笑陪酒的女子，可以与他们沉醉温柔乡中，享受人间极乐。
划拳声、哄笑声此起彼伏。楚纤纤就陪在石闵旁边。他醉眼朦胧地傻傻看着眼前的歌妓舞来扭去。他本就不胜酒力，在宫中已经喝得晕头转向，迷糊中又被人架到了这里继续灌他的黄汤。
他已经昏昏沉沉，眼皮几乎抬不起来，楚纤纤还在千娇百媚地不停劝酒：“四殿下，喝嘛，你可是人家心目中的大英雄。”
“对，喝！喝！”
“纤纤敬酒可是难得啊，一定得喝，得喝！”
……
众人齐声哄笑着。石闵听不真切，只觉得似乎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声音。
他的大脑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楚纤纤扶着他的手又将一大杯酒灌下。
一杯接着一杯，在各种名目的轮番进攻下。石闵终于支撑不住，他“窟通”一声栽倒在地，彻底沉醉了过去。
众人哈哈大笑。
楚纤纤娇滴滴地站起身来，款款说道：“四殿下不胜酒力，不如先扶回我房中歇息。”
两个杂役走过来架起石闵往楼上走去。
“美女爱英雄！”
“好哦！”
……
众人又是一阵阵的哄笑。
楚纤纤娇媚地回眸一笑，跟着走上楼去。
“得了，差不多了，我们也不喝了，该乐呵乐呵了。”
“对，不喝了，乐呵乐呵，哈哈。”
众人哄笑着，抱起身边的女子就往各自闺房走去，调笑声，嗔骂声此起彼伏。
楚纤纤将石闵在自己的绣床上安顿好，两个杂役知趣地退了出去。
石闵睡得很沉很安详。棱角分明的脸庞分外的英俊帅气，稚气未脱的面孔却显着不一样的沉稳洒脱，眼睛虽然闭着，却难掩眉宇间的英气逼人。
楚纤纤怔怔地出神看着，这样一个人，究竟带着什么样的秘密，让龙飞对他有如此的兴趣。
楚纤纤回过神来，她赶紧拿起一盏灯笼走到窗口，打开窗使劲晃了晃。
不一会，龙飞一身黑衣地飞落房中。看到熟睡的石闵，龙飞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轻轻走到石闵跟前，示意楚纤纤过来帮忙。两人轻轻将石闵左肩的衣服褪去，将左肩漏了出来。龙飞将石闵轻轻翻转侧躺着，想仔细查看他后背左肩靠下的位置。
可能是因为这样的闺房中要刻意营造温暖暧昧的氛围，灯光不是十分明亮。龙飞看得不是十分清楚，他示意楚纤纤拿来一支蜡烛。
借着凑近的烛光，龙飞清楚地看到在石闵左肩的下方有一朵梅花形的胎记。龙飞心中暗暗吃惊，倒吸一口冷气，微微有些愣神。
楚纤纤心中充满了疑惑，又不便细问，只是举着蜡烛怔怔地看着青色的梅花胎记印在石闵细腻光滑的肌肤上。
龙飞点了点头，示意将蜡烛移开。
岂料楚纤纤手稍稍一动，滚烫的蜡油顺着蜡烛流了下来，滴在了石闵的肩上。
多年练就敏锐感觉让石闵朦胧中感觉到了异样，他猛地睁开眼，看到一男一女两人举着蜡烛瞪眼看着自己，而且男的还一身黑色紧身夜行衣。石闵心中大惊，猛地警醒过来。尽管昏昏沉沉，他还是一翻身猛地站了起来，几乎在同时，他刷地抽出了身边的长剑。尽管脚下踉跄，拔剑可没有丝毫拖沓，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
楚纤纤吓得蜡烛啪嗒掉在地上熄灭了。龙飞脚尖点地，一纵身退后了两步。
石闵剑指两人，“你们要干什么。”
“四殿下息怒，四殿下息怒，容我慢慢回禀。”楚纤纤急得语无伦次。
“住口。”
“待我抓你们去见官。”
不待楚纤纤说完，石闵长剑一抖，只取龙飞。
“慢，四殿下，请听我一言。”龙飞伸手想制止他。
然而，话音未落，长剑已不可思议地劈刺过来。
龙飞知道已无路可退。他刷地抽出背负的利剑。
这是龙飞须臾不离身的兵刃――长剑“断玉寒”。“断玉寒”剑长三尺三寸，以精钢浑锻打造，剑身布满菱形暗纹。最特别的是剑刃并非平直，而是呈弧线内收于尖部，背骨清晰成线锋。在剑身底部铸有鸟篆体铭文“断玉寒”三字。长剑在昏暗的烛光下青光茫茫，给人寒如冰雪、又吹毛可断的锋快感觉。
“断玉寒”刷地抖出，只听“当”的一声，与石闵的长剑激烈撞击在一起。龙飞被震得虎口发麻，长剑在手中微微跳动。
石闵毫无犹豫，翻手又是一招，长剑挽着剑花直取龙飞命门。以龙飞的实力和经验，刚刚短短一招的交锋他已经感知到了石闵的实力。此刻，他知道最好的办法不是以硬撼硬。龙飞长剑一横，尽全力使出卸劲，连带着从石闵身边擦身而过。
龙飞稍稍稳住阵脚，他不敢怠慢，尽展平生所学，只见他身形晃动，闪转腾挪，犹如闪电般游走在石闵四周。同时，“断玉寒”幻化出无数剑影，如漫天繁星般兜头盖脸泼洒过来。
石闵虽昏昏沉沉，脚下踉跄，然而剑随心动，行随意进，竟也挥洒得游刃有余，将龙飞的攻势一一化解。石闵的剑法虽不如龙飞的张扬，然而一招一式雄浑深厚，充满着穿透的力量，往往看似简单的一招，也令龙飞疲于应付。
所幸龙飞轻功本不在石闵之下，加之石闵步态不稳，一时也难以伤他。
楚纤纤心急如焚，几乎要哭了出来，可又无计可施，只能焦急地不停对着龙飞低喊：“你快走！快走！”
眼见得继续缠斗下去根本无法脱身，而且石闵似乎渐占上风，龙飞心急如焚。正苦苦支撑之际，石闵看似平凡地一剑刺来，可这一剑却有着惊天泣地的威势，劲气如山岳般迎面压来，四周的空气仿佛一下子被抽干。
龙飞将心一横，要打破困局，唯有以硬撼硬。龙飞出乎意料地团身而进，短短的一瞬，龙飞完全不顾自己命门大开，连续七剑快速地划斩而出，每一招也是尽取石闵要害。石闵大吃一惊，震惊之余劲力内收，长剑微撤，将全力进攻的劲道减去几分，以应付龙飞完全不要命的打法。
趁着石闵长剑劲力稍减的当口，龙飞将“断玉寒”果断撤回，全力架开石闵的劈刺，尽管震得手臂生疼，但还是将石闵逼退两步。两人手持长剑对峙着。
“四殿下，请听我一言。”
“何须多言，速速受死。”石闵还带着些许醉意，不愿多听。
“四殿下，在下此番前来绝无伤人之意。如要加害四殿下，自然不会将您惊醒。”
石闵似乎稍微清醒了些，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你是何人，快说，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石闵喝问道。
龙飞略一思忖，微笑道：“实不相瞒，在下龙飞。”
石闵心中一惊，默念道：“龙飞？”
“莫非你就是人称北地第一游侠的‘龙飞’？”
“正是区区。不过这第一的名号在下可是不敢认领。”
石闵的长剑稍稍有些迟疑。
“那你们今夜所为何事。”石闵重新抬起剑，问道。
“四殿下，恕我现在还不能和盘托出。我只能说，是与你有关的一个秘密。待到合适时候，不待你找我，我也会来找你，告知你一切真相。”
石闵心中有些疑惑，将长剑一抖，“说！”
龙飞坚定地说道：“不行，四殿下，我知道非你敌手，今日你就算将我斩于此地，我也不会说的。”
龙飞不可思议地还剑入鞘，镇定地面对着石闵的长剑。
楚纤纤扑通一声跪在石闵面前，哭诉哀求道：“四殿下，我们绝无恶意。千错万错都是我楚纤纤的错，求你放了龙飞。要杀要剐，我楚纤纤绝无怨言。”
龙飞缓缓走上前，注视着石闵，说道：“四殿下，你我同气连枝，同为汉人血脉，又何苦自相残杀呢。”
石闵握着长剑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你走吧。”
“还有一事相求，请四殿下千万勿为难纤纤。”
“不会的。”
楚纤纤瘫坐在地上小声地抽泣着，梨花带雨的面容在微弱的烛光下分外的较弱。
龙飞轻轻将楚纤纤拉起，帮她捋了捋略显凌乱的头发，说道：“保重！”然后纵身跳出窗外。
石闵顾不得夜已深沉，匆匆打马回到了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