鹞子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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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fri feb 26 09:28:23 cst 2016

    西邨顺道赶去西桥医院看望住院的余老师。他对余老师不放心,更内疚。

    病房里,余老师的父亲、公安局的余副局长正在责备女儿。西邨见了,马上向余副局长检讨,说是自己连累了余老师,又拍着胸脯说,不出百日,余老师的伤就能彻底痊愈,一定完好如初,顶多是留点细微的伤疤,但所幸伤在背上和臀部,不会留下太大的后遗症。余老师马上打断了西邨的话,说是自己不小心也是过于激动摔倒的,让西邨不要过于自责。余副局长本就很喜欢西邨,来到病房后又听女儿说是西邨救了她的命,所以他对西邨表示了感谢,还夸奖西邨竟有治病救人这等特殊的本事。可是,他又想,女儿的伤是伤在后背和屁股、腿上,治疗时难免要剥光女儿全身的衣裤,那女儿的酮体就彻底**裸地暴露在治者的眼下,女人最宝贵的二处私密就无从谈起,被已经是大男孩的西邨看了个一清二楚。女儿还是大姑娘啊,身体是可以被随便什么男人随便摸随便看的?他想起西邨刚进病房时女儿看他的异样目光,想起女儿说话时的异样腔调,他内心忽地生出一个疑问:难道女儿喜欢上他了?就因为她的身体被西邨看了摸了暴露了?可能吗?这丫头难说!可是,西邨比女儿小太多,还是学生呢!如果西邨再大几岁,那倒也罢了,配自己的女儿倒也相称,他的父亲徐雪森也是响当当的汉子,女儿不情愿也可以说服她嫁给西邨,但是,但是——,怎么说呢!这个疑问他说不出口。他的心里不是滋味。等等看吧。

    “西邨,你们公社是怎么搞的,土法炼钢也不能胡来嘛!简直是小孩子过家家、做游戏!竟然弄出这种笑话出来!”

    “对,余局长,您批评得完全对!”西邨挺起胸说。“那个老梁屁都不懂,却张牙舞爪;还有你们的那个江西佬县委书记,还有姓金的,只怕他们也没见过炼钢是什么样,却信口开河,满嘴跑马,逼着什么都不懂、什么条件都不具备的农民炼钢炼铁!萧大炮像被灌了迷魂汤,居然说他能炼出五千吨优质钢,结果呢,还没见一粒铁屑,人就一命呜呼去见阎王了!吾爹没办法,为了不被扣帽子,只得表了态。可是,您问问余老师,炉子是砌了十几个,是谁砌的呢?砌成什么样了?是从没见过钢炉的泥瓦匠凭想当然砌的,是烧饭的大锅台!还能不爆炸?还能不出纰漏?还能炼出钢炼出铁来?今天不是余老师受伤,就是明天张大伯、后天李大婶受伤,出事就是必然的,炼出钢来倒是奇闻了!荒唐!只能说是荒唐!应该把江西佬、老梁、还有姓金的那些人统统扔到炉子里去,让熊熊的烈火烧焦他们发昏的脑筋!”

    余副局长看着激动万分的西邨,心想,这小子越来越成熟、越来越老练老辣了,可性格和思想活脱脱跟他老子一个样,刚强、义气、豪爽、善恶分明、恶疾如仇,这可危险啊!冲动是魔鬼,易怒是祸根,千万别步他老子的后尘啊!“西邨,你的思想很敏锐,反应异乎寻常的快,但遇事要冷静,嘴上要留个把门的,哪些话该说、说到什么程度、在什么场合对谁说,都要三思而说。叔劝你一句,叫‘慢三秒说话’。明白吗?就是考虑再三后再说,不要脱口而出,有些话宁可烂在肚里,一辈子都不说。是男人,要少说话;是大丈夫,更要掂量说话的后果!”

    “余局长,吾懂您的意思,吾爹也说过这样的话,可是,”西邨害羞地挠挠头,“遇到有些事就是看不惯,太气人了,冷静不下来!”

    “会的,年轻人嚒,血气方刚,很正常,否则就是脓包、怂包、没骨气的软蛋了!”余副局长拍拍西邨。“现在的形势下,尤其是政治上的问题,运动的问题,你千万不要任着个性胡加议论,懂吗?你住在西村,怎么知道天下大事?你怎么了解全中国的变化?你知道中央的目的是什么?你老子有句话说得很有水平,叫‘中央的经都是好经,是被下面那些歪嘴和尚念歪的’。就算下面的‘歪嘴和尚’把中央的好经念歪了,他们也是没有经验,也是没有办法,他们大多是好心,出发点是好的,所以,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可以原谅。如果让你去当县委书记,遇到上级下达的任务,你怎么办?总不能凭你的任性不接不办吧?所以,话还得说回来,遇事要冷静,不要冲动,更不能没有关拦地乱加抨击!要多看报,多读书,少议论,少说话,能做就做,不能做也尽量做,但不要横加反对。我看你爹就是这样做的了。记住了吗?”

    “吾听见了,谢谢余局长!”西邨微微弯了弯腰,表示恭敬。

    一直俯伏躺着的余老师哧地笑了,说:“爹,您今天怎么给我的学生上起政治课来了?他聪明绝顶,还用得着您上课?他们大队急的是县里下达的任务,我受了伤又下不了床当不成指导了,让他赶快回去吧,说不定他爹徐书记正找他呢!西邨,你快走吧,这里有高校长照顾呢。”

    在余副局长听来,女儿说话的语气里带着娇羞,带着关怀,总觉得哪里异样。但他不能有任何反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羞辱女儿,他要忍着。“慢!”余副局长对转身要走的西邨招招手。“我本来想去见一见你父亲的,没时间了,替我问声好。这样,你告诉你父亲,吾回到县城后,一定物色一个炼钢方面内行一点的师傅来帮帮你们大队,也算替我女儿还你一份债,也帮你父亲度过这一关。”

    西邨连忙弯腰,“谢谢余局长!吾代吾爹、代表三千多西桥大队的贫下中农谢谢余局长的关心!真的谢谢您!”

    “先不用忙着谢!”余局长笑嘻嘻地又拍拍西邨。“我们县只有一爿铁厂,压根就没有钢厂,来的师傅肯定不是炼钢技术员,他能不能帮上忙,你们大队能不能炼出钢,就要看你老子的造化了!”

    “能炼出铁来也行!县委书记总不能强迫公鸡生蛋、男人生孩子吧?得讲道理!”西邨又鞠了一躬。

    余老师噗嗤一声大声笑了,“对对对!生孩子是女人的任务,男人是——”可是,话刚出口,她自觉失言,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把脸埋到了枕头里。余局长朝她瞪一眼:“口无遮拦,就这么跟学生说话的?没个女人形!”

    余老师不服气,转过头来认真地说:“爹,亏你还是干公安的,封建老思想!爹,说正经的,我听您的语气,您好像特喜欢他,爹,你还不了解呢,徐西邨异常聪明,考大学是十拿九稳绝对没有悬念的,他既会武功,又懂医,你们公安局不能内定保送他考公安方面的大学,毕业后直接进你们公安局吗?说不定将来他是你们公安局最优秀最理想的接班人呢!”

    “不行不行!”西邨马上反对。“余老师,吾不考公安,真的,吾不会去当公安的,谢谢您的好意!”

    “急什么!”余副局长笑了。“没人逼你!就你现在这样的脾气,就算你想进,我也得磨掉你的棱角才收你呢!放心,我知道人各有志,不会强迫你的。不过呢,你想来,我欢迎!”

    “谢谢余局长!吾下过决心,这辈子永远不再跟公安沾边!”西邨很严肃地看看余老师,又看看余副局长。

    “行,作为老师,我尊重学生的志愿,尊重你的选择。徐西邨,你回去吧,炼钢等着你呢。你放心好了,你报考大学的手续我一定为你办好,就算做是对你救我的回报吧。你只要提前半个月或者一个礼拜来校参加总复习就行了。我相信你一定会考上你理想的大学的。”余老师伸手挥了挥,“你回村吧,别让你父亲等急了;爹,您也回去吧,我这里没事,伤恢复得很快。”

    女儿这会儿说话的语气不像有什么深意,没了娇媚,余副局长责备自己过于神经过敏了。

    西邨向余老师告别,出门后又向余副局长道了别,走出了医院,沿着西桥街市的街道走去他父亲的大队部。经过西桥邮电支局大门时,一名邮递员把他喊住了:“你是西村的吧?你来得真巧,替我带封信给西村的徐家。”邮递员说罢从邮袋里摸出一封信交给西邨。“免了我跑一趟了。我还得赶到田里去赶麻雀,夜里还要赶去南宅扫盲呢,麻烦你了,不好意思啦!一定要交到徐书记的手里啊!拜托!”

    西邨接过信一看,是寄给自己的,“吾就是徐西邨。谢谢你了!”不用看寄信人的地址,单从笔迹看他就知道这信是海兰寄来的。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海兰会说些什么?难道她出了什么事?她住在部长家不习惯?她不喜欢部长的花花公子?还是部长的老婆和他儿子心太急欺负她了?她不在部长家住了?还是她的画又得奖了?还是忘不了自己,还是——?他连忙找个僻静处撕开信封抽出信纸。

    海兰的信很短,除了说与西邨分手后十分想念他的话之外,没说在部长家的任何事,只是说,他们学校一开学刚上了几天课,老师就带领学生参加街道组织的“除四害”、“扫文盲”、“大炼钢铁”和群众性诗歌会等等活动,还有一些人去“十大建筑”工地搞宣传喊口号,她被抽调去写各种各样的标语口号,她用来画画的几枝湖笔都写秃了,她爹的文化用品商店里的纸张、笔墨都脱了销。她在信上问西邨家离产湖笔的湖州远不远,能不能买到正宗的湖笔,如果有,就替她买几枝寄给她。她在信里还问西邨回到家后有没有上学,现在在忙什么,是不是也参加了大炼钢铁、扫盲和“除四害”,是不是也被抽调去写标语口号?她想与他来个竞赛。她又问她娘做给他的新衣服穿没穿?合不合身?穿在身上是什么感觉?想到她了吗?他爹娘是什么态度,问了吗?在信的末尾,她写道:“爱死你的兰儿想死你!”

    坏了!海兰不仅没有淡忘他,反而变本加厉,用到“爱死”“想死”的字眼了!西村与北京距离这么遥远,见一次面都是难上加难的,怎么就挡不住她的思念、断不了她的念想?难道时间和距离磨灭不了她心头的烙印?爱恋真的是没有界限没有距离的?西邨悔恨当初态度暧昧。可是,如果当初断然地、明确地拒绝,难保会出现另一样的难以预料的结果,那他就是刽子手,就伤害了扼杀了一颗纯洁的心。那是一颗洁白无瑕美妙无比的心,别说是伤害,就是碰都舍不得碰,生怕碰坏的。他不忍心。

    现在见字如见面。透过薄薄的信,西邨仿佛看到海兰娇羞滴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模样,一对深深的酒窝、一双水汪汪见不到底的眼睛,都在向他诉说着无穷的甜蜜。西邨忘不了。也像烙在脸上的烙印,刮都刮不掉!现在看来,必须明确地、但得慢慢地跟海兰挑明了,把她推向部长公子的怀抱。即使海兰暂时喜欢不上他,但是,只要对方喜欢她就足够了,海兰就能得到比自己能给她的要多得多的东西,海兰会比跟着自己更幸福。爱一个人不是把所爱的人据为己有,而是给予所爱的人所有。相信时间长了,海兰会理解的。西邨决定回到家后就按照这样的意思给海兰写回信,待买到了她要的湖笔,一块儿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