鹞子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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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mon feb 22 09:23:20 cst 2016

    西邨摇摇晃晃来到砖瓦厂里的炼钢现场,朦胧的醉眼到处寻找余老师。火光中看到了弟弟西庄、三妹西圃、四妹西园围着一座炉子忙得像走马灯。“你们几个当心!烧炉子不是做游戏,要注意安全!听见了没有?”“知道了,哥,余老师交代过了,忙你的吧!”

    西邨在砖瓦厂最南端靠近西邨家房子的一座较大的炉子旁找到了余老师。这座炉子有三米多高,比西邨家房子的后堡檐还高出一大截,而且奇怪的是,他家后门口与砖瓦厂之间的一堵围墙没了,后门直通厂区。这座炉子的边上砌有三角型的台阶,那是为了爬上去从炉子的顶部往炉子里灌铁锅片、废铁或矿石的。唐弭正站在炉顶上往炉子里倒矿石,余老师仰着头对唐弭说:“新砌的炉子炉膛还没有烘干,少倒点!”“好嘞!少倒!”余老师又对往炉子里塞树材的宋小六说:“不要塞得太满,否则火力上不来!”又对摇鼓风车的宋五叔说:“摇匀一点!风太大了是没用的!”看见西邨摇摇晃晃的模样,她迎上去,风送来浓烈的酒气。“怎么了?你吃酒了?一股酒冲气!”

    西邨咧开嘴笑着。“余老师,吾心里不痛快,嘿,吃了几口。到底是酒壮人胆,现在好多了。余老师,您说吧,让吾做啥?”“你这样醉醺醺的连站都站不稳,能做什么?回去吧!”“不行,老师都在炼钢,吾不能临阵脱逃。是小五子吗?你下来,让吾来灌!”“更不行!要是一个趔趄栽倒进炉子里,你的小命就没了!如果非不走,就跟宋小六轮换着烧火吧!”“行!服从命令听指挥!小六,让开!宋五叔,风太小了,你没吃饭呐?出点劲!”

    西邨推开宋小六,抱起一大捧树枝、树棍塞进炉膛。“咦,余老师,这炉子怎么像按了窗户似的四处冒烟呀?”西邨揉揉眼,以为自己喝醉了花了眼看不准。

    接替宋五叔摇鼓风车的余老师随口答道:“也许是新砌的缘故吧,炉体在散发水份,很正常的。”

    “不对吧?”西邨摇摇晃晃直起身,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烟是哪里冒出来的。“余老师,不像是水份,是烟!”

    站在稍远处的宋小六惊喊:“有光!”

    “可能吗?”余老师丢下鼓风车偏过头来观察炉子。这一看不要紧,她看见炉子上半部分的炉体正在向外凸,仿佛是有人在里面使劲向外鼓捣炉壁,冒出了烟,还看到了火光。在夜幕的映衬下,这火光特别的显眼,像毒蛇吐出的信子。不好,炉子要崩塌!“快躲开!”余老师不知从哪来的劲,像百米赛跑的起步一样一个箭步跃过去。她的下意识里是想推开喝醉了酒变得迟钝麻木的西邨。她触到了西邨,也碰到了西邨,可因为是跃过去,惯性太大,她把西邨扑倒了,趴到了西邨的身上。也就在这一瞬间,西邨还懵里懵懂,余老师还未及爬起来,甚至还未及翻身,炉体坍塌了,一大片被烧得滚烫的炉体、还在燃烧的树枝、烧得发红的铁锅碎片、冒着烟的矿石一齐倒在她的背上、腿上。“哇!”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余老师不省人事。

    西邨惊醒了,严格地说是被吓醒的,吓得魂飞魄散!他拽住余老师的胳膊把余老师从火堆里拖出来,托起她就往医院里飞奔。“余老师,是您救了吾!是您替吾遭的罪!是吾糊涂,吾不该吃酒!是吾连累了您!吾作孽啊!”余老师背上、屁股上、腿上的衣服满是破洞,露出皮肉,散发出烧焦的气味,西邨心痛不已,悔恨不已。“余老师,您要挺住啊,您还没有正式教过一个学生呐,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您甘心吗?您不是炼钢的工人,您不该来炼钢啊!您不该来受这般罪啊!余老师,您要坚持住啊,吾一定把您救过来!一定治好您的伤!就是剐吾身上的肉也要把您治好!”西邨几乎像是梦游般地把余老师托到医院。

    当年黄甲祺在医院开设的“黄甲祺专科”虽然摘牌了,但从此之后医院却挂出了“中医专科”门诊,黄甲祺培养的徒弟也上了岗,最主要的是医院药房里备有常用的中药材。有这些就足够了。西邨在那位徒弟的协助下亲自为余老师医治。余老师是大面积烫伤加骨骼损伤,西邨用尽所学,用了师父黄甲祺教给的绝门秘方,又寸步不离精心伺候。

    炉子崩塌是瞬间的事,为抢救命垂一线的余老师,西邨来不及思索也不容他思索,失魂落魄急急忙忙走了。可是,另一幕险情正在上演,差一点酿成更大的灾难。

    原来,现场的人都把注意力放到了余老师的身上,谁也没有去注意崩塌的炉子里燃烧着的树枝和几片烧红了的废铁不偏不倚喷射到西邨家四间四不像房子中一间盖着茅草的屋顶,不过几分钟,估计西邨刚走出村口,屋顶就烧了起来,宋五叔见到了冲天的火光,大惊失色地惊呼“救火啊!雪森的房子着火啦!”于是,所有在现场炼钢的人、村子里的人一齐赶去救火。世上就有凑巧的事。怕热爱干净的西邨的三妹西圃趁隙躲回家正在用冷水冲澡,屋顶火光冲天,她却浑然不觉。火被扑灭了,茅草盖的大半个屋顶却没了,张着黑黝黝的大嘴朝天看;西圃得救了,却吓出了一场大病。

    赶回家的西邨娘急得捶胸顿足。“徐家作的是什么孽啊,东不烧西不烧偏偏来烧吾的茅草房啊!还想烧死吾的三丫头,是哪个天杀的来作对呀!”

    沉闷不乐的徐雪森无可奈何,仔细地察看现场。他总觉得哪里有些异常,猛然间发现屋后的围墙不在了,地上还有散落的矿石、铁锅片和烧焦发黑的树枝。事情很清楚,火源是紧靠房子的炼钢炉!他又查看炉子,发现倒坍的炉体大多是用砖坯砌的。“黄长工!你个狗日的成心想害吾是吧?啊?你哪里不能砌炉子,非要紧靠吾的房子砌?砌也就罢了,还把围墙拆了,还用土坯砌,还砌得这么高,比吾的房子还要高,你不是成心想害人吗!”黄长工急得直翻白眼。“老、老徐,你、你、你怎么血口、喷、喷人污蔑人呐?你、你没看、看见现场啊?炉子都、都挤满了,总不能一个挨着一个吧?窑厂的砖用光了用什么砌?只得拆围墙,还不够,不用砖坯用什么?拆你的房子啊?再、再说了,是余老师说要砌、砌个大、大一点、高、高一点的,她是公社派、派来的指、指导,吾能不听?谁、谁知道会出、出这样的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干过一件好事没有?啊?”

    宋五叔站出来调停。“算啦算啦,你们二位别伤了和气!瘪茄子,要吾说这的确是你的错!你做事也太缺德了,怎么能把围墙拆了?砖不够就少砌一个炉子嚒!还有,你哪里不能砌炉子非要紧靠着雪森的房子砌?你怎么不把炉子砌到你家大门口去?现在你把雪森的房子烧了,还不兴他说几句气话?况且理在他那一边嚒!”

    黄德中说:“徐书记,依我看,你的房子也太寒酸了,不如趁机翻一翻?”

    唐湾没听黄长工的话,他没离开西村,也参加了炼钢,见此情景,说:“徐书记,如果实在没地方住,就先住到我的楼房去过渡,行嚒?”

    徐雪森挥挥手,“唐老九,你想看吾的笑话是吧?吾就是住在露天也不会占你的房子!”

    唐海在背后推推唐弭,唐弭明白大伯的意思。“徐书记,黄大队长,事故的原因很清楚了,的确是炼钢炉引起的火灾。好在没有出人命,这是不幸中的万幸。这样吧,既然火灾是大炼钢铁造成的,责任自然应当由大队和生产队来承担。徐书记,您放心,吾明天一早就组织人把烧坏的那间茅草房改建成砖瓦房,算是赔偿吧!”

    徐雪森马上打断:“小五子,你这叫什么话!这么做倒像是吾徐雪森敲集体的竹杠了!”

    宋五叔说:“徐书记,小五子的话是不错的,吾也赞成。吾知道你是有肚量的人,但赔还是要赔的,唐海,你说是不是?”

    黄长工喃喃道:“是该赔,钱可以由大队出。可是,哪来的砖呐?”

    唐海说:“拆掉几个炉子!”

    黄长工瞪大了眼睛:“这恐怕不行!要是老梁查下来还了得?”

    “算啦算啦!”徐雪森摆摆手。“老唐,宋五叔,小五子,你们的心意吾领了,但拆炉子是不妥的。吾也不能住在透天的房子里,吾又没个空没那个精力,小五子,你就负责组织几个人找稻草按原样把屋顶盖起来,钱呢由吾出,工就大家来吧。长工,你看呢?”

    唐海瞥一眼黄长工:“雪森,大家又欠你一份情啦!”

    此时,在西桥中学,高校长暗自庆幸自己的违心决定居然得到了英明的结果,无奈之下决定学校放“忙假”、把所有学生和老师统统赶出了校门的举动却保全了学校,否则,学校里一定与各村各队一样到处是黑烟四起的“土高炉”,到处是废墟残渣,学校还是学校嚒?可是,正在他高兴地巡视着他的毫发无损的校舍时,传来余老师受伤的消息。老师是校长的家属,不是子女也算是兄弟姐妹吧,余老师生命垂危,他急了,连忙赶往医院担负起家长的职责,从西邨手里接过照料的责任。他暗自思量,也许正是徐西邨、余老师这样的热血青年用自己的热血把已经热得像火一样的大炼钢铁热潮升温升得发烫,以至于烧到了自己身上。他感叹这些青年的大无畏,又哀叹他们太冲动。他们是抱薪救火啊!至少是往火里添了油一样的热血。他所能做的仅是旁观者和伤员的照料者。精心照料和呵护他们,责无旁贷!

    几天后西邨回到家时,发现茅草屋的屋顶新换了稻草,白亮白亮,格外刺眼。这是好长时间以来家的唯一变化。三妹西圃用惊悚的眼神告诉他离开后发生的一切。

    余老师的伤渐渐好了起来,痊愈如初。这是后话。但是,等她一切恢复后去学校上班时,大半个学期已过,班主任的职务已被他人替代,大炼钢铁的热潮也在渐渐降温,她的热情也渐渐退去。她感觉自己经历了一场梦魇,却又庆幸见识了一个异样的青年和父亲般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