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和年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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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东鸣国的礴月古城,地处泽国水乡,是钟灵毓秀之地,也是许多诗礼簪缨世族祖宅的所在之处。



    



    现在正值初夏,徽和三年金灿灿的阳光还带着一丝春寒。



    



    在被雨打落了一地木棉的古朴茶楼前,一丛俏白的茉莉含苞欲放。茶楼正堂,理石秋月景屏下的说书先生声情并茂讲述着隐市奇闻。那些东西大都带有奇幻色彩,谁都不清楚是从哪传出来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话说在六界之畔,有块无边无际的花田。有人说它很大,甚于六界,也有人说它很小,小于渺尘。总之在那片花田中,有着天下所有的、所没有的花……”



    



    座下的人们听着听着也与先生一齐摇头晃脑起来。



    



    临窗长凳上坐着一对姐妹。姐姐约摸二十岁,眉眼温和,面容算的上清秀,只是一双眼睛干净得不似常人。妹妹八九岁的模样,古灵精怪的,笑起来会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



    



    姐姐轻抿着杯热气氤氲的绿茶,时而低头玩弄左手食指上,镶青色透明宝石的镂空银指套,完全心不在焉,倒是一旁的妹妹啃着刚出炉的酥点听得津津有味。



    



    小厮蹑手蹑脚走到姐姐后面,小声耳语了几句。



    



    她听毕起身,默默绕上二楼房间。



    



    小厮推开门。



    



    下颔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身后站了个低眉顺眼的仆人,凤府腰牌折射出平和光芒。



    



    “真是不得安宁呀。”男人满是哀怨的看着她。



    



    她静默一瞬,而后行礼:“舅舅。”



    



    凤无惜今年十九岁,容貌在一干姐妹中算不上出挑,却也不是能埋没在人堆的那种。她身为凤御史长女,却总做出离经叛道的事,比如她待在恒宁茶楼的日子,比凤府长。这叫凤御史很是头疼。



    



    却也无可奈何。并不单因为凤御史怜悯她生母的离世。



    



    恒宁茶楼掌柜,是凤无惜的母舅。这个说法自然是对外而言,凤侯就是那个“外”。无惜倒不担心凤侯会愿意去千里之外的外祖家求证,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母亲在世时,曾说过自己有一个兄弟,而她去世,也是掌柜来料理后事的。



    



    “老爷说,大小姐今年若还是不肯去京城,他就要亲自来礴月请您了。”信使叩了头,细声细气地说,捧了雪白信封,“这是老爷的亲笔信。”



    



    无惜让婢女鸢尾接了,并不说话。鸢尾很自觉地请信使出了去。



    



    目送信使走远,掌柜关上门,捏着小山羊胡子,笑:“你猜猜,谁回来了?”



    



    她对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个黑衣男子,宽衣广袖,面料泛着如水光泽,上绣精美十六飞鱼图,皆是银丝线。男子面容带着微微病态苍白却是动人心魄的俊美,眼瞳呈流光溢彩的琥珀色,在树隙阳光下明媚无双。如刀锋般的薄唇轻抿,神态慵懒。



    



    “鲛弱!”无惜这才绽开笑颜,扑过去,“你什么时候从昭黎回来的!”



    



    “有些时候了。”鲛弱声音深邃如海,摸摸她的头,递一颗木樨糖过去。“我不在的日子,可有闯祸?”



    



    无惜拿了糖,严肃了面容:“才没有!”



    



    鲛弱一笑,看向掌柜。掌柜微笑着摇摇头。鲛弱又说:“你倒是乖觉。那阿罔呢?”



    



    “在楼下,我去叫她上来。”无惜噔噔噔跑走。



    



    鲛弱看着无惜走掉,敛了笑容,对掌柜说:“我听说御史想把她接去京城,信使来得越来越频繁了?”



    



    “是的。”他微微垂首。



    



    “既然如此,叫她去便是。把在云府安排的探子撤回来吧,他已经发现了。”



    



    “大人……是属下办事不力,请大人责罚。”掌柜慌忙抱拳请罪。



    



    鲛弱忽然笑了,目光落在窗外的某一点上:“他若是发现不了,便是虚担了……”却没再说下去。



    



    午睡过后,鲛弱要去城西罗净寺还书,他与寺里空音方丈是旧识,无惜每次去都能吃到很多好吃的小糕点。所以在听他说要去罗净寺时死缠烂打地要陪着去。



    



    从罗净寺回到茶楼,已是日头偏西,天光微暗。还没到晚上谈会时刻,楼里一个茶客也没有,只剩两个伙计在擦洗桌凳打扫残骸,火烧云在天边熊熊燃烧,似血似火,金橙色余晖从宽大竹窗中照进来,铺在油亮的木桌椅地板上反射出耀眼光芒。



    



    慵懒。整个空间都散发着如罂粟花般倦怠的气息。



    



    无惜刚推门而入,蹲在窗边地板上玩的阿罔朝她跑过来:“小姨你终于回来啦,你看我赢了那个哥哥好多弹子……那个哥哥好笨哦!”



    



    最后一句话是他附在无惜耳边小声说的,说完还示威似得看了那人一眼。



    



    在阳光下模样看不真切。



    



    那人缓缓走过来,到阴暗处,无惜才看清他的样子:约莫弱冠之年,高高瘦瘦,干净的脸庞还带着稚气。一身银白交领丝衣,外罩茶色对襟半臂罩衫,墨色丝绢腰带系外——这是世族大家公子近侍的装扮。



    



    待他走近,无惜看清了他腰间坠金流苏腰牌上的滚滚云海,才低低自语道:“云府的人?”



    



    那人牵起嘴角,像是极淡的微笑,尔后一个侧身,避开无惜走掉。



    



    “小姨,空音老头儿给你了什么好吃的呀,有没有给我留一点儿……”



    



    无惜敲她的头,恨铁不成钢:“说多少次了,要叫方丈!方丈!还有,在私下别叫我小姨,每次听到我总觉得自己老了很多。”



    



    “可是如果真的要按岁数……你是要叫我太婆的了……”阿罔有些犯愁,“你们人类呀,寿命委实短了些。”



    



    无惜咬牙切齿:“行行行,我的狼女大人,你还是叫我小姨吧。对了,鸢尾和紫岫在哪儿?我该回府了。”



    



    “外公叫她们去后院了。”她叫无惜一声小姨,而无惜对外称掌柜是自己的舅舅,阿罔自然要唤掌柜“外公”了。听到这个称呼,无惜心里稍稍平衡了一点儿。



    



    穿过门洞,一眼看见掌柜站在游廊里。无惜走过去,听他慢悠悠地开口:“还介意阿罔叫你小姨呢。”



    



    “……才没有。”



    



    “我都听见啦。这孩子长这么大不容易,你就随她去吧,况且也都叫习惯了不是?”掌柜笑眯眯的,“按她叫的辈分,我可是比你还老呢。”



    



    “你本来就比我老嘛。”无惜笑。



    



    掌柜用下巴朝不远处三层楼高的玉兰树下点了点:“你是想回去了吧。”



    



    “嗯……那个,阿罔双亲的忌辰不是要到了吗,我想让鲛弱给她告个假,回北朔去。”无惜看见玉兰树下的鸢尾和紫岫正整理布料,语气慢下来。“殿里最近事儿不多吧?”



    



    垂罂殿,十二妖殿之一。



    



    掌柜犹豫道:“倒是没什么事。只怕鲛弱不放心阿罔一个人去,不知道要谁陪。”



    



    “再说吧。”无惜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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