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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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从今入俗世

    “诶,诶,快看,那个……”

    “哪个?”

    “哎呀,就那个说什劳子拜见的老泥头……他是不是昨儿个你家张三山神庙里碰见的老乞丐?”

    “瞧这打扮,应该是吧,但不是说那老乞丐多半不是人么?”

    “不是人?听谁说的?这不活生生的一老泥头。”

    “那也许俺是听错了。”

    沈言一报来历,村子里聚集着的一些妯娌就议论开来。

    不远处那些个庄稼汉听了,相互望了望,就有人喊道:“俺们村长不在,你有什么事?”

    说话间,却是四散地走过来,将沈言隐隐围住,手上拿着锄头之类的农具,显得有些戒备。

    沈言拱手一笑:“在下来这玉梁山庙亦有一日一夜,如若不拜访本地主人,岂非平白失了礼数?况且听闻贵村因为在下之事弄得人心惶惶,故此前来请罪。”

    这些人听罢,愣了愣,随后就见为首的两个中年汉子交头接耳了几句。

    “老九,老乞丐说的啥子玩意?”

    “俺也没听懂,但听他说话和老十三一个调子,玄乎乎的,会不会也是个秀才举人?”

    “哎哟,那要真是,俺们可不是冲撞了贵人?”

    这些个庄稼汉不识其他什么礼数,但对于读书人还是敬重万分的,如若不是这样,以张然父辈祖辈在村里的地位排行以及早早迁走的状况,怎么也轮不到张然参加村里的会议。

    他们可是清楚的很,十里外那青陶村就是因为出了一位举人,才地位大增,压过他们这些村子一头,要是十三弟明年也能中个举,那他们出去可就……

    思绪到此停住,二人交换了目光,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眼下几位族老行动不便,村长又有事外出,倒不如请十三弟出面解决。

    于是右边的短衣汉子对一旁的一位精壮小伙吩咐道:“二娃子,去请你十三叔过来。”

    “诶。”二娃子应一声,似一阵风般,撒开步子朝村西边的一处带院子的小屋奔去。

    “恁怎么称呼?”短衣汉子回头问道。

    “在下沈言。”

    “喔,生盐……”汉子点了点头,低头嘀咕,“这读书人的名字也不咋地,生盐,还不如俺张大壮好听。”

    沈言此际目聪耳明,听闻此话,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而后就见他对着村里的妯娌们摆摆手道;“都回去,有啥子好看,不做饭啦。”

    一部分叽叽喳喳地回到各自屋子,有几个明显辈分高的老妇却是不惯着,当即喝道:“招呼谁呢,大壮,长胆子了。”

    “哟,婶婆,没注意是恁,错了,错了……”

    又是一番骂骂咧咧,张大壮脸色讪讪,不敢应答。

    沈言见此不由发自内心地一笑,末了,竟生出几分感动与缅怀。

    想他一梦经年,陡然入了俗世,见到这般生活琐碎,难免有重获新生的由感。

    他慨叹:“到底人间烟火,皆在这世俗琐碎之间。”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响起一人熟悉的声音:“好一个人间烟火,世俗琐碎。”

    沈言转过身去,见来人青衫布履,体态从容,眉目清秀,气度不凡,正是书生张然字仲卿,青阳县的掌院夫子。

    “十三弟,你来了。”

    “十三叔好。”

    一声声招呼中,张然一一回应,而后走到沈言跟前。

    “老先生,又见面了,昨夜可睡得安好?”

    “不差,只是山庙终究不是安身之所。”

    “那,老先生的意思是……”张然挑了挑眉,觉得沈言话中有话。

    沈言一笑:“脱离俗世太久,未免失了人气,此番下山,一为请罪,二为谢张夫子一饭之恩,三则是欲前往青阳镇定居一段时日。”

    “老先生果真识得在下,可为何在下却毫无印象。”张然有些疑惑,就见沈言道,“不过一面之缘,张夫子认不得也不奇怪。”

    说罢,沈言又苦笑道:“只是还有一件事麻烦张夫子……不知此处可有洗沐之地。”

    他指了指身上:“这满身污垢,实是遭罪。”

    “这却简单,村后有一条小河清澈干净,亦无水蛭,在下先去家中拿块皂荚,取一身干净衣裳,而后就领老先生去下游处。”

    沈言闻言大喜:“如此,真的多谢张夫子了。”

    张然点头,便转身离去,片刻之后,又转了回来,手中抱着一身衣物。

    “老先生,且随我来。”

    沈言于是跟着向村后的小溪走去。

    ……

    “为求清净隐入山,不意尘泥满身沾,今朝洗尽世俗气,又入俗世求心安。”

    小溪涓涓,冲刷了沈言一身污垢,感受身躯前所未有的清净畅快,兴之所至,沈言情难自已,便作诗高歌。

    末了,他穿上张然所赠衣物布履,再折木枝将长发一盘,方才捯饬换下来的那堆破烂。

    果然,虽说一梦经年,衣物中以备不时之需的些许银钱还是在的,沈言掂了掂,少说也有十数两,如此,暂时的生计当是不用愁了。

    忽地,他摸到个圆状的冰冷之物,拿出一看,竟是一枚温润的玉佩,其上按三才方位雕着荔枝、桂圆、核桃三物,中间镂空,雕有一个‘言’字。

    “这……是三叔公赠予我的三元玉佩。”沈言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荔枝、桂圆、核桃、果实都是圆形,而“圆”与“元”同音,此玉佩的含义便是“三元及第”。

    三叔公赠予自己,是因为在慎字辈沈家子弟中,他是文才第一。

    沈家作为沧州府传承数百年的大族世家沈家,自三叔公后,三十多年不曾有进士出身,眼见门楣衰败,三叔公身为家主,怎能不急,又怎能不对沈言寄予厚望。

    “可惜,我虽在梦中完成了三叔公的夙愿,但此世,只怕万万不能了。”沈言轻声一叹,心中却起了归家的念头。

    沧州府秋闱三年一次,明年八月之前,自己无论如何都得回沈家看一看。

    哪怕,以他的猜测……沈家族谱中早已没了他的名字。

    “罢了,不想了,既知神仙事,又在此局中,我自当披荆斩棘,争此一世之道。”

    沈言将玉佩放于怀中,那身衣物则随手丢弃,而后便神态从容地走向村落。

    约莫小半刻钟,眼前便再次出现了村落之景。

    不过与去时不同,此际村子里似多了不少人。

    几个拄着拐杖的村中老人,一堆庄稼汉子,以及围在中间的两个手按腰刀的府差。

    这般架势,难不成是为自己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