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年华未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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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13)

第三节(13)

    可谢落却再也笑不起来了,反而心情一下子低落,在心里开始怪起了自己,不仅是因为自己又一次做了这两个人之间不睦的导火索,更因为她想起来了自己的善忘。自己昨天本应该问问陈新今天需不需要去接的,即便十有八九会拒绝,她也不该失职。更加想起自己这次的旅途本来是带着整整六年的心结前去的,怎么刚才还能那么没心没肺,居然在之前几乎都给忘了,她到底有什么资格那么开心?

    那些不堪回首的耻辱,哪怕遗忘一秒,都是罪恶,都是对自己的亏欠。

    “落落。”

    “……”

    出神间忽然听到有人正在叫自己,谢落立即吓了一跳,马上回神:“什么?”

    “你在想什么?”

    眼光不自觉地跳跃,飞快找借口,想了两秒之后故作自然地问:“你是怎么劝动阿新的?”

    左简萧笑了一笑:“我只是和他说贵宾室里有自助餐和spa。”

    “就这么简单?”她显然不相信。

    “就这么简单。”

    对方却回答得异常笃定,她虽知道肯定不止那么简单,但也只好不再问。

    跟在他们身后一直不远不近保持三米距离的人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唯独只能看到他们一路的窃窃私语,却无甚可做,只能将行李箱的杆子握得更加紧,牙也咬得咯咯作响。

    在归途中,三个人虽然都是乘坐的头等舱,举手抬足间都会不可避免地看到对方,可是陈新却依旧装作不认识他们,仿佛坐在自己不远处的两个人只是空气。空姐本来也猜度到他们三人是认识的,可是在服务过程中却被陈新没好气地否认,只能讪讪地抱歉。几个人都是一路不快,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谢落和左简萧各自打开电脑工作,陈新则清醒地睡了一路,三人互相间连话也没有说过几句,只像都是陌生人。

    这样的路途自然难熬,即使是所谓的贵宾待遇,可两个多小时的行程倒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最后终于等到飞机开始降落,谢落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到好似是从万年的禁锢中得以解脱一阵。出了机场之后竟然发现有一辆奔驰s停在那里等着他们,谢落疑惑不解,问了左简萧才知道原来这是sj在上海的分公司派来的车,好在谢落早就知道左简萧的气派,如此也就领了好意,只不过对于陈新来说,这无疑又是对自己的一番警示与挑战,虽也表面上领情平静地坐上了副驾驶,可脸色却又难看了一些。

    再之后从上海坐车回到家乡的路程又是如此重演,她又重新被放置在尴尬的位置,一路难以呼吸。尤其是在最后越来越接近家的时候,眼下垂在自己头顶的利剑与即将面对的经年旧伤,共同揪着她的心,压得她几乎要无法喘息,哪怕再隐忍,再有承受压力的能力的人,被这样两座大山压着,也会觉得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吧。

    唯一好在有一点,如今已经不是她独自孤军奋战了,她的身边有了一个左简萧,无所不能且常伴左右的左简萧,透彻地知道她心中所想却并不说破让她难堪,而是轻且牢固地握住她的手,以这种她最能接受的方式告诉她,自己一直都会在。

    谢落的确感到心安了一些,可是依旧还是无法完全放轻松,眉间的愁与紧张,怕与恨意,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消散哪怕一丝。

    因为接下去要面对的,毕竟是她整整六年都无法解开的结,怎么可能在此刻一下子就有了勇气面对,如果真的可以那么简单,自己就不会那么久都不能放过自己了。

    拼命深呼吸,拼命用尽全身的力量汇聚成勇气,手渐渐攥成拳头,指甲刻进肉里也未曾察觉。

    左简萧自然发觉握在自己手心里的那只弱小的手的异样,明明是冬日却在手心里逐渐冒出了冷汗,转头略微看了一眼,蓦然震惊。可以说,他从来没有见过谢落现在的样子,那种纠结可怜的样子,教他如何还忍心让她去做那么难的事情。何况他知道她根本是为了自己才愿意去做这些事,自己怎么还能够如此自私急切,将她逼得那么紧?

    “停车。”

    就在这道声音响起之后,车几乎是在同时稳稳停在了路边,司机训练有素,没有多说话,另外两个人也有了些许的疑惑,共同只等左简萧继续说。

    “先送我们去最近的酒店,然后送这位先生回去,明天等我通知再来接我们。”

    “是。”司机应答,随后又将车重新开动,在开到下一个十字路口后转走。

    陈新猛地转过头来看后面淡然发号施令的人一眼,眼神不怀善意,不明白他到底又要做什么,可是在看到谢落惊讶却感激的神情之后,却慢慢地落寞下去,一句话也再多说不出,只有默默地转回头,全算是默认。

    “……谢谢你。”

    极轻极轻的一道声音,轻到只有他们两人可以听见,谢落昂起头,眼里竟然已经泛红,而他看见之后,只是更加握紧她的手,仿佛企图要将这只柔弱的手的愈加柔弱的主人嵌入灵魂之中,妥善安放,细心保存,从此免她惊苦,免她四下流离,无枝可依。

    司机将他们送到了这个城市最好的一家五星级酒店,谢落下了车后也有点惊讶自己家乡这个地方这些年来的发展,的确超出自己的想象,变得完全不认识,环顾之时,司机已经得到左简萧的吩咐发动离开,等她意识过来只看到扬尘而去的车尾,都来不及和陈新哪怕告一句简单的别。

    再之后便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揽住,侧头,竟看到他脸上少见的有了一些情绪的表情,霸道得理直气壮,像是要向全世界宣告自己是他的所有物。

    左简萧亲自去前台办好了所有的手续,然后带着谢落进了电梯,电梯很快就到了房间所在的楼层,随后他们出电梯,一路走过铺着地毯的走廊,便来到了套房门口。这一路走得极其安静,唯独他一直揽着她的腰,就早已胜过万语千言。

    谢落心里想着事情,直到最后来到门口,眼见他拿房卡开了门两人进去,才恍然意识到现在的场景真像职员跟着老板去开房,但是她已不想深究不想顾忌,甚至似乎升出了一种压抑太久之后变本加厉的大胆,这种心态大概与乖乖女偶尔也会想要做一些坏事的心态相同无二。

    夜幕降临,那天晚上,他们无言躺在同一张床上,这样子连一句话也没有,想来似乎是第一次。

    透过窗帘缝隙泄进来的月色安静,那一柱细小光线里有几粒旋转的纤尘,谢落躺在床上已至半夜却依旧格外清醒地睁着眼睛,原来家乡的月色果然会格外亮。另她不自觉地伸出手去,张开五指,企图像小时候一样将月光握到自己的手心里。

    但是显然,月光从她的指缝中偷偷溜走,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握不住。有些自嘲幼稚,刚想收回手,却在下一秒意外被一只手牢牢握住。

    然后那只手牵引着她的手慢慢放下来,十指交错,安放在两人之中。她听见自己身边有一阵平稳的呼吸声。

    不好意思地说:“我吵醒你了?”

    “没有。”他躺在她身边说,声音比月色还要温存,顿了半晌,这样问她。

    “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谢落迟疑了一会儿,循循善诱,这并不是左简萧的风格,不过此时此刻,她到的确是有话想说的,大概气氛刚好,也就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简萧,你知道吗?这六年来,南北东西,南北东西,我一直在寻找一个离这里最远的地方,可是,地球是圆的,越是远,就越是近,越是近,或许越是远……”

    忽然说不下去,大约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谢落头一回讲了这么一番完全没有逻辑和意义的话,只觉好笑,可是身边的人却似乎是理解力超群地懂了她的意思。

    愈加握住她的手,像是带着点笑意的声音:“那么现在,你应该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谢落忽然知道他这依旧是在为明天的事情开导自己,倒是让自己被将了一军,也轻笑了一下,之后又沉默下去。

    然后只察觉自己身边一阵声响,恍然间觉得微亮月色中他从背后抱住了自己,那样子的姿势,她能够如婴孩在母体中被羊水包裹般,好似最无私最深刻的保护。

    耳畔温热,传来耳鬓厮磨般的声音:

    “不怕,有我在。”他亲亲她的耳垂,闭上眼,说,“我一直都在。”

    谢落讲不出什么话来,只是觉得自己的心正在以春来化雪的速度融化,莫名便红了眼,所有的担惊害怕被抛在了脑后,情绪杂陈,克制了半天,才勉强发出一个单音节来。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