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年华未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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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11)

第三节(11)

    几月之后,临近春节,香港的年味比谢落家乡那个南方小镇重很多,所以即便还差了一个多月,也好像已经很快就要过年了。

    于是离回去的旅途也变得越来越近,谢落也变得越来越担心害怕,哪怕这几个月来一直在给自己做思想建设,但到了如此近的时候还是觉得有无法克制的害怕和抗拒。只不过她将表面装的很好,没有人知道她的害怕,即便对于左简萧,她也没有露出一点点胆怯过。

    应该说,尤其是对于他,自己就更加不能显出胆怯,否则会让他觉得不放心或是自责,那么自己将此事作为回报的初衷也就改变了。

    但当下,还有另外一件迫在眉睫的棘手事情,那就是趁着回去一同把陈新带回去的打算。

    事实上谢落拖了那么久都还一直没有和他讲过,面对这件事,她居然也破天荒头一回犯起了拖延症,觉得能拖一天是一天,好像不曾想过总会有要说的那一天。

    可相比之下总归还是后者要好解决一些,所以在某个周末,谢落鼓足勇气,终于决定在陈新到自己家做饭时来讲出口。

    怀着这种惴惴不安的心情,那天一整天谢落都近乎是在煎熬,等到下午时分陈新来到自己家之后,这种煎熬的情绪就更加明显,她只能握着遥控器连续不停地转台让自己转移一下注意力。如此心不在焉,以致都没有想到,其实陈新每一次在一来到这里之后就会直接钻进了厨房,根本都从来没有注意到她,一切都只是她在杞人忧天。

    至少,事发之前一定还是如此。

    一直熬到了晚餐时分,谢落只觉得已经过了好久好久,可是心里又不自觉地盼望可以再拖延得更久一些。

    然而,这回她早已再也没有退路了。

    坐在餐桌边一面酝酿情绪,一面看着陈新一样样将做好的菜端上来,虽然每次都觉得他这只是在做无用功,可也不得不说,至少他的厨艺是愈发见长了。

    清炒山药,香煎豆腐,栗子烧鸡,以及最后一道番茄蛋花汤,每样都是来自遥远亦久远的家乡的味道。

    不得不相信,即便自己再恨那个人,却依旧还是无法避免地怀念这些味道,大约这就是刻在骨子里的乡恋。

    以至于一时间让谢落走了神,恍然觉得,或许自己回去一趟的确是有必要的,至少,也应该回去看看家乡如今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是以前的模样?是不是自己还能认得?

    菜上齐了,陈新脱下围裙也来到餐桌边坐下,其实自从上一回的事情之后,陈新每一次来都几乎不说话,不过这样也好,让她有了幻想的余地。

    每当这个时候,谢落就都会不可避免地幻想,要是他们可以就这样,不说话,不去想那些不好的事情,他们是多么像一对真正的感情深厚姐弟。

    要是可以就这样,就好了。

    但毕竟只是这样想罢了。现实则是……她此刻必须该努力开口了。

    咬着筷子,被如此的心情所累,她大约一辈子都要味同嚼蜡。垂眸,终是语气迟疑,艰难却一气呵成地说出:

    “就要过年了。今年,我们一起回去。”

    语毕,餐桌上一片沉默,这种尴尬的沉默好像连空气也像被凝固住,仿佛她说的话是一剂冷冻剂,叫人将呼吸都不自觉地乍停。

    陈新端着碗明显地愣了一愣,然后才动作缓慢地放下碗。原本谢落以为至少他在听到这个消息的前半部分的时候应该是高兴的,可是却没有想到,自己说完之后他的脸上竟然是情绪莫测。

    他不敢相信地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你之前不是说让姐姐跟你回去吗?”

    相比之下,倒反而是谢落显得淡淡的,说着话连夹菜的动作都没有一点迟疑。可能是一切再难以开口的话在开口的那一瞬间就都会变得简单了,只要跨出第一步,剩下的就都只是惯性。可惜她太过淡然,淡然到略显刻意,好似只是讲着一件别人的无关紧要的事情,慢慢地,都居然还能够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

    “那姐就听你的。”接着依然是平静地说,“顺便带你回家,离开家那么久,你也该回去了吧。”

    为什么她还可以笑得这样没心没肺?为什么他为她那么在意,她,却还在笑?

    到了此刻,苍白的手在不易被她发觉的角度握紧,拿着筷子的力度也已不自觉加大,直到硌痛自己的血肉。少年的脸色在听见这句话,这个字之后变得难看异常。

    姐……

    为了那句话,她居然宁愿做到如此地步,也要和自己划清界限。然而……

    他又还有什么办法?她已经不惜这么做,自己究竟还能用什么手段?

    根本不是自己逼她,而是她在逼自己,一步一步跨入回不了头的深渊。

    再也多坐不下去哪怕一秒,用力啪地一声放下筷子,对着谢落依旧微笑的脸,只能扯出一个苦笑,冷冷而又异常苦涩地笑了一声。

    再然后他也只能低下头化尽自己的苦意,接着,用那样不该属于他年龄的倦怠的神情,说:

    “好,正如你所愿。”

    一切都如慢动作一般,陈新缓缓转开了头,就像是忽然间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少年的模样一下子憔悴下去,无精打采。

    片刻之后,他却又猛地站了起来,谢落只觉自己面前刹那暗了一暗,也终于是因此而停下了手里未变的动作。

    其实,她也早已食不知味,一切都只是假装罢了,让他恨自己的,从而可以对自己死心的假装罢了。

    抬眸看着陈新,只见他飞快地拿上自己的东西,看也没看她地走向门口,只在最后关上门的时候留了一句:

    “我想起还有一些事,先回去了。”最后他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竟是从未有过的陌生,“具体时间定了通知我一声,我一定不再给你添麻烦……”

    顿了半秒钟,那个字终于是几乎从他的齿间挤出来:

    “姐。”

    这一切都眼睁睁地飞快地发生在谢落的眼里,她却像是个局外人,快到来不及反应,来不及她说一声再见,原本有两个人的地方,就已只剩下关门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房中,仿佛什么都不复存在。

    可也只是这样而已。

    当她缓缓地收回视线,谢落却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好像从开始到现在这里本来就都只有她一个人,一切都只像是看了一场别人的戏,落幕了,她继续吃饭,继续不动声色,继续表情如常。

    可要是仔细看就会发觉,她的手只像是机械般的来回动作,不停地扒着白饭,咀嚼的节奏却跟不上手中的,将嘴塞得满满,像是个被粗心的父母胡乱喂着饭的孩子。

    就这样重复了不过半分钟,终于是由于有进无出导致感到突然间的一阵头晕恶心,谢落将嘴里的饭都呕了出来,又只觉得胃部一阵阵的痉挛,连忙冲到卫生间,咳嗽着不断地吐,似乎要把整个人都掏空。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能吐出来的只剩酸水,她才终于得以缓了一缓。可浑身都已经丧失尽了力气,需要扶着才能直起身,移到洗手台用手接水漱了漱口,然后撑着镜子大口大口地呼吸。

    慢慢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恍然觉得陌生。

    刚才的一切真像是个梦。

    这个冷漠的,可怕的女人,是谁?

    对陈新,她都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