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何叹国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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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相遇

    thu apr 30 23:20:34 cst 2015

    气温骤降,墓园却似人间仙境,温暖如春。

    园外,一颗颗枯树努力地支撑仅存的树枝,历经风霜的拷打,不成模样。园内,绿树成草,星星点点地点缀各式各样的花。阳明从没有来过这里,但看看向煊微皱的眉头与林尹张狂的笑容,便可明白这仙境背后的代价。

    对于碑中那人的脸,向阳明已经记得不大清了。记忆是灰色的,没有笑容,没有温情,仅记的话语也不过是“无情”二字的最佳诠释。环顾四周,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不同程度的哀情,却看得人只想发笑。如若还是那个肆无忌惮的向阳明,他真的很像捧腹大笑,狠狠地嘲讽这群表里不一的怪胎。没有露出那种悲哀表情的人,只有向煊一个。那种看似悲伤实则坚毅的眼神,让向阳明宽心不少。他在乎的人已经不剩几个,惟愿向煊不要在百般的羞辱和折磨中丧失自己的灵魂。他一步一步坚定地踏上阶梯,站在人群的最高处,俯视他的臣子。这是一个帝王的尊容,任何人都无法阻止这光芒的照耀。

    祭奠参照流程按部就班地进行。向阳明从没有参加过这样的场合,却无法用心的观察这一点一滴。他的眼完全订在林尹身上,生怕他突然“奇思妙想”了下,让陛下下不来台。林尹出奇的平静,并非他不想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只是想起昨夜苏长恪对他的叮嘱,绝不能享一时之快而误了大事,林尹并非蠢材,孰轻孰重还是知晓的。他注意到向阳明一刻不离的眼神,知道向煊早已有所防备,又何必自投罗网。林尹的行为举动愈发从容,只是面部不肯拂去的那抹得意让向阳明的神经不得不紧绷,汗液侧脸而下,一只手突然伸到额前,轻轻地擦拭起来。

    “瞧你,这么冷的天还会热成这样。”来人挡住阳明的视线,向阳明没有过多在意,侧头寻找林尹的方向。那人重新挡在阳明面前,故作恼怒地说:“几年不见,原以为你会想我的,这么久没来找我也就算了,我都站在你面前,连看都不看一眼。果然是男子薄情,你最冷漠!”

    向阳明这才注意到说话的人,一袭蓝裙落地,外披的青纱随风轻飘,脸上稚气未消,轻轻撅起红红的小嘴。

    “葵儿,你别闹了!”阳明有些着急。

    向葵重重地拍在向阳明的头上,不满道:“你才胡闹!人家兄妹分离多年,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相互询问近况,你不问也就算了,还让我别胡闹,你到底是不是我大哥!”

    “公主殿下,陛下已先行回宫,请王爷和公主移步到偏殿。”林其云总会关键时候及时赶到,向阳明十分感谢地看了眼其云。从小到大,向阳明最烦的女人,就是向葵。身为向煊的亲妹妹,只要向阳明进宫,向葵都会缠在身边。那一年,向阳明被关入禁宫,哭得最伤心的,不是林其云,不是向煊,而是只有十岁的向葵。一别七年,原以为这个妹妹已经长大懂事,成为知书达理、落落大方的一国公主,却没想到她终究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阳明哥哥,你到底还走不走了?”

    紧张的情绪有了短暂的休息,向煊却是最高兴的一个:“寡人刚刚看到王兄与葵儿在一起,想起我们幼时一同玩耍的情境,实在怀念,今日我们兄妹三人,好好聚聚,一补多年来的相思!哥哥,煊儿这杯酒敬您。”

    “妹妹也敬哥哥!”向葵在一旁凑起热闹,拿起酒壶便要饮个痛快。

    向煊一把夺过酒壶,“女孩子家的,如此贪杯,以后那个王孙公子敢娶你。”

    “葵儿的婚事不用你费心。”向葵抢过酒壶,给向阳明倒了杯酒,冲向煊吐吐舌头,“那些王孙公子有什么好的,还不都是披着人皮的废物!我向葵要嫁的人,必须是一等一的好男儿!”

    “一等一的好男儿!”向煊哈哈大笑“寡人看其云不错,改日给你牵个线?也了了父皇的一桩心愿,王兄,你看如何?”

    向阳明无奈地摇摇头,正欲说话,曲令贤走了进来:“陛下,叶妃娘娘请您移驾到近恒阁。”

    “白蒙?”向煊有些意外,“你告诉叶妃,寡人有事,晚点再去看她。”

    “便知陛下会如此回我,所以白蒙来了。”叶白蒙走了进来,笑着说道“不知陛下与王爷公主相聚,还望陛下责罚。”

    “嫂嫂。”向葵立马扶起将欲跪下的叶白蒙,“你还没见过阳明哥哥吧,这位便是。”

    正式见面的时候,向阳明才有勇气细看那个女子。她身上一件淡黄色绸衫微微颤动,如微风吹拂下摇晃的一轮孤月,却偏偏着着一双含笑含俏含妖的眼睛,水遮雾绕地,微微张起红唇浮在肌如白雪的脸上。可那,分明是陈月烟的模样。

    一瞬间,向阳明的心一停一跳,支配不了自己的脑。他死死盯着那张脸,却找不到一个与月烟有差别的地方――除了感觉。那个说话娇羞,温柔似水的姑娘,又怎么会成为眼前这个成熟抚媚的女人。再看那个女人,淡定从容的就好像从来都不认识向阳明一样,拿起酒杯,轻声说道“白蒙敬王爷一杯。”

    向煊搂过叶白蒙,说“白蒙是寡人的妃子,也是寡人未来的皇后。”

    向阳明没说什么,见到叶白蒙的一眼他的时间静止了,第二眼便是担心那个与“叶白蒙”山盟海誓的人,而这个人不是向煊。如果叶白蒙真的就是陈月烟,如果陈月烟真的还这么改头换面的活着,那么那个人应该怎么办?林其云,他怎么度过的这些年?第三眼,向阳明便有了答案:这些年来,其云虽然一刻不离向煊身边,然而却有一个地方就算向煊命令他去,林其云也绝对不会去,那就是后宫。这是林其云的做人准则,也是他对月烟的承诺。可惜他永远不知道,他心爱的女子,却闯进了他永远不会去的地方。七年同地,终不相见。

    向阳明不知道眼前这个满目笑意的女子在想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陛下尽兴,臣妾不便打扰,先告辞了。”

    这次不巧的相见,心里什么滋味,向阳明自己也说不好。

    “你是坏人。”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对他唯一的评价。那个烟雨蒙蒙的早上,那个无人的接到,那声浅浅的责骂……他还来不及问她原因,她便匆匆告别了他的生活就好像那颗划破天际的流星,再也看不见,再也感受不到它的热量。感情在还未开始时已经结束,但她依旧是向阳明生命中重要的组成。

    第一次看见林其云穿白衣,是在她的葬礼上。那个冷冰冰的少年,那一刻,不再隐藏自己的感情。那是向阳明第一次看见林其云不“吝惜”地落泪了,也是第一次后悔自己从未争取。

    向阳明曾许愿,愿失去所有只换她一世平安,如今,他失去了所有,她也平安活着。可向阳明的心中却开始隐隐担忧。那个纯白如纸的生命,在命运的锤炼下,是否还能洁白无褶。究竟是怎样的事情,能让一个单纯善良的人,抛弃所有,彻底改变?

    虽然叶白蒙并不承认自己就是陈月烟,可一个人就算能放下所有,性情大变,可连自己都注意不到的细节是不会改变的:月烟最喜欢在倒酒前轻抚壶盖三下,她曾说过,这是在调整品味美酒时的心情。叶白蒙也是这样!接过叶白蒙递过酒杯的一瞬,她的身份他已完全看出。不动声色间,向阳明完全醉在人事的变化中。

    向阳明借口醉酒,想要出去走走。向葵笑骂他不如女子,阳明权当做没听见。他悄悄地跟着叶白蒙来到近恒阁,待到门口,叶白蒙停下脚步,吩咐旁边侍女几句,便只身来到园中,摆弄着夏末仅剩的残叶,缓缓道“王爷私入后宫,真是有违礼数。”

    向阳明来到叶白蒙身后,看她玩弄残花时的笑脸,眼中不由得和月烟的影子重合。

    “月烟”他轻轻叫到“你是月烟。”

    眼前的男子突然喊出别人的名字,叶白蒙倒是不太在意,反而捂嘴笑道“素问王爷博学,该不会连小女子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吧?“

    “你是月烟。”向阳明肯定了自己的语气“就算全天下人都认不出你,就算林其云见过你之后会含糊犹豫,可我不会,因为我一直是这样的望着你,可遇而不可求的你。”

    “王爷,这是**。”叶白蒙也肯定了自己的语气“我是陛下的女人。”话毕,便欲意离开。可阳明却用力拉住她的衣袖不放开。叶白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阳明装作没看见,良久,哽在喉中的话才缓缓道出“若是遇见其云,你也打算避而不见吗?”

    “可你不是他。”叶白蒙的语气出奇的平静,“而我也不是陈月烟。”

    向阳明嘴角微翘,放开了手,道“我几时说过她姓陈了?”

    可以感觉到叶白蒙的身子一僵,大风吹过,白蒙的黑发随风飘散,纷乱了秋季。烈风带来了无声的对白,却带不走忧愁的伤心。

    “就算是我又如何?王爷您能做什么呢?”叶白蒙平淡地说了句,没有任何情感与伤触。

    偌大的庭院深处,唯有一人独立,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风吹透他的衣裳,向阳明不由自主地打个冷颤。他没有不舍月烟离去的脚步,当初,看到其云和月烟在一起时,他便已经习惯这种冷漠的拒绝。

    惊讶之余,诸多感伤,仅此而已。乱叶随风而逝,那片伤心岁月也在秋风的舞动中渐渐消散。秋天,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