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路欢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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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飞雪

    接下来的几日里,成欢尽量表出的陶然安逸的样子。他知道谭婶一旦再次光临西风崖,就是自己这些人的死期,心想与其告知众位兄弟真相,让大家在煎熬中度日,倒不如选择隐瞒,只自己知道就好。

    尤其看到刘玉堂的样子,就更是于心不忍。

    刘玉堂自那日受挫起,就一直神情恹恹,他脸上再无笑容,不再勤勉练武,整日枯坐发呆,看到其他人凑在一起说话,也毫无参与进去的兴趣。

    众人劝他,他只说是想家了。但成欢却看得出来,刘玉堂仍旧对当日受挫之事耿耿于怀。

    他脸上会不经意出现懊恼的神色,有时候突然浑身瑟瑟发抖,偶尔还会有强烈的恨意在眼中一闪而过。

    成欢不知该如何开解他,多数时间也只能望着那背影摇头喟叹。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去。

    这一天晌午,成欢穷极无聊,借来杜轻尘的长绫,对着石壁练起“翻天绫”来,正自觉得有趣,忽然隐隐听到一阵急促的鸟鸣声,微微一愣:“怎么这叫声……有些熟悉?”

    那声音透着焦急,成欢连忙快步走至洞口,抬头望去,只见一只巨大的鹫鹰在斜上方展翅疾飞,它喙如弯刀,一对钢爪粗壮如臂,正挥开双翅,牢牢紧跟着一只白鹤。

    它们在空翻飞疾驰,相距不过数尺,而那白鹤不是别物,正是每日前来送饭的飞雪!

    看到那鹫鹰相貌凶鸷,体型惊人,成欢不免心惊。注目间却听它猛然一声长啸,陡然加速,钢爪暴长,竟一把钳住了身前的飞雪!

    飞雪发出一声惨烈的凄鸣,直听得成欢头皮发麻。它洁白的羽毛很快沾染了血迹,片片掉落,身上更是迅速蔓延出一片赤色,猩红烈烈,触目惊心。

    成欢印象中飞雪十分强悍,但跟眼前这鹫鹰一比,简直如同三尺幼童之于丈二壮男,根本不堪一击。对方不但力量远胜于它,速度上更是完全碾压。

    眼见飞雪顷刻间就要毙命,成欢不及多想,看准鹫鹰眼目,迅速甩出一根“一念”来!

    他已恢复了一些内力,自忖与那凶禽相距不远,要打中目标不难。不料,眼看钢针就要命中,那鹫鹰猛然扭动脖颈,竟是将将避过!

    成欢暗暗吃惊:“它竟懂得闪转腾挪么?”手指一捻,又分出两根针来,运起内力,这次是瞄着朝它翅膀打了过去。

    却是刚一出手,那物巨翅一挥,一阵罡风卷过,居然生生用气浪将针扫开。

    成欢心中不甘,正欲再射,忽见它猛地转过头来,一双赤红的眼睛阴狠地盯着自己。成欢这才看个分明,那凶禽头顶生了一只青色的肉瘤,腹下羽毛有一抹火焰般的长纹,正是传闻中的青头焰纹鹫。

    青头焰纹鹫又叫青鹫,生性凶残,以百鸟为食,每当捉住猎物,必先折磨戏弄一番,等到猎物精疲力竭,毫无抵抗力之时,再用利爪撕食。

    它原本是只吃鸟类的,但此刻显然已被成欢激怒。只见它双爪一松,放开受伤的飞雪,径直朝男子飞了过去。

    飞雪身受重创,血流不止,早已失去了在空中飞翔的能力,它直直坠落,眼看着要摔入深不见底的西风崖,突然一道长绫横空飞出,精准地将它卷住,拉入山洞之中。

    成欢这一手现学现卖,倒是把翻天绫使得像模像样。回首间,那青头鸠已至洞口,猛地探出钢爪,赫然发难。

    它抓向成欢胸口,速度几乎快到无法辨识。但成欢早已算好方位,就势一转,侧身让过来袭,同时真气运至掌指,又射一针。

    他和青鹫相距极近,是以这次“一念”直接命中目标穿身而过,只听那凶禽发出一声痛鸣,疯狂扇动羽翅,挺身一撞,竟是挤入洞来!

    成欢在它飞近时就已估量出了个大概:青鹫身躯庞大,比这洞口只大不小,自己退入洞中定然无忧。

    他借助近身之利射中青鹫,料想它必然知难而退,谁知这凶禽性子暴烈,居然不管不顾,非要找回场子!

    “又何尝不是意气用事,愚不可及!”成欢暗暗不屑。不再给它进击的机会,这次是一把钢针掷出,分别袭击向它各个要害。

    众人早被这一番动静吸引过来,赶到洞口正看到成欢出手。

    这一手分针射物的暗器手法十分高明,刘玉堂见了,暗暗冷笑:“你有这一手绝技,当日为何不射那白鹤!每日假惺惺地跟人称兄道弟,却暗自藏私!那日看你神情,分明是妒忌我能娶到玉如意……成欢,算我看错了你!”

    他心中愤愤难平,却早已忘记,彼时成欢是没有内力的。

    青鹫几大要害被钢针击中,挣扎一番,终于绝命。众人看到它那庞大的身躯,无不惊叹天地造物神奇。

    杜轻尘见它牢牢堵住了洞口,身侧只有些许光线透过,觉的十分碍事,走近那尸身,正欲起手将其推出洞外,却听高玄龄道:

    “轻尘莫急,且留下它,接下来大伙儿还需指着它度日呢!”指了指一旁的昏迷不醒的飞雪,“没了送饭的白鹤,咱们就没了吃食啊。”

    众人这才惊觉果真如此。飞雪重伤,短时间内绝对无法恢复,在谭婶何伯找到这里之前,这只青鹫就成了唯一的食物来源。

    成欢俯身查看飞雪的伤势,发现它胸口有三道撕裂的伤口,仍在微微向外渗血,赶忙抱起它往洞内走去。洞子最深处有一汪清泉,是他们平日里的水源。成欢走到泉边,掬水细心清洗伤口,又从衫子下摆撕下布带,左右缠绕攀绷,一番忙碌之后,终于止住了血流。

    其间飞雪曾经痛醒,只无力地瞟了几眼成欢,复又昏昏而睡。

    成欢又取出汗巾来打湿,一点点擦拭它羽毛上的血污,想起它曾经骄傲的样子,幽幽叹道:“这山洞里没有草药,也不知你能不能恢复如初。”

    “哼!你对这畜生倒好的很!”

    听闻背后一声冷笑,成欢也不回头,解释道:“玉堂啊,谭婶见不到它,总归会寻到这里的,我们还是要善待这鹤儿的……来搭把手,把它翅膀撑开……”

    “谭婶又不知它在此地,把它扔下山崖,又有谁知道!”刘玉堂道。

    成欢闻言一惊,停下手中的活儿,转过身,认真道:“玉堂,莫要说这等气话,我知道那日你吃了飞雪的亏,但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跟一只鸟儿计较不是?它每日还给我们送饭,古人云一饭之德必偿,就当是还它恩情好了!”

    “哼,不跟它计较?你哪里知道人在万丈高空、不上不下的滋味!你知道那天它把我抓到哪里了吗,我眼睁睁看着脚下的却微山一点点变小,直到只有巴掌那么大!你知道那里有多高,有多冷!这畜生根本就是心肠歹毒,想要活活把我吓死!”

    “玉堂,你别这样,飞雪只是听命于谭婶。你看它如今这副样子有多可怜……”

    “可怜?它可怜,那我呢!我奶奶呢!她人那么老了,还在家里苦苦盼我回去,要不是畜生害得我功亏一篑,我恐怕早就能见到她了!冤有头债有主,我今日就让它拿命来赔!”

    刘玉堂越说越激动,难耐之下竟是猛地拔剑,刺向飞雪。成欢见状,赶忙一把架开他手臂,他内力虽不及刘玉堂,但胜在对剑招无比熟悉,利用巧力一带,竟让刘玉堂一个趔趄,几乎摔翻在地。

    刘玉堂目眦欲裂,怒道:“成欢!你为了这畜生,竟要跟我翻脸吗?”

    “玉堂,你冷静些!”

    “我呸!你这伪君子,你暗暗喜欢玉如意,以为我不知道?口口声声说为我着想,其实就是故意让我出丑难堪,好除去一个情敌,是也不是?”

    成欢渐觉刘玉堂不可理喻,又听他忽然说起玉如意,竟是心中升起一团无名之火,几乎就要与他针锋相对。

    “吵什么!给我闭嘴!”

    正当气氛越来越激烈之时,却是高玄龄闻声赶来,出生喝止。他指了指洞口道:“玉堂,你过去,帮大伙把那青鹫拖进来……我有话跟欢弟说。”

    高玄龄在几人中年龄最长,众人对他最是敬服。刘玉堂听他发话,当下再不敢造次,哼了一声,快步走开。

    高玄龄却并未有话对成欢说,二人方才那一番争论,他听的很清,谁对谁错无须多言。

    看着那美少年离去的背影,只摇头叹了口气,幽幽道:“玉堂变了……”

    成欢怕刘玉堂再对飞雪不利,一直守在它身边,到晚上实在困的不行,才把它放到自己那张石床上,在一旁睡了。

    第二天一直睡到天光大亮,睁眼才意识到没了飞雪每日的聒噪,反而有些不习惯。看到那白鹤已醒,静静卧在一旁,漆黑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自己,失笑道:“飞雪这么老实,倒是少见呢。”

    查看了它的伤口,倒是比想象中恢复的好一些。正想着要去拿些鹫肉来喂它,忽然闻到一阵诱人的香气。

    洞中无柴无火,成欢心中奇怪,走过去一看,发现大家正围着沈子聪,但见他双掌摊开,左右各放了一块鹫肉,凝神用力之间,那肉块儿发出滋滋的响声,伴着缕缕轻烟,一股股油水从中冒将出来。

    成欢眼睛一亮,登时明白了这是烈火掌,沈子聪曾拜在崖山五行门下,这一套掌法堪比熯薪烹油,能在瞬间产生极高的热力,用此掌烤肉,虽大材小用,却也免去大家茹毛饮血的尴尬。

    笑着过去帮忙,过不多久,手上就多了一块儿香喷喷的美味,拿去和飞雪分吃了,吞下后又发现这鹫肉竟然大补,不但令人口舌生津,浑身舒畅,丹田更是受到滋养一般,隐隐有热力盘旋其间,稍一行功,整个人便浑身舒泰。

    飞雪对这烤肉也是极爱,狼吞虎咽吃完,眼巴巴地看着成欢,显然意犹未尽。

    成欢只得再去取肉,先后取了三次,飞雪一顿风卷残云,直撑得肚腹鼓圆,这才心满意足。

    …………

    飞雪的伤势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两日之后,它已能振翅腾起一人多高。

    这天夜里,月儿格外明亮,光线照进洞来,连深处的石壁上也泛起浅淡白毫。成欢一直迟迟未睡,算算日子已到了八月中旬,心中感慨万端。

    “当初答应师娘,中秋节会带着师姐回山的,现如今看来,却是食言而肥了。”他躺在床上,怔怔盯着壁顶,心生怅惘,眼目迷离。

    思想间,一旁的飞雪低鸣了一声,成欢不自觉地转目,见那鹤儿用嘴轻推了他胳臂一下,接着抬头望向上方,长喙对着壁顶空啄虚点,显然是示意他观看。

    “看青云诀么?”成欢不解。

    这篇文字已经看了无数遍了,此番也并无何稀奇之处啊。

    正自奇怪,却见飞雪忽然跃起,对着青云诀一旁的那幅细长的图画啄了一下。落下后,又再次腾空,还是对着那图去啄。反复三次才停下身形,卧于成欢身边。

    这幅图像一条带子,画了林林总总各色物事,成欢曾以为那东西画工粗鄙,是刻写秘籍的前辈信手涂鸦而作。

    但飞雪这一番动作,显然是在提示他再看,成欢暗道:“莫非其中藏有玄机?”

    那长图的起点是一副山水画,水中有船,两侧是连绵山峰。第二幅同第一幅相差不大,只是天空中起了风雨。第三幅则是一条鱼儿,在水中摆尾畅游。第四幅就变成了树木山林,第五幅则是叆叇云霭,到了第六幅又变成了荒漠沙丘,接下来是雪原冰峰……陌上村庄……城濠墙垛……

    成欢看着看着,陡然发现这些东西似曾相识,自己当日帮住玉如意行功,真气交感之下脑海曾产生过幻觉,彼时看到的一幅幅图画,不就与这些极为类似么!

    他以往看这幅长图,只是大致粗览,并未像今日这般按着顺序一一细看,此刻终于看出门道,惊觉之余,却是脑中砰地一响,紧接着一片白光漫过。再一定神,已然发现身边环境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