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方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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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纵师命难违 断家国恋想

万象佛考验,普贤脱颖而出,一朝成名天下知。

    关于那一日情形的猜测,坊间流传着各类脍炙人口的版本,花式盛赞着一鸣惊人的小和尚。荒城内外,说书人不顾职业素养,强行还原出了天马行空的故事情节,狂赚了大把金银。文人墨客填词作赋,转弯抹角地道出一个寒门辈出贵子的时代,圣恩必将辉耀九州四海。街道上,刻有琼楼玉宇字样的饰品价格水涨船高,供不应求。

    仰光寺,再一次名声大振!

    薄雾渐散,晨光熹微,仰光圣地,偶有秋虫脆鸣,伴着山涧流水之音,美妙绝伦。此刻,没有喧嚣尘上的市井凡音,又过了敲响晨钟的时辰,自然的歌儿一传入**的地带,就被赋上了古朴的味道,不似梵音,胜似梵音。

    王,已离开数日。寺中没有了生面孔,没有了繁杂的仪式,没有了如坐针毡似的拘谨,众僧如释重负,一下子清闲了不少。

    小普贤成名的第四日,他依旧像往日一样照常给彩儿浇水,口中罗哩罗嗦,不厌其烦地诉说着少年烦恼,妄图花解人语,知其心意。

    那日万象佛境中的一切,如同发生在昨日,漫漫长路上的跋涉和青林翠竹边的折磨,一幕幕浮现在小和尚脑海中,当然,神鸟哀而不伤的长鸣和那道一尘不染的倩影终日修饰着普贤的美梦。

    “彩儿,谢谢你!”小普贤闭着眼,仿佛是梦呓。

    “咳咳,贤儿,你不应该谢谢我么?”

    慧觉禅师不知何时出现在普贤身后,轻咳着打断了“乖徒儿”的思绪。

    “师傅大恩,如繁星皓月,贤儿心中的感激,又怎是一个谢字能了得。”小普贤转身回答道。

    寒风乍起,吹动了小和尚单薄的衣角,小和尚静立在冷风中,迎上了老和尚深邃的目光。

    慧觉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眼前满面真诚的小普贤。良久,他打断了这段沉寂。

    “贤儿,师傅要求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现在,你收拾好行囊,离开仰光,离开荒城,离开大夏!”

    “为什么?”

    小普贤面露难以置信之色,再一次提高了嗓音:“为什么?”

    “你天资聪慧,却一味地曲解佛理,在错误的道路上渐行渐远。你颖悟绝伦,却又异常极端,漫步在真理的荒原里,流连忘返。天赋成为了你向上的羁绊,深入到骨子里的桀骜注定了你与佛法无缘的一生。当年是我将你带到寺里,现在,我愿亲自斩断你的佛缘,将你重新送回红尘的怀抱中去。”

    风起天寒,本是萧瑟的季节,奈何肃杀蔓延到一个人心里,横冲直撞的悲情和寂寥,占据了旷远无痕的前路,只是一句话的寒冷,冷却了整个春天的诉说。

    “去哪?可有指示?”

    如同巨石投入心境的死水,短暂的震动,随后悄然无声,涟漪消失在片刻之前,平静在小普贤的面色上。

    “心之所向,素履所往。生如逆旅,一苇以航。”老和尚轻捻菩提,似乎漫不经心。

    “八年了,佛前往事不若俗家前尘,淡柔情于俗内,负雅志于高云。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长勤,同一尽于百年,梦一朝于千载。一切,随云去吧。自此,贤拜别师傅,还望珍重,珍重。”

    “走!”

    高僧盛名,远播九垓八埏。心性之豁达非常人所能及,素来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突然这一嗓子爆吼,像一把无形之刃,穿透了小普贤千疮百孔的心。

    泪,就这般轻易地挣脱眼眶,在晨曦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在一张白皙稚嫩的脸上留下道道晶莹的伤疤。这伤疤终会被风干,兴许这泪水下一次的涂鸦,会发生在某个不被人熟知的地方,兴许风干的时候,你我正浪迹天涯。

    “诶,我这就走。”

    普贤行跪拜大礼,头深深地低了下去,仿佛要低到尘埃里。沙,触碰着唇角,是那么的柔软温存,让他全身惬意。秋虫再一次放歌,在温暖的晨光里放歌,奏响了让人泪眼摩挲的礼乐。

    打从记事起,仰光便是这个少年的全部,他深爱着这片养育自己的土壤,深爱着古老**的伽蓝七堂,深爱着眼前这位总喜欢佯装愠怒的老师,和总是维护自己不受伤害的普智。然而现在,他要向这些告别,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游子,怀揣一个容纳异国他乡的柔肠。

    “等等!”慧觉突然唤住了背着小包裹正欲离开的小普贤。

    “啊?”

    小和尚心中一喜,不顾泪眼模糊,猛然驻足,难道师傅不让我走了么?嗯,一定是的,师傅只是想告诫我,礼佛要踏踏实实。想到此处,小普贤使劲地用袖口蹭着小脸。

    然而下一秒,心头却是迎来雷霆万击。

    “记住,永远不要回来!”

    停下的脚步重新迈起,倔强地小脸上浮起了勉强的微笑,小和尚轻声答应道:“普贤记住了!”

    别了,法堂门前的灵溪,你绵延不绝,承载了多少的生离死别。你用你宽阔的臂膀,接纳了多少圆寂高僧的骨灰和尸骸。

    别了,光彩熠熠地大悲佛塔,你总是沉默着,倾听着我叛逆的童言,你用你高深的静默,一次次抚慰着我干瘪的心魂。

    别了,波桥,别了,梦亭,别了,小普贤!

    曾几何时,我也曾挑灯夜读,爱惜飞蛾纱罩灯。曾几何时,我也曾偷偷地跑到高处,俯瞰青山绿水,抱膝而长啸。

    似乎那心狠的老和尚早有安排,就这般徒步离开圣寺,竟无一人拦截询问。漫长的古道上,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枝槎儿,半死不活的老树,没有了绿油油的外衣,丑陋异常。明明是几个时辰的路途,却好像行走了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心之所向,若是南辕北辙,又何谈前途和希望。此刻,唯有秋风深明我意,呼呼呼呼地叫着,然后再徒然静默,生怕打搅了落魄的人儿,对故国的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