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张车票与命运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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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章

    天,渐渐转凉了。即使裹紧被子,也依稀透着冷意,自其所能之处侵入,寒气所及之处,身体缩作一团,不敢有丝毫动作。北方城市的早晨,唯有瑟瑟发抖的懒意。今天是寒假的第二天,我赖在床上,透过窗帘的交界处的缝隙看去,天色介于黑白之间,忧郁朦胧的浅灰色。靠近海边的城市的清晨,总会被雾气围绕,松散地托起整个城市,在阳光高照后散去。隐隐的水汽,寒风中夹杂着一丝清爽,混有肥土的润滑与芳草的清香。

    几乎又昏睡了许久,我睁开眼,看向床头柜旁的书桌,不过拳头大的闹钟静静立在桌子上,闹钟怎么还没响?我伸手够到闹钟,拿起,透过窗外的一束光线,想看清时间。突然,我扔下闹钟,虎跳式跃起,匆忙套上地上的一件兜帽衣,穿上书桌上的一件运动裤。抓起桌上的钥匙,刚要出门,却看向椅背,那上面,搭着我昨晚精心叠好的稍正式一点的休闲服。本打算今早穿上,却已来不及。我摇摇头,随后夺门而出。

    事实上,我已经迟到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原本调好的5:30am闹钟的我却忘记了打开开关,而闹钟的指针在指向6:10am的时候竟停了电!我跳着脚,在小区门口打车。这鬼天气,一辆车都没有。裤兜里有着一块硬物,随着我跳起、落下,结实地砸在我的腿上。我在口袋中掏了掏,一块手表。盯着表面仔细回想,好像是国庆期间去旅行时看上的,一条款式新颖的发条电子表,玩了几天也不知随手丢到哪去了,表不怎么用,当时也没多追究,随它去了。这表的待机时间还真长,这么长时间没上弦,竟然还能显示时间。原以为没有用处的表,现在倒派上了用场。我扭着发条,慢慢上弦,恰巧有空车驶来,我匆忙拦车,手上的表差点摔在地上。车,稳稳地停在我面前。

    正赶时间,一向讨厌戴表的我也只好戴上手表。刚坐进车里,不待司机发问我便说出一个地址。“什么?”司机难以置信地看着坐在副驾驶上的我。“我说,去云泽火车站!”我以为他没听清我刚才说的话,皱着眉,重复了一遍。司机狐疑地看着我,却没再说什么,脚踩离合挂挡,向火车站驶去。

    “你不看新闻吧?”车缓缓停在红灯前,司机拿出手机点开新闻的链接,上下翻找着。“不看,平常用不着那东西。”一周五天住校,周六周日宅在家里用电脑。网速相同的情况下,除了通话,手机能做的电脑几乎都能做,而通话这一不足也可以被视频聊天所弥补,手机那种东西,其实并没有什么用。“你看看这个再决定去不去吧。”司机找到了想找的那条新闻,将标题滑到最上面,把手机递给我。我莫名其妙的接过手机,当看到标题时,我刚吸进的空气呛在喉咙中,那一口气差点没有喘上来,我剧烈的咳喘起来,神情有些阴沉的将手机还给司机。

    “还要去吗?我估计那里三个小时都通不了车。这回车费就不要了。”司机边接过我递回的手机边减速掉头,车将按着原路返回。“等等,我还是要去!都跟人约好了,越快越好,就算是......”我说不下去了,最后一句话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司机无奈的耸耸肩,“那我挑捷径走吧。”说罢加速倒行,穿过人行道,斜行漂移过黄灯。

    看过那则新闻后,我坐不住了,我甚至不敢、也不愿意相信,昨晚问我要不要今早去车站送她的人今早竟然死在火车轮下!可新闻的详细报道和打了马赛克的照片却肯定了这一现实。

    “靠!在这儿就封路?”刚下高架桥没多久,前方的路便被黄布所拦住。司机一锤方向盘,不满的抱怨。沉思了一会儿,他忽然换挡倒车,索性后方没有车辆,我们的车迅速掉头,转入左后方的小巷。这条小巷构造较为特殊,乍一看像一个裂开的葫芦,越到瓶颈越窄,窄到我开始怀疑我们的车能不能完全通过,车的轮毂几乎蹭到了马路牙子,但好歹挤过来了。这条路真是所谓的捷径,平时去火车站要绕一大圈,现在走直线就到了,离站口也不远。

    “小伙子,到了,下车吧。这四周都贴封条了,挤到这儿,算幸运的了。”我点点头,掏出钱付给他。“不用找了,难得这么快到,你回去也不方便。”司机也没说什么,收下钱,打开听单系统,打转向进入小巷原路返回。

    救护车刺耳的笛声中夹杂着尖锐的警笛声,重叠交替的声响由远至近。几辆警车首当其冲,身后紧跟着闪烁着红灯的救护车。我来不及多想,向车站的大门狂奔而去。一定要赶在尸体被抬走前去确认!也许,也许出事的不是她;也许,也许她已经搭上了那班火车也说不定!我的腿在抖着,严重影响了我的速度,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踉跄着跑着,像是在追回以前的旧时光。那笛声萦绕在耳畔,我仿佛在和这声音赛跑,但我知道,我跑不过时间,甚至连这声音都跑不过。

    到最后,我还是被保安拦住了。

    “站住!你是来干什么的,没看见这里贴着封条吗?”保安从值班室快步走出来,手持高压警棍拦住我。在这种情况下,硬闯是万万不可的。“爷爷,我来见我朋友最后一眼,昨天约好了的,让我进去吧。”我尽量放低态度,语气里多一丝恳求,这样一来,他让我进去的机会能大一些。“没门!你说是你朋友我就放你进来?那来一条狗冲我汪汪叫两声我能让她们俩认亲吗?哼,笑话!”我攥紧了拳头,理智令我仍保持着清醒。

    “保安!保安在哪?请立刻把封条移开!”一旁,大厅的拐角处,一队身着警服的人向我们走过来,为首的双手白手套,手中拿着一摞样品袋。“你就是保安吧?我们是搜查科的警员,请配合一下。”说着,出示了警员证,我一转头,和他对视了一秒钟,眨眨眼,苦笑一声。

    怎么是这家伙...我现在超不想见到他的...

    那家伙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窘境,笑笑,对着急忙去撕封条的保安说:“让那小子也进来,他是重要的证人,别出岔子了!”“是,是。”随一脸不情愿,保安也只能弯腰敬礼,退到一旁,点头哈腰的冲警员讪笑。他可不想丢了这个铁饭碗。

    站台渐渐清晰,但站台下的血迹更先入眼,那几乎铺满了站台底的鲜红血渍,带着未褪去的寒意。

    “今早火车站的监控因那个老头的一时疏忽几乎都关机了,值班时喝酒,够把他开除的了。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你是让我表示满意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警员轻笑一声,指着那摊血迹“就这样,我们没办法判断这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当然也可能是意外,毕竟今早的雾气比较浓。”

    “不会是自杀的,昨晚我们还约好今早送她上车的。”

    “的确,一心想死的人是不会作出约定的。但你好像也没守约,那班车原本定在今早六点零八分到达,由于天气原因,六点十分才到。”

    “等等,你说她是,在六点十分出事的?”我的脑中浮现出了今早闹钟的指针指向,六点十分,不会这么巧吧...

    “没错,上午六点十分,据目击人的说法,她是在站台边缘未站稳跌下去的。”警员抬起头看了看头顶始发站及终点站的标识,拿出记录本。“知道她要去哪吗?”

    “巧安门。”

    “巧安门?去那么远?你知道具体原因吗?”

    “嗯,前天她唯一的亲人,她的姥爷过世了,她成了孤儿,只能去巧安门那边找远房亲戚借住。”

    “无依无靠只能去找亲戚么...”笔尖在纸上飞快游走着,警员过滤完信息简单记录下来。

    我没回答他的话,走向站台边缘,尸体已经被收走了,只用胶带围了轮廓。那映满眼前的血红色即白色胶带构成的简单人形令我有些站不稳。

    “你小心点儿,站台边缘比较湿滑,我们怀疑她是着急赶火车又没踩稳滑下去的。”

    “就在那时,那班火车又恰好开过来了是吗?就这些证据,你们就断定这是一起意外!这说法太荒谬了!”我的情绪有些激动,上前提住警员的领口,他也不挣开。

    “我们也很难相信这就是真相,但法律条文上是这么标明的,我们无法以一己之断去决定。”

    “法律?呵呵,法律什么的...”我的手稍微松了松“就是个屁啊...”确实,我们根据那些措辞,只能这么判断。

    “还有,既然跟死者有约,可你貌似爽约了对吧。”等我松开手,警员整理了一下领带“就算那班车六点十分来,你也迟到了一个多小时呢。”

    “我闹钟没电了,所以来晚了。你在怀疑我?”

    “怎么会呢?我怀疑谁也不能怀疑我正义的小侄子啊。”他揉揉我的头发。

    “公大于私,这一点都不懂?”我拍开他的手。

    “懂啊,话说,你今天怎么穿男装了?原来的校裙我看挺适合你的。”

    “给我...滚!问我这些问题,究竟是想怎样?”

    “私人问题而已。”警员指指记录本“我这部分没记。”说着,递给我看。“信你一次。”我将本推还给他。

    “尊重掉链子人士的隐私嘛。天才不也会犯错吗?说你呢,天才!”警员顺势用记录本在我头上轻拍。“竞赛得特等奖没?”

    我没理他,甚至懒得去看他一眼。

    “喂喂,我好歹也比你大了四岁吧。你可是我侄子!”

    “认的。”

    “认的也算!至少称呼我为警员吧?”

    “如果实习生也能来做调查的话,那警视厅真是没人了。”

    “我这个普通的高材生怎么能跟天才相比?不过你这万年老二,怕也是没得做了。最后一期奖学金非你莫属了。”

    “你要是没什么想问的,我就先回去了。”我转身欲走。“别走!再问你几句。”警员拦住我,“跟你核对一下她的个人信息。”

    “你就问我一些你不太确定的吧,其他的你也调查得八九不离十了。”

    “她是不是家境不太好,靠奖学金交的学费?”

    “是,生活费都不太够,”

    “这校长奖学金还真是丰厚,都够她住校了。”

    “毕竟不能让老人家陪她早起晚睡。”

    “说的也是。不过你还真是,心甘情愿做了两年半的第二名。”他讽刺道。

    “有人比我更需要那笔钱,我就会让出去,这是我的原则。”我抬起头,和他对视。

    “哼,那可说不定。人家长得可爱,你才会多看她两眼吧。啧啧,她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你这样做?”他低下眼睑,气势丝毫不弱。

    “不八卦死不了。想办法骗过那些记者,别让他们写那些扯淡的报道。”我退后一步,同他拉开距离。

    “放心,保证把他们耍的团团转!”警员得意的抱着双臂。

    “我回去了。”我不想跟他瞎扯,转身离开。

    “记得带我跟你爸问好啊。”他在我身后喊道。

    “知道了。”我挥挥手,算作道别。

    “呵,公大于私我当然知道了。但是,一个为了朋友不顾一切的想要赶过来的人,会是凶手吗?答案想必大家都知道。”警员看着我的背影,自言自语。

    已经走了很远,但我还是难以接受这一现实,昨晚还在好好聊天的人,昨晚还在和我讨论见面地点的人就这么以一种极其荒谬的死法死在了见面地点。这真的只是意外么?还是,警方对我隐瞒了什么。那个停在六点十分的闹钟,那个像是死亡预言家般的闹钟。我想知道真相,急切地想知道。警员的那句“让你这么做”真的是压不下来了,顽强地在脑中回放,一遍一遍,越来越清晰,回声一般重复着。“这到底是为什么!”这句话像是贴着我的耳边喊出来一样,如同醍醐灌顶,那些杂碎的声音停止了,只留下最后这一句的余音,回放,再次回放。我的脑中一片空白,耳鸣着,双耳内嗡嗡作响,像是被谁突然喊醒又没缓过来一样。我不想再往下想了,沿小巷走回,到了大道,伸手拦车。

    我怎么会忘记呢?真是,刚刚差点就忘了她对我为什么那么重要,她是绝对不能被我忘记的......朋友啊。

    “去一品嘉木华府一期。”我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启动时,我缓缓闭上双眼,她的笑脸,和那滩血渍,同时出现。交替旋转着,我的大脑眩晕着,一种恶心的感觉充斥着我的胃,我极力压下,那种感觉却更加剧烈,我不受控制的干呕起来。

    “小伙子,没事吧,你脸色不太好啊。”出租车司机一副千万别吐在我车里的样子看着我。“我没事,就是有点晕车。”快到家了,可我想另外去买点东西。“就在这儿下吧,这是车钱。”司机一脸惊喜,快速的接过钱,找零,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把我推下了车。

    我盯着车远去的背影,盯了很久,盯得眼睛生疼。然后,我只是笑笑,走向不远处的便利店。我一个初三的学生,能找谁的岔?他们都不拿这个年龄段的臭小子当一回事,肆意的践踏他们的自尊。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会吐钱的摇着尾巴的狗罢了。说实在,我从来没有靠蛮力解决过什么事情,唯一能做的,就是拿出一沓钞票,摔在对方面前,用金钱来解决问题。我总是宅在家里,足不出户。即使住在豪华的地段,出门在外,我的形象也只是那里的清洁工罢了,看表面,我住不起那房子。我长得很像童工吧...丝毫没有一个富家子弟该有的豪气,只有一个懦弱的外表,一颗只会学习的笨拙的心罢了。对于我来说,那些所谓的天才,应该是文武双全,气质非凡,甚至是陌生人都对其尊敬的人吧,我,不配有这个称号,连外号都不配。我就是个被安排在女校就读的女装癖啊!全省第一又怎样,很容易让别人认为我是一个过着金钱的懦夫啊。

    可我这么一个懦夫,竟想要知道这一系列事情的真相,多么可笑的一个愿望啊!可我却想让它实现!

    ”来五块五号电池,“我突然想到家里的那台从未用过的座钟“再要一副白色的薄手套,一小瓶润滑油。”总觉得家里的那台座钟怪怪的,已经很多年不用了,却要每个月雇人来保养,却从来不校对时间,不上弦,那又不是一件工艺品。

    给闹钟装好电池后,它开始自动对时,我把手腕的表解下来,看了一眼时间,嫌弃的丢到床上,我说过,我讨厌戴表。分针转动了数圈,却没有停在它本该停的位置上,直接转到了下午一点没停顿了几秒,才转回原处。我记下时间,回想着我还有没有跟别人约好在那个时间见面,答案是没有,我的一下午都是空闲的。

    算了,先不去想脑中的事,先给座钟上弦吧。我带上刚买回来的手套,刚拉开座钟表面的玻璃门,清脆的铃声从座钟内部传出,然而座钟内却并没有铃铛一样的东西,座钟内的底座上放着一本说明书以及一个像扳手一样的六边形细棍。我关上玻璃门重新打开,那铃声却再没有出现。我拿起说明书,扫了几眼,其中并没有明确的说明,手中的小册子与其说是说明书,倒不如说是外语版的佛经,密密麻麻一片看不懂的字,最后的几页配着一张图,详细的画出了座钟的表盘上各零件代表着什么意思,手写了几句上弦的方法,我按着手写体照做,将扳手依次插入表盘中心的三个小孔中,顺时针转动,小孔下对应的重锤缓缓上升,座钟内的摆锤开始摆动起来。今天是几号来着?我忘记了。只好回到卧室拿来闹钟对时,按着说明看向座钟的表盘时,我惊讶的发现,座钟的表盘显示的竟然是两年前的今天!

    “十一点...十五分...四十一秒...”我用手直接拨动表盘,按着刻度对齐,合上玻璃门。

    张婶也快来了吧,也不知道今天中午吃什么饭。

    正想着,敲门声传入耳中,透过猫眼看去,猫眼后的人果然是张婶,她的手里,拿着刚买回来的食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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