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共产主义
第二百三十七章 共产主义
四天过去了。
周志宏死了,他还回了他所认为的“欠我的债”,葬身在汽油的热浪里。残余的“解放军”,没再来闹事,也许被他的办法炸死了,也许感受到了学校里的极端英雄主义,不敢再来寻事。总之,当我再次跟随保安部前往别墅区里的时候,那里已经是灰烬满布、残垣断壁的一片黑土地。
曾经属于那里的荣华富贵,曾经在那里的戒备森严,都被一场三天的大火,烧成了灰烬。
周志宏的死,唐胖子他们的死,对我的打击很大。这四天中,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我退出了保安部,整天在寝室里发呆。我渐渐找回了自己的身份,适应了学校的生活。学校里少了陈广胜,听说在那晚的肃反运动中,直接枪毙了。
秦柳,秦柳再没来找过我,倒不是因为她生那晚的气,听她的室友说,我把秦姑娘强行拖到**的那晚,一直在嚷着段可的名字。
秦柳就这样睡在我的身边,闻着我的酒气,听着我念叨另一个女孩儿的名字,哭着躺了半宿。而她,当时只是想上来帮我送一盒醒酒药。
我愧疚得无地自容,想跟她道歉,她也拒绝见我。所以我在学校的妇女团体中,变成了一个“负心汉”角色。我想解释,却不知道怎么解释,因为确实是自己做错了。所以啊,我有些不敢面对他们,除了一日三餐,就整天憋在寝室里,坐着发呆,躺着发呆,站着发呆。
就跟以前的程佳华一样。
程佳华虽然走了,但他的寝室,我会经常去光顾。寝室的墙上,全都是他留下的画作。墙画一如既往是抽象的风格,内容我看不懂,不知道他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上边儿的颜色鲜艳,能看出来五官,也看得出来四肢。
画出的五官东倒西歪,扭曲无比;扫出的四肢奇形怪状,如同骨折了一般;色彩搭配全是忌讳,碍眼不适。不过,我突然觉得,他这些画还挺好看的。
就这样憋了几天,我实在是快憋坏了,于是今天吃过午饭后,决定到江边走走。对岸的高楼大厦,还是老样子,死气沉沉,没有一点生气。坐到河滩的石头上,我感觉自己的眼睛能透过这些建筑物,一眼望见那片已经不复存在的、戒备森严的别墅区。
那段用谎言编织而成的友情,恐怕要铭记一辈子了。
所以现在的我,已经不想再说话,我害怕自己一开口,就是满嘴的谎言。
没坐一会儿,身后传来脚踩碎石的声音,扭头一看,是叶局长走过来了。
“你终于出门了。”他走过来,坐到我旁边的石头上。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问:“怎么,心情好些了吗?”
“嗯。”我说。
叶局长发了我一支烟,他点燃烟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点着烟,没有回答他。
叶局长望着对岸的楼房,说:“你肯定很失望,自己做了贡献,却听见他们要把你绑起来。”
“是吧。”我笑着吐了口烟。
“有时候这些民众,就是这样,没有办法的事。”
“既然都过去了,也没什么好失望的。”我看了他一眼,“问题都在明天。”
叶局长笑笑,他取下眼镜,接着说:“但过去的问题,也要说清楚。你肯定有疑问,也有记恨,为什么我要把你的计划改掉。”
“没有啊。”我口是心非。
“我只能跟你说,假的就是假的,帽子不能乱扣,这是原则。而你,娄厉,我就觉得你缺少这样的品质。”
“什么品质?”
“缺少原则,没有立场。你做一件事情,不应该去想这样做了是不是有效果,你应该要想,我做这件事情,是对的。”
“这是人生经验?”
“不,这是必备的品质。所以你应该用你的立场,调整好你的心情。”
“好吧。”
叶局长沉了口气,说道:“但话说回来,这次能做到不损一兵一将,都是你的功劳。”
“不,应该是周志宏的功劳。我只是中间人。”
叶局长点头,戴回了眼镜。
“再等一段时间,我们就可以搬走了。”他说,“住更好的房子。”
“搬哪去?”
“没想好。”
“学校挺好的。”我低头说了一句。
“是啊,学校方便管理。当初来到学校的初衷,就是想努力指定一套规则,这个世界无论什么时候,没有规则不行。现在这套规则稳固了,我们可以也就可以看得更远了。”
“稳固了吗?”我回问道,“哪天闹得那么凶,你都快稳不住了。”
“那是例外,”叶局长说,“至少,现在学校里的人做事情时都知道有规则,不会乱来。”
“嗯,不过你以后也要提防出现另一个陈广胜,带头造反,闹革命。”
叶局长哈哈一笑,说:“谁会想着造什么反?”
“做事都讲求动机,我问你,如果你现在要造反,把学校破坏了,会有什么好处吗?假如你不是学校利益对立的代表,仅仅是因为不服从管理,想造反,能得到什么?没有稳定的住所,没有电灯,没有稳定的一日三餐,没有人际关系,总而言之,没有一丝好处。”
叶局长像是被我的问题打开了话匣子:“你我都是自私的动物,都会首先考虑自己的利益。所以以前总会有人钻规则的空子,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但在今天这种情况下,如果服从规则就是利益的最大化,那么就没人会去破坏,而是去维护它。你我的自私心,无疑,都比以前少了很多,都会想着要共同合作,把学校建设得更好。”
“虽然这是一个很短暂的状态,但只要你我一起努力,摒弃私心,看到希望的概率就更大一点。”叶局长看了我一眼,“所以这件事情之后,我不太担心有人会搞内部破坏,我们每个人的才能,拥有的资源都不同,病毒让我们的知识积累断了代,所以只能一起走,一起互补,一起合作。”
长篇大论,听得我一愣一愣的,我抽了口烟,也想答一句有水平的话出来。
“嗯,历史不是向前发展的,而是混沌的,循环的,总有一天,这里会变成以前的模样。”我照着记忆,引出了张大叔说的那段话。
叶局长丢下烟头,对我的话语颇为惊讶:“可以,没看出来你对这些问题有深刻的认识。那我就此来打个谜语,看你能不能猜中?”
“你说。”我也丢下了烟头。
“曾经有一位世界名人,他写了一本书,传遍了世界,也影响了世界。而这本书中,预言过一种社会状态。”
“嗯。”
“他写,有那么一天,社会的物质财富极为丰富,每个人都不会再为物质需求所发愁。”
“所有人各尽所能,按需分配。”
“国家消亡,货币也消失,没有了经济层面的争端,社会关系和谐有序。”
“没有阶级,社会成员共同占有生产资料。”
“劳动不再是大家谋生的手段,而是因为无聊,成为了生活的第一需要。”
说完,叶局长抬了抬眼镜:“来吧,你来猜一猜,我说的是什么。”
望了一眼对岸的高楼,我指着地面,笑道:“你这不就是把我们现在的状态,用教材般的语言说了出来吗?”
叶局长用脚移走皮鞋边的碎石,低头笑道:“错了,我就知道你会猜错。”
“写这些的人,是马克思,我刚刚所说的,是**社会。”叶局长对我笑了笑。
“**?”我愣了愣,回想着他的话语,“你是说,我们现在进入了**?”
从小,我就被学校授予了“**接班人”的称号,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总觉得,那应该是像美梦一般的理想生活。这个狗屎的世界,从叶局长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就成**社会了呢?
叶局长拍了拍裤脚的灰,说:“一定程度上,可以这么说。”
说着他站起了身,背起手,迎着江风,望着江面说:“这听起来这很讽刺,我本身是一名党员,党员都把**当做自己的最高理想。却没有想到,一场瘟疫,却变成了畸形的**。”
“这没办法,人都是利己的动物。”叶局长转过身,像是在为我上课,“要真的过渡到**社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在官场走多了,你就会发现,无论社会财富有多么丰裕,有多么过剩,它们只会集中在少数人的手里。”
“要想像今天这样,”叶局长又面向江面,“只有用一场不可抗力,才能实现。”
望着他的背影,我念叨着:“**……”
“当然,你我都别高兴得太早,这只是一种很短暂的状态。就像那座大桥,”叶局长伸手指了指横亘于江的那座拉索桥,“那座桥即使再坚固,如果没有人去维护它,总有一天,它是会倒塌的。我们不能甩手就享受,不能坐吃山空,我们应该向前看,向前发展,就像你说的那样,努力把我们脚下的土地,建设回以前的样子。”
“这是一个党员,一个官员,应该有的觉悟。”叶局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