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海洗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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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易无期

    易无期醒来的时候,眼角有一滴梦里流下的泪水。

    她梦见十岁那年,在后花园逗猫的她被父母叫到客厅里。

    一个面色倨傲的青年坐在主位上,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愿意我做我的徒弟吗?”

    她低着头不说话,小手在衣襟上摸索,拈走一根又一根白色的猫毛。

    青年似乎有些不高兴,提高了声音,“你是不愿意拜我为师,还是听不懂我说的话?”

    其实她懂,她是个聪明的小孩。她不但知道青年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还知道青年一定来自江湖上有名的门派。

    父母早就喜出望外,连声说,“愿意的,她愿意的。能拜木龙山大侠为师是她的福分。”

    这句话不知道让青年想起什么事情,嘴角微微弯起,笑意开始在脸上凝聚。

    她偷眼望去,小小的脑袋里在想:原来看着这么骄傲的人也会笑的,笑得这么好看的人当自己的师傅好像还不错。

    于是她顺着父母的意思点了点头。

    青年显得很开心,自顾自说道:“去年师姐出师的时候收了一个徒弟。如今我也在出师的时候收了个徒弟。很好,太有意思了。”

    他立即就要带走易无期。

    易无期这时才发现自己不能带上心爱的小猫,顿时急得哭了起来。

    可是那个刚刚成为她师傅的人却笑得更开心了。

    易无期用手背拭去眼角泪痕,这仿如记忆重播的梦境让她陷入回忆之中。

    她记得上山不久,师傅墨白只教了她几个月基本功,给了本功法让她自己领悟学习,然后就开始神龙见首不见尾,常常一年半载都见不到一次面。

    她觉得自己像是师傅捡来的玩具,新鲜感一过就扔到一边。

    有一天,她在北斗峰上练刀,由于是自己摸索,照猫画虎,招式变化间的姿势便显得不伦不类。

    旁边有人笑了出来。

    她恼怒地看过去,见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在捧腹大笑。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比她早一年上山的陈无忌。

    那一年,她十一岁,陈无忌十五岁。

    她不记得怎么就和这个总是爱取笑她的师兄变得亲近了。

    大概是那一天的陈无忌在笑完后很认真地对她说:“师妹,你很可爱。真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还有着少年人的稚气,充满真诚。瞳孔内蕴藏着一种光芒,纯粹、干净,让看到的人情不自禁地相信他。

    想必是这样的目光让她觉得安心和温暖。

    大概是这样的,她想。

    后来她就和这位住在龙隐岩的师兄熟络起来。

    师伯叶潇瑶也是个奇怪的人。不同于自己的师傅墨白那样经常下山游历,寻找刺激。她喜欢在她院子里的一棵梧桐树下长年累月地枯坐,有时几日几夜都不动分毫。

    陈无忌已经习以为常,每隔七日才去请安一次,顺便讨教一些武道上的疑问。除此之外,不会轻易踏足那间小院。专门有两个精英女弟子服侍叶潇瑶的,他不用操心这个。

    因此他和易无期几乎算是木龙山上没人管的小魔头。

    他带着易无期到处惹是生非,把众多同门弄得鸡飞狗跳,怨声四起。有人就向大师姐告状,大师姐毫不留情地将他们两个狠狠揍了一顿。

    从此两人不敢再在山上胡闹,转而去周边城镇找乐子。

    易无期最记得那一次端午,陈无忌带她去桂花城。

    那一年她十五岁,陈无忌十九岁。

    她刚学会打扮,在街上买了一套新衣服穿上,兴高采烈地在花桥那里看赛龙船。

    人很多,一个天威府的校尉在混乱中没看出她是木龙山弟子,维持秩序的时候一把将她推倒,她手上的糖葫芦飞了出去。

    陈无忌二话没说冲上去就和那个校尉打起来。

    那时候他们都是刚进入武道中品阶段,当然打不过天威府的校尉。

    陈无忌打了那校尉几拳,自己也被揍得鼻青面肿。

    但是闹起来后,赶来的一个天威府统领看出他们的身份,当即喝住那校尉,然后十分客气地邀请他们到岸边的观礼台上欣赏赛事。

    陈无忌理都不理他,拉着她走,十分豪气地说道:“走,师妹。给你买十串糖葫芦!”

    她怯怯地说道:“师兄,你疼不疼啊?”

    陈无忌笑了起来,“不疼,不疼。我们吃了糖葫芦就回山,好好练功。师兄不会再让人欺你的。以后只有师兄打人,没有人可以打师兄!”

    然而这一次,师兄还是让人打了,还被打得那么惨!

    易无期想到这,狠狠地揉了一把自己的脸,扯扯衣裳,走出门外。

    院子里有一个鸣空大师伯门下的精英女弟子等着她,她认得这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叫杨英雪,便开口说道:“英雪,你在这里做什么?”

    杨英雪道:“无期师姐,我寻思着你快起来了,所以刚去领了一桶水给你洗漱。”

    江湖门派等级森然,讲究辈分。虽然杨英雪年纪比易无期大上很多,但易无期是宗门的嫡传弟子,所以她还是要唤易无期为师姐。

    易无期看了看天井里的水桶,皱眉道:“这分配的水越来越少了啊?”

    杨英雪看起来很无奈,“西域人围了我们十天了啊,燕城守下令逐次减少清水配给,说是有备无患。”

    易无期一肚子牢骚,“都十天了,今天都十月二十四了!玉门关的援兵还没个影子。”说着走过去胡乱抹了两把脸。

    又道:“我得去看看无忌师兄,你先回城墙当值吧。”

    木龙山的男弟子们就住在隔壁的院子里。

    陈无忌一个人住了个单间。

    此刻躺在床上的他,面容消瘦了很多。

    十天了,他还是没有醒过来。

    西域人够狠,也够有耐心。自从十月十四那天血战一场后,再没有攻城的动作,就是保持着严密的包围圈,好像要把城里的人围住直至全部饿死一样。

    陈无忌无法送回玉门关救治。泺洛和楚洛泽愁得头发都要白了,两个人搜肠刮肚,把看过的医书回想了一遍又一遍,又收集了飞沙关内的各种药物,终于配出了一个方子。

    灌了几天药汤,陈无忌的呼吸变得平稳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昨天泺洛来看过后,很有信心地说他就快要醒了。

    危机四伏,燕还山不敢掉以轻心,号令所有门派弟子轮流值更,十二时辰都不得放松。

    木龙山也不例外,所以房间里只有何福一个人在照看。

    他看到易无期进来后,起身拱手作礼。

    易无期点点头,挥手让他出去。呆呆地走近病床,在床沿坐下。

    她叹了口气,看着陈无忌熟睡的样子,又想起今早一直萦绕脑中的岁月往事,不禁悲从中来,豆大的眼泪扑簌扑簌落个不停。

    哭了好一会,勉强止住泪水。她掏出纱巾擦了擦眼角,看见陈无忌的手背上沾了几滴泪珠,急忙去抹。

    正抹着,忽然感到陈无忌的手在无力地缩回。

    易无期顿时惊喜交加,“师兄,你醒了?”

    陈无忌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着张大嘴巴的易无期,神态显得有气无力,却是先笑了一笑,“无期啊,你刚才是不是哭了?”

    易无期有些难为情,但心里更多的是欢喜。

    陈无忌喘着气又道,“无期啊,你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可别做爱哭的小丫头啊。”

    易无期看着他这副病痨模样,不知怎么就心头火起,“你老人家先把气喘顺了,就你话多!”

    陈无忌咳了几声,看着像是不甘挖苦,正要回礼几句。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起来。

    易无期吓了一跳,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师兄,我开玩笑的。”

    陈无忌嘴角一弯,可能他想笑,但是给出的表情比哭更难看。

    “我的真气呢?我感觉不到我的丹田,感觉不到我的气海,感觉不到我的经脉了。”

    “我变成一个废人啦!”

    易无期惊愕不已,抓住陈无忌的腕间穴道运劲注入一道真气,却似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陈无忌有些悲凉地说道:“没用的,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易无期大吼道:“不可能!我马上去找泺洛,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说着跳起来,提着长刀冲了出去。

    如保护神一样的师兄怎么会失去武功?

    不可能的!

    易无期莫名有一种怒火,样子可怕地朝着西门方向狂奔。

    当她跑到月牙泉的时候,天空上忽然响起诡异又大声的声音。

    她情不自禁抬头去看。

    然后她看到了一生难忘的奇景。